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秋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拥有了一份工作。

对此,系统崽子安慰他说:【没事,这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寇秋说:【骑在电瓶车上的为人民服务吗?】

系统:【......】

它只好弱弱地回答:【因为民以食为天?】

寇秋想了会儿,觉得有道理。尤其是他送外卖还具有先天的优势,毕竟蛟龙爸爸会飞,经过他们手的外卖,那通通能算空运过去的,分分钟就到。

可被天边异象惊动、找上门来的道士们却使寇秋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蛟龙的逃出引得那一日雷雨大作、紫光如潮,连原本黑漆漆的天色都被映衬成了深紫色。不知有多少还没睡的寻常百姓在那天指着天边颜色感叹,还当这样艳丽的云彩出现是要有地震。

可稍微有点道行的人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怕是有什么神物逃出了。

说是逃出,其实并不十分恰当。可神兽的问世,还是让道士们纷纷提起了一颗心,等立刻飞去那边看过现场后,这心里就更七上八下了。

看样子,这还是有不知好歹的人类把神兽关了起来啊!

这要是惹得神兽发怒了,岂不是......

分分钟要毁灭世界的节奏?!

道士们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轰隆隆踩着云彩满世界找了神兽半天,最后还是通过卜算算出了蛟龙目前所处位置,立刻找上门来,态度诚恳又谦虚,言辞之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蛟龙一个不乐意,真再带来什么大灾难。

如今不比从前,几百年前兴许还有能将神兽圈于一方水井之中的人物,可随着科技发展,灵气也日渐稀薄。佛道两家逐渐败落,现在的道士们顶多也就帮忙捉捉恶鬼,若是说和蛟龙这种神兽对抗,却是怎么也不敢了。

因此还是得和谈。

敲门的老道士心中很是忐忑不安,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青年过来开了门。他的眼角晕红一片,唇上也是红艳艳的,镀着层晶亮的光泽,倒像是刚刚才被什么人狠狠压着亲过似的。他澄澈的眼对上门外的人,迟疑了下,问:“您找谁?”

用的还是敬称,相当有礼貌。老道士看着青年白生生的一张小脸,瞬间心安了不少。

他甩了甩拂尘,咳了声,道:“这位小友,你这里,可有什么异象出现?”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有什么巴掌大的东西飞快地顺着衣角攀爬上了青年的肩膀,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道士定睛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个水做的小人。周身晶莹剔透,倒像是个水丸子似的,一双眼瞪得圆溜溜,里头满是防备。

见他不回答,水娃扭头就拽了拽寇秋的衣领,说:“爸爸,父亲说了,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寇秋哭笑不得,只好给水娃顺了顺毛,低声教导它要有礼貌。这才转过头,对着老道士道了歉,“真是对不起,这孩子刚刚来这边生活,还有点不习惯。”

“无碍,无碍!”老道士连声说,又想起方才这明显不是凡物的水娃喊青年爸爸,犹豫了下,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开了光的灵玉来,挂到水娃脖子上,“这个权当见面礼。”

瞧这身份就不寻常,万一是蛟龙的公子呢?

这种小祖宗,还是得好好供着讨好着才行。

寇秋再三推辞不掉,只好收下,转身让一行道士们进了屋。趴在肩头上的水娃一溜烟先下了地,不知朝着什么地方炫耀:“看我的礼物!”

老道士刚欣喜自己送礼送的不错,就看见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水娃娃冲着他跑了过来。

老道士:“......”

什么?

两个水娃簇拥到了他身边,拽着他宽大的道服下摆眼巴巴望着。紧接着是三个、四个......转眼间,这群小家伙就像细胞繁殖似的生出来了一大堆,个个都眨着双眼满脸期待,挤挤簇簇站了一大片。一眼扫去,约莫有二十多个。

一群道士的头都有点犯晕。

这,这见面礼给的是要破产的节奏啊......

还没等他们从自己的衣袖里再摸出点什么宝贝,沙发那边已有另一道陌生声音传来,像是含着几分不满,“你们是谁?”

对上了一双淡金色眼眸,老道士心里猛地一突突。心知这便是正主了。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处惹恼了神兽,只得小心翼翼前进几步,道:“蛟龙大人,晚辈这次前来,只是想表达一下敬意......”

顺带探讨一下您有没有作妖的念头,这句话就不能说出来了。

可显然,即使他不说,蛟龙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微微哼了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银色的发丝倾泻了一身,随即伸出了手。

旁人都不了解这个动作究竟是何意,只有寇秋脸更红了,犹豫了会儿,顺从地窝进了男人的臂弯里。

抱着又香又软又白的寇秋,蛟龙的心情也好了几分,方才被中途打断的气性逐渐消退了。他的手指缠绕着寇秋柔软的墨色头发,不紧不慢道:“我没那个心思,你们不必再来了。”

一群道士顿时如蒙大赦。只有老道士从蛟龙这个动作里看出了几分不寻常,瞬间将目光投向了方才开门的青年。

“心思?”寇秋奇怪地说,“什么心思?”

蛟龙轻哼一声,丝毫也没打算给这群人类留情面,直截了当道:“他们打不过我,怕我生事。”

他的眼眸沉沉望向远方,不知看到了什么,只淡淡道:“现在的道界......”

语气中充满毫不掩饰的失望。

被直接戳破心思的道士们都觉面上无光。

“他怎么会生事呢?”寇老干部反倒笑了,摇摇头,“不可能的。各位同志,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是要和大家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维护国家的长治久安,这本来就是我们每个人的使命,又怎么可能去给大家增添麻烦呢?”

他是如此善解人意,道士们却听的连嘴都张大了。

不是......

他们颤巍巍把目光转向神情不善的蛟龙,从头到脚都透出了呆滞。

确定这位,也要和我们一起建设社会主义?

认真的吗?

不是开玩笑?

寇秋说:“是啊。”

他还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去考公务员了,现在看来,只能去送外卖了。”

“没事,”蛟龙摸摸他的头,云淡风轻,“我飞的快。”

老道士差点一口老血梗进喉咙里。

千年神兽蛟龙,要跟着一个凡人,一起去送外卖?

这简直是他这么多年来,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了。

他怎么也不敢让这两位真去,忙阻拦道:“这位小友如果真想做公务员,倒也不是全无途径......”

寇秋的眼睛立刻发了亮,猛地一下转了过来。

老道士说:“我这儿倒是有一份极适合两位的工作。”

他还想更详细地介绍下薪资什么的,却被寇秋伸手阻拦了,认真道:“是为人民服务吗?”

老道士说:“是。”

“那就可以了!”寇老干部迫不及待道,“什么时候上班?”

......

一周后,一人一龙一起出现在了国安局下属捉鬼司的门口,正式地加入了光荣的公务员队伍。

唯一一点不好在于,解除封印之后的蛟龙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基本他们上班时,方圆几百里都逮不出几个鬼,整个城市前所未有的和谐安宁。剩下的大都是一些还未意识到自己去世、又或是偶尔神魂离体的游魂,渐渐见得多了,连总是一惊一乍的系统也不怕了。

和白衣女鬼一起看鬼片,事实上,还别有一番意趣呢。

寇秋向道士们确定了下,确认他们没有把段泽从祠堂里放下来,也就安下了心。但他还是拜托了老道士,让他每年都去村子里看看段泽,给他点希望,免得任务进度真的上了八十。

老道士虽然不解其意,可还是一口应承下来,背地里悄悄对寇秋说:“只要你能把那位管住,别说每年去一次了,每天去一次也成啊!”

寇秋:“......”

不,你们误会了。

蛟龙爸爸是一个和平主义者,真的。

他们一起抓了一辈子的鬼。见过因为失去了孩子而崩溃发疯的女鬼,也见过为了寇秋的极灵体甚至连蛟龙也顾不得了的恶鬼,家中的水娃越来越多,到最后,他们换了一座大房子。

一座有游泳池和小花园的房子,花园里头带着喷泉,里面还放了个挥舞着翅膀的小天使雕像。在第一回看见那个小天使长什么样时,系统特别嘚瑟地和宿主说它长得特别像自己。

寇秋多看了雕像一会儿,随即幽幽道:【你也就穿了条内裤?】

系统崽子立刻悲愤地闭了嘴,并在心里腹诽了许久宿主被他男人带坏了。

就在那湛蓝的游泳池里头,寇秋再一次体会到了和水发生了点什么的滋味。所有的幸福都像是被酿成了蜜,越来越甜,甜的甚至让人的头脑都有些发晕,如同一脚坠入了一个很快会醒来的美梦。

所要战胜的东西只剩下了一样。

那就是时间。

寇秋再次照镜子时,发觉自己眼角多了细细的纹路。许是因为这些年笑得多了,纹路都带着笑的模样,他摸过那几条弧线,心中慢慢有了底。

“我老了,”这天早饭时,寇秋对对面的男人笑道,“还能又软又白又香吗?”

蛟龙拿着调羹的手顿了顿,随即淡金色的眼眸抬起来,沉沉望着青年。

他的唇蠕动了下,分明要说些什么。

“不,”寇秋平静地笑着,将他即将出口的话堵回去了,“我不会采取那个方法。”

他搅动着面前的豆浆,道:“那样不死不活——我不想那样活着。”

蛟龙沉着脸,放下了勺子,一言不发地起了身。

系统崽子说:【爸夫生气了。】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生气。

【我知道,】寇秋说,【没事的,会好的。】

他知道男人心中在纠结什么。

明明是有方法的,靠着那个村子里的阵法,他可以汲取蛟龙身上的能量,来换取自己不知多少年的苟延残喘——寇秋甚至不用说出口,都知道男人愿意。

可是他不愿意。

他走进卧室,从后面抱住了男人的腰,经过这么多年,蛟龙的外形始终不曾变,甚至连头发丝上的光彩也未消失分毫。他只是坐在那里,背影便透出与凡人截然不同的俊美来。

寇秋环着他的腰,侧脸蹭上了男人束起来的银发。这头发是他今天替蛟龙梳的,梳时有水娃在一旁捣乱,闹着要早安亲亲,还被蛟龙生气地扔出了门。

“谁都不许亲,”回来时,男人板着脸,耳根处却略微有点发红了,要求,“只有我能。”

寇秋贴着这光洁的银发,从上头嗅到了自己熟悉的、湿润的气息。

“还生气呢?”他压低声音,轻轻地说。

男人的身形颤了颤,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近乎固执地将脊背挺得更直。他的角并没有收回去,就这样立在头顶上,寇秋眯着眼看了会儿角被阳光镀上的一层光泽,干脆直接伸出手,摸了摸。

蛟龙又是猛地一颤,一把抓住了他作乱的手,沉声道:“不要闹。”

寇秋收回了笑容,道:“你才是。”

他们久久地对视着,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青年才用力闭了闭眼,开口了。

他的声音也是干涩的,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蛟龙静静地看着他,淡金色的瞳孔忽然闪了闪。

“这对我不公平,”他握着青年温暖干燥的掌心,像是要从中汲取些什么似的,一字一顿道,“白元青,这对我一点也不公平......”

他的声线也有些颤抖了,他还没有那样强大,可以眼睁睁看着爱人经过岁月磋磨,老死在自己怀里。

与维持段泽本就该有的寿命不同,蛟龙对于原本便不该属于寇秋的岁月,几乎是毫无办法的。他虽然贵为神明,可仍旧是无能为力、不堪一击。

唯一的方法,只有那个阵法。

可是寇秋却要把这条能和他一同活下去的路也堵死了。

青年半抱着他,姿势如同在哄一个还未懂事的孩子。

“不要闹,”青年轻轻说,“那样被禁锢起来的痛苦,我不会让你再经历第二次......”

他说:“我也不想活的像行尸走肉。”

“我知道你懂,所以生老病死,我们都得去好好面对,”寇秋的手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背,不知何时,仿佛又回到了第一世时安慰夏新霁时的场景,这样的时空错乱,让他的眼睛也微微有些湿润了,“陪我走过生命的最后一刻,这已经足够了,真的。”

有什么液体浸润了他的衣裳,在他的皮肉上留下了一个灼烫的点。男人死死地抱着他,这几百年来的第一次,哭的连整个身体都在颤栗,止也止不住。

寇秋揽着他,眼泪也不知何时下来了。

第二天,他再起床时,对上了蛟龙的脸,竟然有几分愕然。

“等等!”他说,“你——”

系统也猛地倒抽了一口气,震惊道:【蛟龙爸爸!】

眼角同样出现了细纹的男人摸了摸自己被岁月眷顾的脸,平静道:“我老了。还能又高又帅又酷吗?”

寇秋的嘴唇哆嗦了下,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听着这和昨天自己口中吐出的如出一辙的话,半天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只有灵魂伴随着身体一同强烈地颤栗着,像是下一秒便要从胸膛中冲撞出来,他只能勉强眨了眨眼睛,说:“你疯了!”

说完这话,他便控制不住地一头扎进了男人怀里,眼里的泪也满了,顺着颤抖的眼睫掉落下来,反反复复只能重复一句话。

“你疯了,你疯了......”

蛟龙把手臂环过他的腰,如他昨天一般,拍了拍青年的背。

世界都于这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系统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眼泪汪汪,紧接着,它听见男人说:“可我觉得,这样疯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修长的手指替青年抹去了泪,道:“我有了你,也就不需要在乎无限的生命了。”

系统觉得,这是它听过的蛟龙爸爸说的最好的一句土味情话了。

哪怕真的到了晚年,它的宿主仍旧会是那个软白香的宿主。蛟龙也是,它心目中最高最帅最酷的男人了。

它读过了许多书,却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意味。

系统崽子认为,这是给自己和那群水娃上的最好的一课。这门课叫做:坦然面对死亡。

寇秋一直活到了八十八岁,直到渣攻的生命走到尽头,他才真正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在他脱离世界的一瞬间,蛟龙也随着他一同去了。

他们都没经历什么痛苦,剩下的水娃们留在了世上,进了捉鬼司,继续为人民服务。

依照寇老干部的话,这叫做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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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声音辘辘地响起时,地上的水花也随之溅了起来,打湿了近旁几个车童的衣裳。车童猛地扭过头来,可看见那车上印着的玫瑰与荆棘的家徽,却又瞬间噤若寒蝉,匆匆将头扭转回去。

“是那位......”

“对,是布莱登家的少爷。”

于是几个孩子的目光又重新痴痴追着马车而去,想从那个小小的窗口飘起的帘子里,哪怕是看一眼这位在整个贵族界都享有盛誉的美人的容颜。

正如布莱登家族的家徽所绘,他们的族人往往是最能够让人一眼看到的娇艳玫瑰。如今布莱登的一位姑母仍旧在皇室中颇受宠爱,是国王明目张胆带在身边的情妇,甚至连王后也得给其几分薄面。

可她却并非是最引人注目的,布莱登家族里,赫然又起了一位后起之秀。

这一代,布莱登家只有一位少爷。

马车的脚蹬被放了下来,有随行的男仆先从车上跳下来,随即恭恭敬敬弯下脊背,让那只穿着柔软皮鞋的矜贵的脚踏在自己背上,免得被地上的脏水污了鞋底。

可这一回,车里的人动作顿了顿,随即出了声。

“拜尔,”男仆听到里面的少爷低声命令道,“不要这样。”

他仿佛是失去了天大的荣幸,却也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得将身体让到一边,转而拿出块毯子铺到地上,随即伸出了手。有另一只纤长的、仿佛羊脂膏凝润而成的手搭在了上面,微微借力撑了撑,下了地。

那一瞬间,几个车童瞬间懂得了,什么叫做神所眷顾之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拥有这样碧透眼眸和铂金色鬈发的人,他甚至连发丝都在放着崇崇光彩,碧青色的眼睛淡淡一扫,随即站直了,挺直他的脊背。

那些装饰用的珍珠纽扣丝毫夺不去他的光芒,繁复而精美的刺绣花纹也是。这种美或者精致并不是被性别所局限着的,它并不能使得这位生来尊贵的少爷显得女气,因为他的举止之中,都透着良好教育所培养出来的骄矜气质,这种气质与他的外貌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越发赋予了这位少爷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美感。

布莱登家的少爷就借着仆人的手,扬起头,打量了眼眼前高大的建筑。

“交易所......”他轻声笑了笑,“久违了。”

斗篷被仆人披到了他身上,罩住了他的身躯,随行的男仆低声劝说:“少爷,为了一个赫仑,何必劳烦您亲自来?”

“我就是要来,”少年拢了拢自己肩上的披肩,淡淡道,“凡是赫仑想要的——他都通通别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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