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牙之后,寇秋说话漏了很久的风,口齿都有点不清。他觉着损伤了自己**接班人的形象,因此这一段时间连开口的次数都减少了,总是抿着嘴,不说话。

郁母分明知道他的心思,却偏偏要去逗他:“囡囡,要不要去拍照啊?”

“......”寇秋看向她的目光登时充满了生无可恋。

他的乳牙开始逐渐摇晃,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燕卓忧心忡忡,每天都要从隔壁跑过来一趟,掰着他的脑袋仔细看他掉的那颗门牙,小心翼翼地对着光亮看,“囡囡的牙长出来了吗?”

寇秋被他捧着脸,含糊不清地说:“长出来啦。”

真的长出来了。米粒一样的小牙刚刚冒了一个小头,只有一丁点大,洁白的很,可怜又可爱。燕卓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想要拿手去摸摸,察觉到似乎不太卫生,便又重新缩回来了,“果然是。”

寇秋悲伤地说:“可其它的牙都动了......”

燕卓就笑了,又摸摸寇秋的头。

“没事,”他说,“囡囡的牙掉完之后,新的牙齿会长得更好的。”

寇秋睁着两颗玻璃珠子似的眼,点了点头。

寇秋这几年的小学生生活过的很痛快。他长得招人疼,成绩也好,尤其受思想品德课老师的喜欢。再加上年龄比班级同学要小两岁,基本上就是惹人爱的代表,回回成绩表贴出来,都有一堆家长在底下围着他的成绩啧啧称赞,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哎呀呀......”

“真懂事。”

“考的真好,基本上都是满分......”

系统崽子悄摸摸地骄傲道:【那是,这可只是小学题目。】

我家宿主可是连百里挑一的公务员考试都能拿第一的人才!

年纪渐渐长大之后,即使是灼热的夏天,寇秋也不会在院子里洗澡了。他开始学着赤着脚在花洒底下冲凉,外头的郁母初时还不太放心,接连几声嘱咐他:“没滑倒吧?小心点啊!”

寇秋应了声,把泡沫从**的头发上冲下去,洗得香喷喷一身奶香味儿的出来,还闻了闻,自己都觉得自己皮肤上沾染的全是香甜的气息,有点奇怪。

“妈,这沐浴露——”

“哦,”郁母在客厅里笑道,“隔壁你燕哥哥送的,说是闻起来特别像你,所以专门给你送过来的。”

寇秋:“......”

像什么?奶娃娃吗?

他穿着小背心短裤走出来,胳膊腿都在外头露着,一出来,却看见了安孝在沙发上坐着,正在喝茶。瞧见寇秋出来,他几乎是立刻便把身子挺直了点,目光直直地从头打到了脚,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囡囡刚洗过澡啊?”他似是不经意地问。

郁母也没多想,顺口答:“对。他爱干净,基本上每天回来后都得洗,早上也洗,一天能洗个两三遍。”

“爱干净好,”安孝抿了抿嘴唇,重新抿出两个小梨涡,“就是爱干净的男孩,看起来才招人疼呢。”

他似乎在招人疼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寇秋的头皮一麻,白毛汗几乎都要起来了。

这句赞誉,并不能让人感到半分愉悦。

他往后退了一步,张口就道:“妈,我去隔壁了。”

郁母也蹙了蹙眉,隐约感觉有点不对,母亲的本能在这一瞬发挥了作用,让她的眼神一瞬间也变了变,强笑道:“那去吧,囡囡。去把厨房买的香瓜也给燕卓他们送去点。”

寇秋点了点头,飞快地从门口溜出去了。

他的心仍然在砰砰跳,直接去敲燕卓家门,“燕哥哥,燕哥哥?”

燕父燕母都去散步了,燕卓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很快就来给他开门了,“囡囡?”

他鼻子动了动,随即抓起寇秋藕似的小胳膊,闻了闻,心满意足。

“囡囡好香。”

皮肤像是凝固的牛奶似的,甜甜的,整个人都像是加了蜜。

寇秋把门关上,回过头来便道:“安孝来了。”

燕卓的目光猛地一凝,“他又来了?”

安孝几乎要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了。对于这个看起来笑的和善的青年,两个人都怀揣着近乎莫名其妙的反感与畏惧。

寇秋把自己刚刚出来时的事说了说,燕卓神情变得愈发奇怪。

他见过安孝看囡囡的目光。

如今他们升到五年级,已经有早熟的同学开始懂得“喜欢”和“不喜欢”的概念了,在班中也常常有男生起哄着拿班中的女生开玩笑。燕卓虽然不喜欢这些玩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过。

他不愿让还小的囡囡听见,所以从不在寇秋面前提起,但这并非代表着,燕卓就什么都不懂。

男孩的嘴唇动了动,心底猛地涌上一个近乎荒唐的猜想。

“......囡囡?”

寇秋仰头看他,“嗯?”

燕卓在心底整理着思路,这才又道,“等他再来的时候,你和我说一声,好不好?也不用别的,把你房间的窗户打开,就行。”

寇秋说:“开窗户?”

燕卓应了声,又伸手摸摸眼睛瞪得溜圆的弟弟的头。

“没事,”他安慰道,“有我在呢。”

“最好不是。但如果是真的——”

燕卓的眼底猛地闪过一道寒光。

“那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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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的很快。安孝在得知寇秋的洗澡频率后,来的便愈发勤快,往往还挑晚饭后这个时候,总是来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郁母的心中隐隐也有些疑惑,瞧见他笑容满面的,也不好拒绝,只好让他进来。

“安孝来啦?”她客气道,语气中隐隐有送客的意思,“我正准备出去买东西呢。”

青年一笑,倒像是没听懂她这话,仍然在椅子上坐了。

“那姐你去,”他说,“我帮你看着家,等会儿你回来了,我再走。”

郁母的脚步有些迟疑,颇为犹豫。

偏偏在这时,寇秋也开了口,“妈,你去吧,我在家里。”

郁母说:“囡囡?”

“我就写作业,”寇秋说,“没事。”

“......”

郁母拖着步子往门口走了两步,怎么也觉着不对,心中奇怪的预感越来越重,倒像是有什么扯着她的心似的。她已经换好了鞋,想了想。还是重新回来坐下了。

“我不去了,”她笑道,“哪儿有把客人扔在家里,自己出去的事。”

安孝笑道:“姐,我哪儿还算客。”

可他的眼里,却有一丝快的几乎让人捕捉不住的阴郁,一下子呲溜闪过去了。

第二日郁母再出门时,寇秋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却听见门外有人一个劲儿地敲门。一声声,像是极有耐心。

“囡囡?囡囡?”

寇秋听出了这声音,脚步顿时一顿。他飞快地转过身,把自己房间的窗户推开了,那边的燕卓马上便注意到,冲着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寇秋这才又重新转回头去开门,若无其事道:“谁啊?”

外头的男人说:“是我,安哥哥。”

他不疾不徐地拍着门,道:“囡囡,快把门打开,我把你爸爸托我给你带的礼物拿来了。”

他拍了半日,里头的男孩才警惕地把门拉开了一道缝。安孝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抿着两个小梨涡,把自己手里提着的玩具套装展现给他看。

“囡囡看,”他说,“这就是礼物。”

这样不懂事的小孩子,其实很好骗。安孝已经有了足够的心得,事先做足了准备。他把礼物交到寇秋手里,终于踏进了这家已经熟悉的家门,左右环视了一圈,问:“你妈妈不在?”

“不在。”

寇秋装着孩子的模样,把玩具小心翼翼拆开看,拿在手中反复把玩。

安孝更放心了些,甚至都没注意到桌上的电话移了位置。电话的话筒被移开了,不着痕迹地被藏在了桌上的摆件后头,代表通话的红灯还在一下一下闪烁。那头的燕卓举着电话,时刻聆听着那边的动静,做好了从窗户里冲进去的准备。纵使知道寇秋的口袋里藏着辣椒水和小刀,他还是心慌的不行。

安孝坐的更近了点。

“过来点,”他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囡囡,坐这么远干什么?”

寇秋终于抬眼看了眼他,起身作势要走。

“我要去写作业了。”

“别总写作业呀!”

青年骤然伸出手,一下子把他拉住了,手在那滑不溜秋的小胳膊上摸了摸,寇秋骤然一哆嗦,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而那毒蛇还在吐着信子往他的胳膊上爬,嘶嘶地亮出自己尖锐的毒牙,“躲什么呢?”

他声音骤然压低了,带着哄骗的意味。

“不如,哥哥教你玩点好玩的?”

“......”

那旁的燕卓捏紧了话筒,立刻用手机拨通了郁母的电话。他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把电话话筒凑近了手机,让郁母自己听。

寇秋的手插在口袋里,捏紧了装满辣椒水的小喷壶。

“玩什么?”

“玩好玩的,”安孝嘻嘻笑,把他拉过来,“乖,你过来......”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起初时兴许还会有些担忧,可到后头,他却意外地发现,这些家长并不会怀疑他,反而觉得是自己孩子大惊小怪。尤其是小男孩,被摸摸、被碰碰又能怎么着?又不是小女孩!

这样的论调听的多了,安孝也就一日比一日更放心、更大胆。

只是这一回,是他等的最漫长的一回。

他足足等了五年。

倘若不是这菜看上去实在太可口,安孝绝不可能耐心细致地等这五年。好在五年了,到底还是让他等到了机会。

“趴到椅子上,”他说,声音中已经有了按捺不住的兴奋,“哥哥教你?”

可郁见却仍然摇头,道:“不要。”

安孝的音调变了,带着奇异的尖锐。

“不要?”

他猛地伸手抓住寇秋,把他使劲儿往椅子上按,像是在拎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鸡,“不要?你怎么敢说不要呢,嗯?”

他正在笑,却忽然感觉面前有一阵液体喷洒过,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刺痛——

那是辣椒水?

安孝的心中一下子更加恼怒,闭着眼摸索着,要把寇秋拎过来。可男孩灵活的像是条滑不溜秋的鱼,完全沾不了他的手。

与此同时,外头莫名其妙的燕母也被燕卓的高嗓门喊过来了,跟随着儿子茫然地爬了窗子,亲眼看见了安孝气急败坏要将寇秋按在椅子上的这一幕。

她尖叫一声,忽然像是明白过来了,一下子拿起了旁边摆着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打。

“打!”

“打死你!你把囡囡放开!!”

“打!”

“......”

母亲在这种时候,爆发的力量完全不弱于任何一个成年男人。燕母把鸡毛掸子上的毛都抽掉完了,就又拎起扫把,拿着上头的木棍使了全身的力气向下砸。安孝只觉得腰背处都是一阵刺痛,痛的他一个趔趄,几乎要倒下去,怒吼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

燕母的嘴唇都在哆嗦,又是一棍打下去,不可思议道,“你还有脸问我干什么?”

倘若不是亲眼看到,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相信。

安孝——安孝竟然这么不是个人!

她和回来的郁母一同把这人打了一顿,通知了两家的父亲。鼻青脸肿的安孝被送走了,这一夜,郁母抱着寇秋,流了一夜的眼泪。她把怀里的孩子抱得紧紧的,几乎要嵌进怀抱里。

第二天凌晨,郁父赶了回来。

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岁,还留着没来得及剃掉的胡茬,青青密密的一片,刚进来的第一时间便是来看小儿子。手指碰了碰儿子沉睡着的脸,郁父的眼底都是红血丝,道:“囡囡没事。”

“没事,”郁母一看见他,便忍不住又开始哽咽,“老郁,要不是燕小子给我打电话,囡囡可怎么办?——安孝那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她甚至没办法说清楚,话语都颠三倒四,只有对安孝的咒骂说的异常清晰。郁父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眉心也紧紧地蹙着,把她往怀里抱了抱。

“没事了,没事。”他说,声音顿了顿,含了自责,“都是我的错。”

看着表面是那样光明又积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下这样的事?

郁母啜泣道:“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了,我只有囡囡了......”

她说:“我只有囡囡了!”

郁父把她的肩膀揽得更紧。

他们在床头坐了许久,不声不响地看着小儿子睡着的脸。许久后,等到寇秋困倦地睁开眼,便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他的父母把他抱起来,担忧地问:“囡囡,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寇秋摇摇头,神思清醒了点,喊,“爸?”

只这一声,素来钢铁一样的汉子却一下子连眼眶都红了。

寇秋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去抽床头柜上的纸帮他擦眼泪,“爸?”

“爸爸对不起你,”郁父用力地忍住了眼里的水光,在他额头上使劲儿亲了亲,“爸爸......爸爸没保护好你。”

寇秋明白了,他说:“没事,爸爸也很快就回来了。”

这一句话,却让郁父眼中泪光更重。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在这之前的孩子,已经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而被上天夺走了生命。如今,有的第二个孩子好不容易才养了这么大,难道还要让他受这些委屈么?

当然不。

郁父低头亲亲他,像是许诺,“爸爸绝对会让坏人付出代价。”

寇秋想了想,为了哄他,只好装天真烂漫,“像奥特曼那样?”

郁父嗓音发酸,“对——像奥特曼。”

只是这一次,他哪怕不择手段,也绝不能让安孝再活下去。

自这一次意外之后,寇秋在郁家的位置似乎又上升了。郁父郁母都几乎要把他宠到天上去,吃穿用住,处处都十成十地费心。好在寇秋本来就体型纤细,被他们这么每天好吃好喝地喂,居然没长成个二百斤的大胖子,也可以说算是个奇迹了。

中考时,寇秋和燕卓双双考入了市里最好的一中。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两家父母合伙摆了宴席,将朋友亲戚请了个遍。

有许久没见的亲戚瞧见寇秋如今的模样,忍不住啧啧,“怎么郁见长大了,还是这么好看?”

郁母笑,“都大小伙子了,怎么还说好看?”

“怎么不好看?”

亲戚拉着寇秋的手又打量,见他仍旧是唇红齿白,眼睛又大又圆,像是两颗玻璃珠似的,笑道:“我闺女前几天还说呢,郁见这模样儿,就算是去当明星都行——要是他真去了,咱们家里也能出个大名人了。”

凡是父母,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儿女好。郁母的心里简直要开花,面上却还要谦虚谦虚,“哎呀,哪儿有啊,你家闺女生的多水灵啊......”

“不不不,你儿子好!”

“我看还是你闺女好。”

“你瞧郁见的成绩......”

“你女儿成绩也不差呀!”

燕卓拿张纸挡着嘴唇,极小声地和寇秋说:“典型的商业吹捧。”

寇秋没忍住,一下子便笑了。

“囡囡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燕卓问,拿手指绕着寇秋的头发,卷了又放开,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过两天就军训了。”

寇秋说:“差不多了。”

“那我待会儿再去帮你整整箱子。”

寇秋说:“好。”

这么多年,都被燕卓照顾着,他也已经渐渐养成习惯了。

报名那日,就数寇秋和燕卓这儿获得的注目最多。燕卓像是习惯了,还在帮寇秋拉箱子,他与寇秋下床的男生换了宿舍,把下床让给了寇秋,赶他,“郁见,你先下来。”

在人前,燕卓很懂得给寇秋留面子,从来不喊他小名。寇秋依言站在了地上,燕哥哥把手里的床单抖开,细致地铺好,边边角角都掖的整整齐齐,这才道:“好了。”

寇秋便脱了鞋要上床,燕卓又把防晒霜挤出来一堆,白白的一片涂在手心,帮他抹胳膊,“乖,转过来点。”

几个同寝的室友瞪着眼睛在旁边看,都像是看天方夜谭似的。

半晌后,有个男生终于忍不住,吭哧吭哧地问了。

“你们是亲兄弟?”

不像啊,姓氏也不一样啊!

“不是亲兄弟。”燕卓简短解释道,“是一起长大的弟弟。”

“难怪,”男生恍然大悟,“看着像认识了很久的。”

燕卓笑了笑,没再多说话。

军训的第一日,例行对内务提出了严格要求。皮肤黑黑的教官来给他们展示了下被子的叠法,顿时激起来哀嚎一片,到处都是嚷嚷着叠不好的声音。教官脾气也大,瞧见他们一个二个都叠不成型,嘴角一沉,火就上来了。

“明天我要是看谁还不会叠,”他厉声道,“就给我去操场上站军姿,站半小时!”

哀嚎声顿时不响了,所有学生都闷不做声地开始低头和被子奋斗。寇秋的两手沾了水,按照教的办法拼命捋被子,可这被子实在太蓬松,越捋越不平整,怎么也叠不起来。

“我来。”

燕卓接手了他完成一半的工程,把寇秋的被子摊开,用上了力气左右压着,好容易才把已经跑了的棉花拽了回来,叠成了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寇秋瞧着这被子,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却觉得有点为难,“难道明天还得再叠一遍?”

燕卓也觉得这有点难为寇秋。他想了想,提议:“那郁见跟我睡?”

——这样,他们就可以只拆一床被子。

寇秋说:“好啊。”

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一旁的男生眼睁睁看着寇秋麻溜地爬到二层床上,盖紧了被子,两个人只露出了两颗挨得紧紧的脑袋。他们似乎正在低声说些什么,时不时还能听见小声的笑。

男生:“......”

他摸摸鼻子上叠被子叠出来的汗,心态有点崩。

不是,这么真实的吗?

青梅竹马了不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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