梁以璇绷直了背脊,有几秒钟的时间没有呼吸。

再呼吸时,混合了海洋调的淡淡雪松香沁入鼻端,她一下子辨认出,边叙今天用了衣帽间哪一格柜子里的定制香。

这亲昵的姿势和称呼,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都让她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坐在边叙面前。

梁以璇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泰然自若的侍应生和乐手,各个机位上无动于衷的摄像师……

除了她,在场所有人都在自如地“运转”。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蓄意的设计。

甚至这场设计,大概早在几天前她遭受到莫名其妙的冷遇时就已经开始了。

她难受地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屏幕外享受旁观。

梁以璇的指甲尖掐进了掌心肉里。

“欢迎光临——”大堂门外忽然传来侍应生的问候,“中午好,请问是沈先生吗?”

一道礼貌的男声响起:“你好,我是。”

“你等的人好像到了……”边叙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衬衣门襟的褶皱,“三人约会,还挺新鲜。”

梁以璇皱眉挤出一句气声:“边叙,你适可而止。”

——来不及了。

边叙用嘴型答了她,慢慢朝后退了两步,撤到合适的距离,笑着朝她伸出右手:“你好,初次见面,边叙。”

梁以璇一动不动仰头看着他。

边叙挑了下眉,瞥向一旁倒映了沈霁人影的玻璃窗。

梁以璇明白了他的暗示。

边叙就是节目组请来的,所谓将要“随机空降”的四号男嘉宾。

而沈霁,包括其他嘉宾暂时还不知道这位男四和她的关系。

刚才那些镜头可以剪辑拼接,但这一段三人会面是会放到荧幕上播出的。

沈霁越走越近。

梁以璇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从座椅上站起来,冷着脸对边叙伸出了手:“你好,梁以璇。”

边叙虚握了下她的手,看起来倒是绅士的一触即分。

如果他没有在松开她之前,用指腹摩挲过她掌缘掐出的月牙印。

梁以璇一把抽回了手。

沈霁站定在餐桌前,看了眼边叙:“新朋友?”

“边叙。”边叙眉梢一扬,伸出手去。

“沈霁。”沈霁微笑回握过后转向梁以璇,“抱歉,早上先去了趟公司,来晚了。”

“不会,”梁以璇压着没消的火气,朝沈霁挤出个笑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得很难看,“我也刚到。”

侍应生过来加座。

梁以璇把自己的座椅往左一挪,坐到了沈霁的正对面。

又拿起手边的毛巾,用力擦了擦刚才被边叙碰过的手心,然后把毛巾放进回收篮。

边叙落座的动作一滞,眼神冷冷扫了过去。

站在梁以璇侧后的侍应生被这眼一扫,倒着起泡酒的手抖了抖,淡黄的酒液洒向了梁以璇的白裙。

“对不起对不起……”侍应生慌手慌脚地鞠躬。

“没事。”梁以璇轻吸一口气,往后腰被打湿的地方望了眼,回过头,看见两只同时递来毛巾的手。

深知三人关系的侍应生死死屏住了呼吸。

察觉到场面的尴尬,沈霁刚要收回手,却见梁以璇笑着接过了他的毛巾:“谢谢。”

边叙落空的手僵在半空。

酒渍顽固,用毛巾擦过之后,梁以璇还是不得不去了趟洗手间,在女卫的盥洗台前搓洗了半天,好不容易弄干净,后腰那块也狼狈地湿了一片。

她烦躁地吐出一口气,有一瞬很想直接从这里一走了之。

但想到边叙给整个节目组带来的麻烦,又没法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沈霁。

撑着额角冷静了几分钟,梁以璇打开了门。

刚一出去,就见边叙抄兜倚着盥洗台,臂弯挽了件黑色西装外套,正直直望着女洗手间的方向。

梁以璇脚下一滞,别开头闭了闭眼。

边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梁以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他皱眉想了想措辞,“还挺生动。”

“我以前也没发现你有给女厕所看门的癖好。”

“没有吗?”边叙抽出了抄兜的手,走上前去,“要不我帮你回忆回忆,我记得有次在你们南芭更衣室……”

“边叙,”梁以璇嘴唇打了下颤,“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来这么个无聊的节目,你想干什么?”

“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我的自由。”

什么分手短信没收到,梁以璇根本就不相信。

他不认的东西就是不存在,世上哪有这样荒唐的理。

“如果你真的没收到短信,我可以现在重新说一遍——”

边叙抬手打断她,直接忽略了这一句:“我来也是我的自由。”

“那你的诉求是什么?”梁以璇不解地蹙着眉头,“我来这儿是想找个新男朋友,你呢?”

“长本事了,”边叙牵了牵嘴角,居高临下地觑着她,“来,说说,想找什么样的?”

梁以璇被他恶劣的表情气得满脑子嗡嗡嗡,冲口而出:“反正不找你这种跟死了没两样的。”

“……”

边叙一愣之下气笑,沉默一会儿,点着头往后退去,撇开眼松开了一粒衬衣纽扣。

梁以璇不动声色靠着墙根,在缓那阵腿软的劲。

缓过一阵之后,浑身却像窜过热流,筋骨脉络都被疏通。

她从没跟边叙这样说过话,从没跟任何人这样说过话。

原来不憋着火是这么畅快的事。

梁以璇悄悄撑了下墙面,直起身来,淡淡道:“如果你的诉求是交新女朋友,请你自便,如果你的诉求是看我交新男朋友,我也不小气,尽量满足你。”

说完也不管边叙的脸是青是白,转身走了出去。

刚出洗手间,梁以璇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沈霁。

她脚步稍稍迟疑了下,不太确定这个距离,沈霁是不是听见了她和边叙的对话。

但转念一想,沈霁本就擅长察言观色,她今天应该已经把什么都写脸上了吧。

梁以璇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不喜欢争抢,昨天之所以坚持选择这个约会地点,是因为知道了沈霁弃票的事。

沈霁为她连续弃了三天票,而昨晚他邀请她上车聊聊的时候,她却出于个人情绪冷淡地拒绝了他。

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得体,原本都打算好了,今天得请沈霁吃顿饭,跟他好好聊聊。

现在真是……一团糟。

沈霁望着梁以璇不太好看的脸色,迎上前去:“怕你遇上麻烦,过来看看。”

梁以璇努力打起精神来,笑着摇摇头:“没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两人三言两语打完了哑谜,沈霁看了看她裙子上的水渍,把臂弯的灰色西装外套递过去,“要不要披上?别着凉了。”

边叙回到大堂时,见梁以璇披着沈霁的西装,正笑着跟他聊天:“你早上出门之前吃我留在餐桌的三明治了吗?”

“运气好,吃到最后一份。”

梁以璇摇摇头:“我只做了一份。”

沈霁笑起来:“下次教教我怎么做,我也好投桃报李。”

边叙把臂弯的西装外套递给侍应生,在沈霁隔壁坐下,捏了捏指关节。

侍应生眼看这一桌子人总算齐了,小心翼翼拿着餐单上前:“请问三位现在方便点餐吗?”

“可以。”沈霁点点头。

“三位谁先呢?”

边叙朝斜对面抬了下手。

沈霁也答:“女士优先。”

梁以璇接过菜单,打横摆在自己和沈霁中间,歪着头说:“一起点吧?”

“好。”沈霁侧过身,跟梁以璇捱近了些。

“贵餐厅的餐桌好像做宽了,”边叙跟侍应生打趣,“这捱得多辛苦。”

侍应生一点不觉得有趣,还得冒着冷汗笑:“感谢您的宝贵意见,我们过后一定改进。”

梁以璇纯当听不见,专心跟沈霁商量吃什么。

两分钟后,沈霁替梁以璇点了餐:“前菜热山羊奶酪沙拉,主菜鸭胸肉配苦橙酱,配菜薄荷香草烤青口贝,甜点芒果塔,谢谢。”

“那先生您要点什么?”

“我就不麻烦了,跟她一样。”

“好的,”侍应生转向边叙,“这位先生呢?”

边叙从前菜、主菜、配菜到甜点都换了一批,阖上菜单一扯嘴角:“我倒也想省点麻烦,只是不知怎么,梁小姐每道菜里都有我的忌口。”

梁以璇反问了句“是吗”,冷淡道:“边先生挑剔的这么多,是不是不太合群。”

边叙拖长了音懒懒“啊”了声:“是这样,梁小姐慧眼识珠。”

看着那张写着“没错我不需要合群,都是群来合我”的脸,梁以璇甚至怀疑自己刚刚说了夸人的话。

她疑惑地眨眨眼:“边先生说哪个猪?”

“……”

边叙一滞,刚要开口,沈霁转头对他和煦一笑:“看来边先生平常不太需要跟人打交道?”

“是。”边叙微笑,“沈先生呢?”

“我的职业性质跟边先生应该不是一路。”

边叙点点头,看着梁以璇:“我和梁小姐是一路。”

梁以璇凉凉抬起眼来。

眼看场面不太乐观,在远处观望许久的执行导演终于坐不住了。

刘彭握着双工对讲机刚准备发号施令,看了看边叙的脸色,又搁下对讲机,亲自上前去:“各位不好意思,有个事打断一下。”

边叙瞟了瞟他。

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最好真的有事”。

刘彭握了握拳暗示他放心,直起腰板来:“梁老师,是这样,一组三组那边素材不多,这里场景适合发挥,我们想安排你跳一段舞。”

“刘导,”梁以璇站起来,“南芭跟节目组签过附加协议,我在节目里所有的专业内容都是需要舞团确认的。”

舞团之前跟节目组达成过协议,节目组会专门安排一期供梁以璇表现南芭专业水平,但梁以璇因为跟腱炎的耽误,现在还在恢复期,舞团希望她没达到最佳状态前不要盲目出镜。

“这事我当然记着,所以今天咱们不一定跳芭蕾,其他舞种也可以。这不正好边老师在吗?边老师弹琴,你来即兴跳一小段。”

这个刘彭,为了收视率也真是铆足了劲。

边叙两指并拢点了点太阳穴:“刘导知道我一支曲子什么价吗?”

“哎哟边老师,我知道您很多年没出山演奏了,这您要是跟我收钱,那我肯定倾家荡产也买不起您一支曲子啊!我是想着‘机会难得’,咱们‘齐心协力’拍个金童玉女的精彩素材。”

刘彭特意加重了“机会难得”和“齐心协力”暗示双赢。

边叙掀起眼皮一笑:“刘导这脑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灵光。”

“边老师过誉了!”刘彭笑呵呵地转向梁以璇,“梁老师,边老师都答应了,你这边?”

梁以璇板着脸嗯了声。

刘彭放了心,临走对沈霁前情提要了下:“刚才边老师说到,他和梁老师是一路,沈先生帮忙带一下?”

沈霁看了看梁以璇。

梁以璇朝他点了下头。

三人回归原位,沈霁接着刚才的对话问:“这么说边先生也是艺术家,冒昧请问,边先生的专业领域是?”

“主修钢琴和作曲。”

沈霁看了眼不远处的半圆舞台:“这儿刚好有台琴,不知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听听边先生的演奏。”

边叙看向梁以璇:“那得看梁小姐愿不愿意陪我一支舞了。”

梁以璇点点头:“当然可以。”

边叙弯了弯唇。

“不过一个人跳难免无趣,”梁以璇起身绕到沈霁面前,“沈先生,我有这个荣幸,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沈霁用余光打量了眼边叙的反应,从座椅上站起来:“应该是我的荣幸。”

梁以璇偏头对边叙一笑:“那就劳烦边先生为我们伴奏一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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