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死了, 热死了。”小宫女佩雨匆匆跑进凤阳宫内,上襦的两只袖子挽到了肘上, 额头上满是汗珠,抱怨道, “姐姐, 外面蝉叫得跟疯了一样”

当值的大宫女“嘘”了一声“小声, 帝姬在休息快把衣服穿好, 像什么样子”

佩雨“哦”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向内殿走去。

层叠的纱帐如轻云, 掩藏着轻柔的声音。

“当时我们守在外间, 听到里面好像有拍门的声音。但娘娘先前嘱咐,无令不得进入, 大家都在犹豫,那个穿白衣的公子便走过来了。”

佩云低垂眉眼, 端着圆形的小盒, 手法轻柔地给端阳手臂上的患处敷上药膏, “在场的都是内宫奴婢,谁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还没顾得上拦, 他一把就将殿门推开了。”

端阳的两只耳朵被纱布包着, 显得有些滑稽, 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远方, 她收回手来抱在怀里, 嘴角泛出一丝笑“佩云, 你可有仔细看过他的相貌”

“帝姬”

“我长这么大,从未在京中看见过如此潇洒俊逸的人。”她语气越发低下去,眸中仿佛有一团星火在闪烁着,不知是惊喜还是惆怅。

那天满天晚霞里,他站得笔直,衣袍在风中飞动

佩云卷着床上的帐幔,脸上有些犹豫,“可是帝姬,那位公子是个江湖捉妖人,他”

“江湖捉妖人又怎么了”端阳的眉宇间划过一丝不悦,旋即又浮现了一丝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母后不也在重用他吗我看他比那些世家公子有胆量得多,若是能留在长安,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一旁的佩雨年纪稍小些,梳了个紧紧的发髻,额头上绷出了许多碎发,站着听了半晌,插嘴道“柳公子真的能留在长安吗我见他身旁有一位白衣女侠,好像是一起的。”

端阳的娇容阴了下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半晌才稳住心神“那个女人梳的还是姑娘头,你怎么知道她与柳公子就是一对”

佩雨睨着她的神色,眼珠一转,笑嘻嘻接道“帝姬说得对,他们肯定只是结伴而来再说了,世上女子,谁能比得上我们帝姬呀”

佩云低头安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端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却佯怒地抄起蜀锦圆枕,虚虚朝佩雨砸过去“净会谄媚”

佩雨接住了,蹦蹦跳跳地凑到端阳身边,为她舒服地垫在背后,端阳作势推了几次都没推动,二人在床边玩闹了一会儿,佩雨身子一退,不经意撞在了佩云身上。

佩云仿佛感知到自己与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宛如一只被火舌燎到的猫,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端阳坐在了妆台边,专注地睨着镜子的自己,有些不悦地看着耳朵上的纱布“佩云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些,让人扫兴。”

佩雨抿着嘴笑了,她颧骨略高,露出颊边一只梨涡以后,倒显得青春可爱“佩云姐姐毕竟曾经是皇上的人,说话做事自然也跟皇上相似啦。”

一双小手握着梳子,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她的耳朵,挽起一个发髻,在她鬓边别了一朵新鲜的芍药。

端阳微一敛眉,脸色由晴转阴“皇兄向来不待见我,连带着奴婢都对我拿腔拿调,真是憋屈。”她的手指绕上发丝,摸了摸鬓边那一朵娇艳的鲜花,心情又愉悦起来,“佩雨,这花会不会太艳了些”

佩雨两手扶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称赞道“这花儿夺不去帝姬半分风采,任谁见了,都觉得人比花娇。”

端阳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就你机灵。”

她站起身来,“听说母妃在客厅见他”伸出手最后整了整发髻,压不住嘴边笑容,“刚好,本宫也顺便去见见我的救命恩人。”

夏日的阳光格外灿烂,成排的木格栅在流月宫大殿里投下一片整齐的影子。烈日正盛,一阵阵蝉鸣声嘶力竭,端阳提着裙摆从步辇上跳下来,三两步到了檐下。

“殿下留步。”赵太妃身旁的尚宫站在玄关,朝她福了一下。帝姬半回过头,面上骄横“怎么,母妃在厅中,我不能进去吗”

“回殿下,娘娘与客人有要事商谈”

端阳帝姬已经透过帘栊望见厅中的几个人影,隐约见到白衣方士手捧茶盏坐在赵太妃右侧,一时间走了神。

大殿中诡异地安静,一个体型健硕的人正跪在地上慌乱叩首 “娘娘,臣实在冤枉,臣真的不知道好好的香篆里,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赵太妃的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神色十分复杂,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慕方士所言非虚”

慕瑶清凌凌的声音淡然“我绝对不会认错。”被她挡在身后的香师陆九脸色苍白,丝绸长袍被汗渍濡湿,在肩胛骨上形成了两个深色的印。

“郭修”赵太妃眸中闪烁着惊恐,猛地一拍桌子,尖利的嗓音几乎破了音,“你你好大的胆子”

郭修满面震惊,几乎瘫倒在地上,张嘴欲言,没想到一抬脸,嘴一歪,当下控制不住,哭得涕泗横流“姨母姨母救我侄儿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柳拂衣和慕瑶对视一眼,眼中颇有诧异。这郭修居然是个攀裙带的,还跟赵太妃沾亲带故。

“别叫我姨母,我有你这样的好侄儿”赵太妃压低了声音,眉间满是狠意,像是个低声咆哮的凶兽,“这份差事满足不了你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眼皮子低下干了什么自己作死,还妄想别人保你”

“姨母姨母,侄儿真的冤枉”郭修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侄儿,侄儿是贪慕富贵,可侄儿自小连杀鸡都怕,怎么敢杀人这批香乃是我从长安城外泾阳坡一个叫做李准的商人那里进来的,当时只图便宜,未曾想到其中竟然有此玄机”

赵太妃闻言松了口气,冷哼了一声,虚脱般靠在椅背上,转头征询道“柳方士”

柳拂衣与慕瑶交换了眼神,点点头“檀香里面掺杂这么多死人骨灰,动机未知,实为罕见,其中必有内情。”慕瑶神色严肃“请娘娘允许我们查一查这个李准。”

赵太妃本来不想再招惹麻烦事,可是事情毕竟是由她牵出,只好虚弱地摆摆手,让郭修起来“谅你也没这个胆子。知道什么,还不速速报给两位方士”

端阳帝姬正听得入神,不经意间触碰了帘上的缀珠,当啷一声响。赵太妃眼尖,远远地看见了端阳脚上那一双挂着东珠的丝履,心里诧异“敏敏,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尚宫只得替她掀开珠帘。衣着华贵的端阳走进来,靠近柳拂衣时心中怦怦直跳,瞟了他一眼,轻移莲步到了赵太妃身旁,挽住了她的手臂,连声音都比平时温柔许多“母妃”

帝姬身上是沐浴后浓郁的熏香,赵太妃的目光在她头上娇花上走了一遭,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身子没养好,怎么就跑出来了”

端阳转过身子,露出明艳如霞的一张脸,对着柳拂衣端端行了个礼“我来谢谢几位方士救命之恩。”

“女儿已到长安,暂住皇宫,吃喝一应俱全,爹爹不必担心”凌妙妙咬住笔杆子想了半天,补充道,“天热影响食欲,近来瘦了几斤,但我很高兴。对了,红糖馒头很好吃,请爹爹重重赏咱家厨子。”

两手将信纸折了两折,抬头在桌上四处寻觅信封的时候,看见撑在桌角上的一只白皙的手。

凌妙妙一个猛回头,正对上慕声来不及收回的脸“你这人怎么偷窥别人写信呢”

慕声冷笑了一声,后退两步,慢条斯理地坐在了椅子上,翘起了修长的腿“我当是写给谁的,原来是写给你爹。”

“写给我爹怎么啦”凌妙妙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离家三个月都没信儿,他老人家肯定在家抹眼泪呢。”

“”慕声侧头看窗外,阳光将窗棂的阴影投射在他脸上,“想不到凌小姐是个如此恋家的人。”

“谢谢。”凌妙妙刻意无视他语气中的嘲讽,将信纸塞进信封,睨着慕声的神色,笑眯眯地补刀“你也常写家信吗”

知道他寡亲缘,没事就捅一捅,好让黑莲花知道疼。

慕声看似没有什么反应,转着左手腕上的收妖柄,淡漠地回应“我见阿姐写过,不过跟你写的不是一种。”

“为什么”

“开头是父母亲大人膝下,结尾是女慕瑶跪禀,中间肯定不会写什么红糖馒头。”

凌妙妙咳了一声“你们家一向家教严,不像我跟我爹,没大没小惯了。”

慕声微勾嘴角,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个表情既像讽刺,又像是妒忌。

妙妙挪了椅子坐在他旁边“你自己就没写过”

慕声迟疑了一下,眉头微蹙“给慕怀江和白瑾写信”

“嗯。”凌妙妙隐约知道慕瑶父母待慕声不好,但并不知道其中原因。

也不知是不是黑莲花记仇不记好,瞒报了人家的好意,对于捉妖世家的旧事,能挖一点是一点。

慕声冷笑了一声“我不挂念他们,他们也不挂念我。有阿姐写信不就够了”

他虽以懒洋洋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可浑身上下依然透露着戒备,宛如绷紧的弓弦,“除了家法,他们还留给我什么”

他的黑眸微微一转,抚摸着头上的发带,恍然笑道,“哦,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妙妙抬头奇道“这个发带是慕姐姐的娘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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