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山洞里睡了一宿。也是奇怪,外面下着雨,可洞里一直是干干与暖暖的。刘村长说:“这个自然,因为这洞通风,而且咱又烧了火,要不那些上山打猎的怎么能在山上一呆就是半月呢?”

第二天我们上午下了山,小来妈迎上来说:“看昨天那天气,就知道村长带你们住洞里了,看!我都准备了野猪肉,准备昨晚弄给你们吃的,改今晚吃呗。”

便又和刘村长客套了一气,约着晚上一起在小来家喝酒。刘村长也愉快地答应了下来,回了自己家。

我要八戒和小军上一趟镇上,买点好酒回来,也算尽点心意。八戒和小军叫上小来,去找屯里赶车的师傅去了。

小来妈见屋里就剩我和古倩两人,估摸着她也看出我和古倩关系比较亲密。找了个借口,跑邻居家唠嗑去了。

反而我和古倩很不好意思,在屋里互相对视着,觉得很是尴尬。然后搬了两条凳子,把院子门开着,坐院子里聊上了。

古倩路上也听我说了建雄他们四个之前的事,再加上刘村长昨晚又海阔天空地闲扯,脑子里也有了个所以然来。便问我:“邵波,你现在是不是怀疑杀刘科的就是刘司令啊?”

我点了点头,说:“有这个怀疑!”

古倩便问:“之前不是听你说,刘科死的那一会,刘司令他们几个保安一直在和你们厨房里的师父们喝酒吗?总不会他能变个身,又上趟楼吧。”

我说:“变身倒不会,不过刘司令那晚喝醉了,王胖子说刘司令跑去厕所吐了很久,我想这时间应该够他上个楼,把人事不省的刘科杀了吧。”

古倩点点头,双手枕在自己膝盖上,托着下巴,眼睛闪啊闪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一时有一种如大侦探的错觉,继续说道:“假设吧,刘司令正喝着酒,在外面值班的保安们肯定也站不住,没事就进来瞎聊几句,就说到了刘科还一个人在包房里醒酒。然后刘司令便带着几分酒气,去到厕所,从早已经挖开的洞里跑了上去,再从榻榻米里钻出来,把刘科杀了,然后又下楼,重新回到一楼饭桌上,整个过程不是很完美吗?”

古倩又点点头,眼神中居然放出一种敬佩的光来,想了想,再问道:“那建伟哥呢?你们不是说五楼一号房没有洞吗?那建伟哥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摇摇头,说:“所以现在还是没一点头绪啊!除非真出现这么一种可能,就是刘科和建伟不是一个凶手,而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凶手干的。”我顿了顿,又吸了口烟,说:“甚至,我们现在对刘司令的怀疑与推断都是我们自己的臆想,并不是事实!所以说这案子并不简单,要找出刘科和建雄,包括刘司令、莎姐他们曾经有过的关联最重要。”

“就算有关联也扯不到建伟身上啊?”古倩仰着脸。

“怎么说呢?刑侦,讲究一个大胆的假设。古倩,你有没有想过,刘科和建伟两个人的死,都有一个受益人——建雄。当然,刘科充其量只算建雄半个情敌,但刘科唯一和咱火龙城扯得上边的,也就是因为他这半个情敌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建雄哥?”

我笑了笑,说道:“真相没有出来前,我谁都怀疑,甚至包括我自己身边的人。”

古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大煞风景地蹦出一句:“那你有没有怀疑我啊?”

我哈哈笑,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说:“你还别说,也可能哦。”

古倩也笑了,说道:“邵波,我发现你思考的样子特帅!像个神棍一样。”

我没接她这玩笑话,又继续扯到案子上:“古倩,你觉得,建伟哥的死,是有预谋的,还是偶尔的?”

“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神探。”古倩把一个手放下,另一个手还是托着下巴,歪头看着我。

既然说开了这案子,我也忍不住想把很多一直以来的猜测,全盘找个人倒出来:“古倩,我一直有个这样的假想,就是凶手一直以来所做的准备,目的都是在建伟。而杀刘科的动机,就是我这趟来五岭屯要找的。但是我觉得,杀刘科应该是偶发的,因为没人能预知那晚刘科会来火龙城,也不知道刘科会喝醉酒一个人留下。又回到之前那个假设——凶手压根就是两个人,那我们还是可以认为杀刘科的是做贼的那瘦猴,可是,一楼和二楼相通的烟道,又是为了谁而准备的呢?不可能是为了到二楼偷点东西再拿回到一楼。有机会半夜进到一楼厨房的,要光明正大地进二楼一号房也能很顺利啊。于是,就得出两个结论。”我顿了顿,“当然,这结论还是假设,第一个结论是凶手杀建伟,或者可能是想杀场子里其他的某一个人,这一点是一直有预谋的,并早就做好了前期工作,把烟道打通了,方便他在场子里来去自如。而第二个结论是刘科的死是偶发的,甚至还可以假设他是被做贼的杀的,那么,刘科的死便是建伟被杀的一剂催化剂,让这一直预谋的凶手忍不住了,所以才在刘科死了没几天,就对建伟哥动手了。”

古倩若有所思,说道:“邵波,你离开警队确实是可惜了!哦!你这些没和你们刑警队的人说过吗?”

“呵呵!有啥好说的!我现在只是个保安,不是警察了!再说,现在破案都讲究证据,可以大胆推理,但也要细心取证。”

古倩便说出了一句让我在之后很多年月里,处理经手的那么多案子都能够得心应手的道理:“正如你自己说的啊!你已经不是警察了,那你还要取证去证明凶手干嘛呢?你需要维护的只是真相,但不需要被条条框框套死了啊!”

这话让我好像开窍般。诚然,我已经不是警察了,我可以不用按照之前的很多被固化的程序来破案,而可以完全唯心地来分析案件,破解案件!

想到这,我远眺着前面的山峰,陷入了沉思。

八戒和小军下午才回来,两个人嘴边都泛着油光,证明俩孙子回到镇上,带着小来好好吃了一顿,提回的也不是啥好酒,但比起五岭屯百姓们囤积的散酒来,还是上了一个档次。

下午刚过四点,刘村长便领着他的大儿子刘家富屁颠屁颠地过来了,还是别着那个袜子,很是诡异的模样。刘家富长得和他爹像一个模子套出来的,谈吐举止也已经隐隐透着未来本屯首席长官的气质,差别是没有系袜子,西裤下面穿着一双硕大的旅游鞋。

几个人就在院子里开始聊天,无非还是听刘村长说自己这么多年来治理本村的那些伟大举措。小来妈端茶倒水,忙来忙去,让我觉得意外的是,古倩居然也一直在帮手,包括后来小来妈下厨房切菜烧饭,她居然也跟着在忙,帮烧火啊什么的。让我觉得如果真有某天,能和她有未来,不用担心她是个娇娇女,家务一概不会之类的。

聊到六点多吧,小来妈便叫我们进去吃饭,我和小军、八戒、刘村长父子上炕坐下,我招呼小来妈和小来也过来吃饭,刘村长说:“女人和小孩不用上桌的,他们夹点菜去外面吃就是了,别影响我们大老爷们聊正事。”说完看了看古倩,又说道:“小古姑娘,我没说你,你来老哥哥旁边坐,你是科学人,不和她们一样的。”

古倩笑笑,说:“没事!我和小来妈她们一起吃就是了!正好和小来妈还聊聊。”说完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倒没琢磨出她这眼色是啥意思,就见她端着碗,找小来和小来妈去了。

八戒他们一共带回五瓶白酒,我们正好五个人,刘村长便做出指示,一人一瓶,不许帮忙。我和八戒有点傻眼,我俩都是半斤的量,小军问题倒不大。我俩忙推辞,说:“咱喝不完这么多,喝完一整瓶,可不得把我俩给送医院去。”

刘村长说:“小邵同志,你可别给老哥哥我装哦!就你俩这块头,我看起码都是一斤半的量。这样吧!咱不急,慢慢来,实在搞不完,我和我这龟儿子再帮你们喝掉点。”

结果喝到了晚上十点,把那五瓶弄完了,还要小来去刘村长家里,提了三瓶过来。我和八戒一人喝了有七两吧,就着野味吃,也没喝得大醉,感觉很是过瘾。小军喝得比我俩多了半斤,红光满面的,很是兴奋。而让我们砸舌的是,刘村长和他儿子,一人起码喝了有两斤半,居然没事人一样,说话都不带大舌头的。

八戒冲刘村长父子伸出大拇指来:“村长!海量!海量!你们这东北汉子喝酒,真让我们开了眼界。”

刘村长得意地笑,说:“我们这都只是一般,咱屯里喝酒最厉害的,就是给你们昨晚聊起的那老刘头的儿子刘德壮。那年村尾刘文化端了个狼窝,拿去镇上卖了个好价钱,钱还没拿热,就遇到个邻村的老头,用糠皮自己酿了几十斤土酒,在镇上卖。刘文化一咬牙,把那几十斤酒全部拉了回来,叫上我爹和我,还有老刘头爷俩,我们喝到半夜。五个人愣是喝了快二十斤,一人起码是四斤的量,你猜怎的?題我们四个全趴下了,就老刘头那儿子,没事人一样,还把我们几个一个个抗回了家,最后背着他爹当晚还回了山上去住。”

听到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果刘德壮真的就是刘司令,那他和王胖子喝酒喝醉,有没有可能呢?

山洞和烟道里的洞……

醉得吐了一身倒在凳子上的刘司令……

笔记本上画了五角星的峨眉刺……

会轻功的白胡子老头……

隐隐约约地,我感觉刘司令身上的疑点在一点点放大。

到刘村长他们回去,都快十点半了。小来妈给我们烧了热水,说:“你们城里人讲究,都要洗个脚才睡觉,以前孙科学他们来的时候,都喜欢这样。”

我们欢欢喜喜地泡了个脚,一起在炕上躺下。男女的分界线是小来和小来妈。我和古倩被安排睡在这一串人的两头,临睡前,古倩冲我探探头,又扔了个很是异样的眼神过来。我依然没懂啥意思,合眼睡下,也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我枕着八戒的鼾声,迅速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耳边居然又听见古倩很小声地叫唤我的名字:“邵波!邵波!”

以为又是春梦来袭,翻了个身,然后这梦中的古倩居然摇我肩膀,我睁开眼,见古倩蹲在炕边,冲我挤眉弄眼。

我正要发问,古倩却对我做出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外面。

我会意,蹑手蹑脚地起来,跟着她往院子里走去。

月色皎洁,五岭屯的空气,吸到鼻孔里能明显感觉到氧气被身体狠狠地吸收着。多年后的现在,生活在深圳的我,依然怀恋那清新的感觉。

古倩往里面睡着的大伙看了看,然后一把抱住我腰,说:“邵波!你看你要怎么感谢我?”

我莫名其妙,说:“咋了?是要我表扬你给咱菜里放多了盐?”

古倩便笑,说:“要感谢我给你这案子又找到个突破口。”

我来了兴趣,问道:“有啥发现?”

古倩露出很了不起的表情,不吱声了,淡淡笑着看着我。我便也笑了,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有啥快说,别学八戒一样卖关子。”

古倩表情很是神秘,指了指里面,说:“我今天跟小来妈扯谈,听小来妈说,小来爸居然不是个男人!”

“啥意思?”我一听可愣了。

古倩继续说道:“听小来妈说啊!小来爸小时候就被狼啃过,没了那玩意,能活下来都是命大。小来妈家兄弟又多,给小来爸家换女人成亲,把小来妈换到了没那玩意的小来爸。不过小来妈说了,多亏自己还算命好,小来他爸除了没那玩意,性子啊,脾气啊啥都好!嫁给他算女人一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我听到这,还真惊呆了:“那小来咋来的呢?”

古倩更得意了,说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啊!小来妈便偷偷告诉我,说反正大丫头你们也只是在这随便呆几天,告诉你们也没啥!小来不是她们两口子生的,而是她一个表妹离开五岭屯时留下的。”

古倩顿了顿:“我当时也没敢追问这表妹是谁?只是昨天刘村长不是说了吗?刘翠姑的姑姑就是小来她奶奶。那小来妈和刘翠姑不就是表姐妹吗?而离开了五岭屯的就只有刘翠姑和刘德壮两个,那是不是就说明小来就是刘翠姑的孩子呢?”

我听着古倩的推论,点了点头:“那,那小来他爸会是谁呢?说老刘头死了后过了半年俩知青就走了,再然后就是老刘头俩孩子也走了。老刘头一家就和俩知青住山上,那会不会是……”

古倩接过我的话:“会不会是刘翠姑和俩知青中的某一个生的小来呢?”

我们便都沉默下来,互相看着。

身后就有人说话了:“没错,小来是翠姑和一个知青生的。”

一扭头,居然是小来妈冷不丁站在我们身后,目光忧伤地说。

我和古倩愣住了,不知道小来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是听到了我们说的哪一段开始的。小来妈叹了口气,转身

在堂屋里提了三条凳子,拿到了院里来,说:“大兄弟,大妹子,你们都坐呗。”

我俩尴尬地坐下。小来妈也坐下,抬头望了望月亮,说道:“翠姑和德壮兄弟走了有十七年了,我其实一直也在想,这人啊!走了就走了,这么多年也总要有个信回来啊!是死是活,总要有个话回来。可他们倒好,那么一走,就好像这天地里没有过她俩一样。孩子他亲爹可以千错万错,可孩子自己没错啊,翠姑就不知道怎么能狠得下这心,真的就这样撒手不管呢?”

小来妈叹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昨天你们一过来,我就觉得你们和孙科学他们应该不是一起的,我居然还有种感觉,觉得是翠姑和德壮让你们回来看看孩子的,要知道,咱屯里外面来的人少,也很少有外面的人待见来我们这土沟沟里转的。你们就和大姐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认识我那大妹子和兄弟,你们有啥为难的,大姐我也不会问你们啥,就只要你们告诉我,我那大妹子和大兄弟现在过得还好不好?在外面是不是受着苦了,还是遭了罪。”

我很尴尬,只得回答道:“他们现在过得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小来妈边说边点着头,两行眼泪就掉了下来:“我那妹子命不好,性子又倔,从小就啥事都不和人说,在屯里也就和我这姐还能说上几句。你们知道我那大伯是怎么死的吗?”

古倩接话道:“怎么死的?”

“唉!”小来妈又叹了口气,“大伯是被翠姑那事活活气死的。”

“翠姑的啥事?”我问道。

小来妈顿了顿,说道:“那年是1976年吧,还没到过年。翠姑在山上老犯恶心,老是要吐。我大伯便要领她下来看大夫。翠姑死活不肯,后来架不住她爹,便下来了。就住我们家,我那时候也刚跟我家那死鬼成亲,成了亲,可还是三天两头在娘家呆着。听说翠姑和大伯下来了,便也回了家。那天大夫去邻村给人看病去了,我妈以前是帮人接生的,看着翠姑那样子,总觉得有啥不对。便找翠姑私底下说了很久,然后出来给我大伯说,翠姑是有了!

“我大伯性子也急,当时就变了脸色,拿着鞋底就追着翠姑打。我那妹子也不吭声,就站一边滴眼泪,一边冲着她爹看着。我大伯抽了几下,便捂着胸口,往地上倒了。当时全家人都傻眼了,我爹和我哥他们赶紧掐人中,灌凉水。翠姑自己也慌了,跪在地上冲她爹哭,还说:‘爹,你别吓我!翠姑我是个坏丫头,翠姑我不听话。’”

一边说,小来妈自己那眼泪也一边往地上滴了下来:“一家人折腾了很久,可我大伯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没了气。我爹他们抬着他往镇上赶。到镇上时,医生说已经来晚了,还说死因就是因为我大伯心眼小,一口气给堵死的。”

“后来一家人给大伯安排了丧事,对外没人敢说翠姑怀了的这事。我二伯他们几个把翠姑和德壮兄弟狠狠骂了一顿,然后逼翠姑说是不是山上俩知青里哪一个犊子把她祸害的。我那妹子还是不吭声,都拿她没办法。过了几天,他俩兄妹就上山了。

“我大伯死了不久,那俩知青就接了信,回了城。走的时候,德壮一个人帮他们拎行李送出去的。所以说我那大兄弟窝囊啊,都那样了,还没脸没皮的,跟着那俩知青屁股后面笑。翠姑一直没下山。我们都知道,是因为肚子应该显了。于是我和我妈跟着德壮兄弟上了趟山,才知道那几个月,她一直用布条把肚子给拴着,连那俩知青可能都不知道她怀了的事。我妈当时一看这架势,觉得也不是个事,就和翠姑说,要翠姑自个在山上把这娃生下来,然后摸个晚上送到我们家,正好我家那死鬼本来就不能生娃,对外面就说是邻村生了养不活送的。

“又过了两个月,翠姑和德壮就真的瞅了个晚上下了山,抱来了小来。然后第二天两个人就说要去外面看看。当时一家人也没拦他们,想着就当让翠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唉!谁知道这一走,就是十七年了,小来多大,他们就走了多少年。”

说完这些,小来妈已经泣不成声。

我和古倩也沉默了起来。那若干年前的岁月里,那若干年的大山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呢?而这段故事里的人们,又是不是在我们的世界里鲜活着的莎姐和刘司令呢?而那两个不负责任的知青,又是不是就是建雄和刘科呢?

第二天一大早,刘村长又过来了,依然别着那只袜子,整齐的二八分的小分头,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刚刚还打了点水,梳得很是仔细。八戒迎了上去,说:“老哥!你这分头是不是数清楚划过去的啊?”

刘村长笑着说:“你们不是说要看那几个知青的相片吗?我媳妇还真找出来了。”

说完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相片递了过来。小军忙接着,一下没管住嘴巴,说:“嘿!还真是建雄哥和刘科在里面呢!”

刘村长便问:“你们认识?”

八戒忙说道:“小军说的是另外一码子事,刚才我们在聊我们研究所的事。”

刘村长点点头。我从小军手里接过相片,古倩也忙探头过来看。只见背景应该是在一个照相馆里,前排坐着三个瘦瘦的半大孩子,后排两个真是建雄和刘科。尽管相片里的人,都还满脸稚气,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两个一人手里抓着一本语录的孩子,是刘科和建雄。

我和古倩对视了一下,无意中看到小来妈正望着我们,眼神中是很复杂的样子。

刘村长完成了送相片的任务,便整了整衣领,说:“小邵同志,你们自己还在这研究研究。早上镇上有同志过来,通知我过去开会,我要赶过去,明天才回。”

顿了顿,刘村长再次官方地伸出手,说:“反正有啥事,你们找我家那孩子带你们上山就是了!”

握完手,刘村长出门开会去了。出门那会,我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西装口袋里还别着支笔。

我们四个便在院子里小声嘀咕起来,围绕着手里的那张相片。那时小来赶着猪出了门,就小来妈在屋里。见我们嘀咕着,小来妈便走了出来,说:“你们几个进来坐会吧!大姐我有话对你们说。”

八戒和小军忙警觉地看着我,我冲他们说:“没啥!小来妈已经知道我们过来是为了建雄他们的事。”

四个人跟着小来妈进了屋,坐下。小来妈进里屋翻了一会,然后拿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出来,说:“小邵同志,你们不说,我也不问你们,反正也猜得到,要不就是翠姑自己,要不就是小来他亲爹,要你们过来看看小来的。这东西你们拿着,回去拿给翠姑吧,就说小来现在啥都好,咱也把他当自己亲生的看待。如果她,或者小来他亲爹要把小来带走,我们就算舍不得,也只能由着你们带走,毕竟是翠姑她自己身上的肉,割不掉的。”

古倩忙插嘴道:“那倒没有,只要小来现在好就行!”

小来妈见我们不是要来带走小来的,便舒了一口气,说:“那就是翠姑和小来他亲爹要你们过来看看他的咯?”

我点点头,说:“等小来还大点了再说,我们过来,也只是顺便来帮人家看看孩子还好不好的。”

小来妈追问道:“是翠姑要你们来的?还是小来他亲爹要你们来的?”

我和古倩一起回答出了两个不同的答案。我说的是翠姑,古倩说的是他爹。

便都是一愣,八戒嘻嘻地笑,说道:畫“其实我们就是他们两口子要我们过来的。”

“啊!”小来妈露出不解的表情,“你们的意思是翠姑现在和小来他亲爹在一起。”

我只好点点头,说:“是的,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只是又生了个儿子,城里不准生两个,所以不敢把小来接过去。”

小来妈忙点头,说:“就是就是!咱这五岭屯生两个都要罚款,你们城里肯定弄得更加厉害,听说生了两个,还要被单位开除。翠姑他们肯定是怕被单位开除,所以不敢接小来。嗯!肯定是这样的。再说,小来在我这里,翠姑也自然是放心的。”

我们忙说:“是的是的!”

对淳朴的人撒谎,尽管会让自己觉得内疚,但能让这么位善良的女人,放下心里一块积压了十几年的石头,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在五岭屯我们还住了一晚,就回了沈阳。小来妈给我们的那塑料袋里,是一件那个年代的中山装,不过有修剪的痕迹,看那款式,应该是用来改成了包孩子的。我们四个看着,都一致认为,这应该就是当年翠姑包着孩子下山的衣服,而那上面缝的针线,应该就是那苦难的岁月里,那位倔强的母亲,心碎的痕迹。

曲折而又悲情的故事,并不是电视电影的杜撰。真实的世界里,到处都是让人心酸的片段。万千众生,在浮世里纠葛,又埋葬了多少让人一生难忘的苦涩呢?阳光下扬着脸笑着的脸庞,在不为人知的背后,又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去呢?

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到处都住满了有故事的人!

我们在沈阳还住了一晚。跑县城里可以牛哄哄地我所谓最好的宾馆,但在沈阳,我们还是只敢乖乖找个一般的招待所。古倩问我是不是钱不多?她说她身上还有点钱。我冲她挥手,说:“再没钱,住招待所的钱咱还是不缺,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

招待所里没三人房,便开了两个双人房。八戒和小军也没打趣咱俩,但我还是像模像样地把自己的衣物放到他俩的房间里。

然后找了个羊排馆狠狠来了一顿肉,吃得感觉身上都有一股子羊骚味。抹完嘴出来,八戒就说:“明天的火车,今儿个下午咱去哪里转转呢?”

小军很是老江湖地说:“人家都一对了,还要跟我们一起转吗?”

古倩对他的话进行了更正:“咱可以统一行动,分头行事就是了啊!”

四个人便开始讨论,最后决定去沈阳故宫转转,毕竟有文化底蕴的东西,看起来也还赏心悦目。那年代,本山大叔还没有砸三个亿到棋盘山。沈阳的标志性旅游点,还是沈阳故宫和那几个埋老头老太太的陵。选择性少,自然容易决断。

我们坐车到了西华门,一起买了票。进去后八戒和小军就要分开行动,因为门口有好几个身材高挑,也挺漂亮的东北大姑娘在问:要不要导游?

八戒和小军油腔滑调地和两个长得挺不错的女孩子谈好了导蝣的价钱,兴高采烈地往故宫深处去了,约好五点半门口集合。我和古倩看着他们走远,古倩说:“邵波,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不该让我跟着过来吧!要不然,这会你也和八戒小军一样,叫上个东北大妞腻歪去了?”

我笑笑,说:“没啥啊!反正漂亮的被他俩给叫走了,剩下的这些都比不上你,也算没亏啥的。”

古倩便得意,挽着我手,往里面走去。走了几步,古倩问我:“你觉得刘翠姑和她哥会不会真就是莎姐和你们那刘司令?”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了!”

“那刘翠姑的孩子肯定就是建雄哥的了啊?”古倩仰着脸,睫毛长长的,模样很是好看。

我吞了口口水,说:“按理说应该是,不过如果是他俩的,为啥不接过去呢?以建雄的条件,不会说怕负担不起小来啊。”

古倩推断:“可能是怕建雄他老婆知道吧!”

我说:“建雄那老婆?建雄才懒得理睬呢。要不是建伟哥一直不准建雄离婚,建雄早就离了。以前建雄还跟我说过,说不是看在孩子份上,早八百年就离了。而实际上不离的主要原因,也还是建伟哥不同意。”

古倩皱着眉头:“那岂不是说,建伟哥死了,建雄就敢离婚了,就可以没有顾忌地和莎姐在一起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也一下抖了抖。这个利害关系我怎么就一直没想到呢?据说莎姐跟了建雄很多年,那莎姐是不是也一直想要这个名分呢?而这个名分前最大的障碍,不就是建伟哥吗?对莎姐的怀疑,越来越清晰起来。而结合刘司令一直体现出来的疑点,一个完全符合逻辑的作案动机,慢慢透明地摆在了我们面前。

古倩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个问题还是解释不出,为啥莎姐和建雄一直以来,不肯把小来接走。两个人的亲骨肉啊,怎么舍得呢?”

我站住了,表情严肃起来,古倩也停下,看着我。半晌,我问古倩:“你记不记得刘大姐说建雄和刘科走了后,她上山看到翠姑一直把肚子捆上,不给别人看到。而山上当时所谓的别人,就只有建雄和刘科,也就是说,小来的亲爹是不知道有小来的,甚至不知道当年翠姑是怀了孩子的。”

古倩神色也凝重起来:“难道你的意思是,翠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那两个知青的?而是……天啊!邵波,你别吓我,那时候山上可是除了建雄和刘科以外,就只有翠姑她爸和她哥啊!”

脑海里一片混乱。我强行把思维整了整。以前是听说过,在很多偏远的

山区,因为女丁少,有亲妹妹跟着亲哥哥过的传言。但毕竟都是新社会了,这种蹊跷的事应该不会真实地发生吧。

古倩愣了愣,然后那小脑袋瓜说出了这么一套推理:“邵波,用你的话来说,是不是又可以出现两个可能。第一个是真如我们这么想的,翠姑的孩子是……是身边的人的。可是,还有第二个可能,就是翠姑怀了孩子,想瞒住的不是建雄和刘科两个人,而只是两人其中的一个。另一个自然就是孩子的亲爹了。”

我被她再次开解出来:“是哦!我的古大小姐这推断确实有点道理。假设吧,孩子是翠姑和建雄的,可翠姑不敢让刘科知道,觉得难为情,便一直绑着肚子。而一二十年后,依然追着莎姐的刘科,在当年身边只有翠姑一个女性的环境里,肯定也是翠姑的追求者。甚至,二十年前,他和建雄就是情敌也说不清。”

“那孩子呢?都已经回城了,也过了这么久了,为啥不接孩子呢?”古倩反问道。

我顿了顿:“古倩,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翠姑和山上四个男人中的哪一个有了这孩子,我觉得,建雄和刘科可能都不知道有这个孩子。”

两人都一头雾水,游玩起来也少了很多滋味,都钻进了牛角尖,老是在想这个情况。最后我们研究出来的最可怕的结果是:孩子很可能是翠姑和她亲哥的。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都不敢往现实中的莎姐和刘司令身上套。

感觉很是诡异,很是恶心一般。

那晚八戒和小军带着那俩东北大妞和我们一起吃的饭。饭后他们又闹哄哄地说去哪里逛夜市去了。我和古倩回了招待所。

晚上有很多可以记载,但也懒得记载。很多事,化为笔墨是龌龊,记在心里,便是神圣。没必要大肆宣扬罢了。其实,人也是个奇怪的动物,都喜欢尖着耳朵,到处去洞悉别人在某些深夜的故事,而自己所经历的故事,又总觉得和一干俗人不同,自己的就不是低俗的动物行为,而是高尚的精神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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