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彰彦 第五章

休息太久并不好，所以我们开始徐徐地继续我们的路程，大家的体力都还很充沛。

气温逐渐上升，天空一片湛蓝。枝叶繁茂的森林与暴露在日光下的溪水，两者的交界处有大量蒸发的水汽弥漫。虽然森林里十分沁凉，但在盛暑之下，体力消耗得也快。下午要从西部林道折回出发点，所以中午之前还是不要太勉强，而且明、后天还有行程，若引起肌肉酸痛就很困扰了。在这个雨量丰沛的小岛能有这种晴朗天气，我们可说是非常幸运。

“这种机会真难得。”

听到利枝子的话，我忍不住回头看她。现在的顺序有些改变，走在我后面的人是利枝子，然后才是节子与莳生，他们两人似乎正在谈些什么，但我听不太清楚，而且因为利枝子就在我后面，我不禁有些紧张。

“这种机会是什么意思？”

我装作不懂，因为想再听利枝子多说些话。利枝子是从不说废话的人，常常要别人间，她才会说，就像今天早餐前那样。

“我们不是都各自有另一半了吗？今天早上却被饭店的其他客人认为是两对夫妇出游。”

“这种情形很常见，两个年纪相近的男女的确很容易被认为夫妇。”

“但是要与女性友人一同出游通常很难。而且不过就是旅游，为什么与自己的朋友出来玩还要被人以异样眼光看待？”

利枝子率直表现出疑惑的样子很有趣，我不禁轻轻窃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想像她噘嘴不满的样子，继续向前走。她的声音就在我背后以波浪状向外不断扩张。

“大家都认为结婚是一种修行。”我回答。

“修行？”

“是呀！义务、忍耐。日复一日地坚忍等待开悟的那一刻到来，每天都是修行。”这次换成我背后响起窃笑声，我继续说，“这与跷掉打扫工作的感觉一样。虽然不用打扫很开心，对认真打扫的人却感到过意不去，不是吗？修行虽然辛苦，但逃避反而会心生愧疚。”

“还真敢说，你才结婚没多久。而且你怎么看都像会最先跷掉打扫工作的人。”

“不是这个问题。人还是认为吃苦是一种必要的人生经历，如果没吃过苦，就无法有所成长，我认为这就是婚姻的本质之一。婚姻关系乍看之下似乎很容易维持，而且还能很幸福，而人们从没想过快乐的事也会变得不幸，所以往往毫不考虑地选择了婚姻；然而一旦遭遇瓶颈，就算想回头也很难。幻灭能让一个人迅速成长，而婚姻的本质之一就是幻灭。结婚不满一年的我就是‘婚姻会使人成长’的鲜明例证。话说回来，旁人将我们看成两对夫妻，我很好奇，在他们眼中，谁与谁是一对？我猜你与莳生大概会是一对……那我不就与节子是一对了？不行，我的审美观不允许这种配对。”

我时常这样口若悬河地说出一长串的话，但实际上，我根本没深思过这种事，这令我不禁觉得上班族生涯实在太过恐怖，只要经过训练，就能达到滔滔不绝的境界，大脑会将应该由逻辑部门处理的事，转交情绪部门处理保管，只要按下转换开关，丰沛的言词就会如诵诗般流泻而出，平时我的同事都被我这样唬得一愣一愣。

我感觉到后面的利枝子脸上扬起令人感到舒坦的笑意，但她一开口，笑容随即消失。

“现在的我与莳生，已经无法像这样开玩笑了。”

我的笑容也在转瞬间消逝，大概是因为感受到后方传来的心痛吧！

‘还没忘记吗？’

我继续往前走，心中对利枝子这么说。她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是当然吧），仿佛将自己封闭似的默默前进。

‘果然，还是忘不了。’

她内心的痛，与我忘得一干二净的小小痛楚，成为灰浊的波浪在我心中持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