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哲说的“追她”就是真的追她,哪怕他是公众身份,依然会如同寻常的恋人一般,早上给她买早点,一起吃饭,约会,她需要出门时,他会当她的司机……

不过叶长安偶尔也会想,幸好她的职业并不需要每天出门,能给他省去不少麻烦。

夜长安第二次铺货时,编辑为了这次热卖做了个小活动,转发送签名书。沈默哲在她接到快递的电话,正准备下楼的时候,就已经拿着那一箱子的书上了楼。

她正要关门,看见他的时候微微错愕了一下,忘记缩回了手,被门狠狠地夹了一下。

……这世上最痛大抵是牙疼,撞到桌角,和关门夹到手。

叶长安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缩回手,随即便看见手指被夹得通红。

沈默哲的脸色倏变,几步走过来,把箱子往玄关一丢,见她眼睛犯泪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怎么那么笨……多大年纪了还能夹到手。”

叶长安默默地退回门内,侧身迎他进来,看见地板上那箱书的时候,抬脚踢了踢:“你怎么拿上来了。”

“我当着快递员的面背了你的手机号码……”他抬手摘下墨镜,凑到她眼前,唇边扬着一抹笑,“还露脸给他看了,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

把那箱书搬进书房里,他熟络地放到她放在客厅柜子底下的医药箱,打开拿了支药膏给她揉手指,就怕被门夹了会有淤血。

叶长安低头看着他柔软的发丝,微垂的眼眸,挺直的鼻子和微抿的唇,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抹上去,捏了捏他的耳朵,“沈默哲,你是当真的?”

沈默哲“嗯”了一声,抬起眼来看她,眉头微微一蹙:“难道你一直觉得我这段时间做的都是假的?”

叶长安摇摇头,抿着唇,不知道怎么说。

“就因为我是沈默哲?”他干脆在地板上坐下来,手指捏了捏她腕上的肉,“如果我不是沈默哲,你也不会在那么多人里找到我还喜欢了那么久。”

他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脚腕上,抬手握住,语气清冷里带着一丝委屈:“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有安全感?”

叶长安咬着下唇,声音小小的,“是我的问题。”

“我以为你旅行回来会选择不顾一切拥有,西藏洗净心灵,也会给你勇气。可惜……我没有等到。所以只能我先迈开这一步,但你不能拒绝我,在你还喜欢我的时候。”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认真。

“长安,人的一生很短暂,不要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影响你,白白错过那些好时光。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人权平等,是谁都可以争取改变的世界,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要……”

叶长安一时迷茫,却不能否认他说的这些话是正确的。

沈默哲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听进去了,微撑起身子,坐到她身旁,“如果你相信我,那就不要再抗拒,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哪怕你不喜欢这个浮华的圈子,我也可以立刻抽身而退。”

“长安。”他突然又叫她的名字,认真地说道:“我总觉得我们似曾相识,如果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就是我对你的执念太深……”

叶长安一怔,突然想起

夜长安

这里的叶长安不过及笄的年纪,是丞相家不受宠的庶女。只因皇权浩荡,皇子夺位争斗愈演愈烈,她作为一颗棋子,被指婚七皇子侧妃,平衡势力。

叶长安早就在艰难的生存中学会了隐忍,世故,圆滑。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出头,又是什么时候该锋芒毕露,什么时候该乖巧得了无生气。

她原本是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但在遇上了七皇子之后,便努力活成了能够一朝定生死的后招。

她大概想象不到她也会拥有那么清丽的爱情,在皇府后院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七皇子温润如玉,给她的,便是不强迫不干涉,却又在相处中一日日引她足步深陷。那时候他刚成家,只有她一个。

元宵节会带她出去赏灯,人山人海里,他抬手护她在身侧,隔开人潮,容她一处清静所在。

他会陪她放花灯,在挤满人的水岸边,低眉浅笑,一双眼睛如同弦月,清亮又勾人。

回程的路上,会脱下自己的狐裘,会亲手递她整理帽檐,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温暖她微凉的脸,会在宅院门口嗅着那一院寒雪红梅,倾身温柔地吻她。

那是该存在于绘本中的才子佳人,却让她这样体会了一年,无法自拔。

他身上不见皇子的跋扈权势之气,温润得像个书生,在这权势翻涌的朝局里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年后入宫,她作为他唯一的妃子随他入宫,终于亲身体会了一把他所处在的两极分端。他依旧笑得优雅又贵气,递她斟酒时,却俯下身来轻声问她:“可否还习惯?”

叶长安头一次褪去她的温婉凉薄,反问:“若我说不呢?”

七皇子侧目看她,眼底却蕴着一抹笑,“若是不那便慢慢习惯,我身边只有一个你,也容不下她人。”

这是七皇子头一次对她展露他的想法,那么明艳又热烈。

他不想要别人,只要她,所以她必须要站到他身边去,能与他挡下所有一切。

叶长安心头微动,握着酒杯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七皇子并非没有看见,只目光一凛,心底一叹,始终硬了心肠。她必须站到他身边,从大婚之日看见她起,他便知道这个女子有多聪慧,只是这一年,她并未对他敞开丝毫。

但他等不了了,登位在即,皇图霸业就在眼前,他要逼她成长。

叶长安从那日之后果然开始有了改变,她不再避讳他谈论朝堂上的事,偶尔也会给他提及点意见,虽说是提意见,却总是能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替他出谋划策。

也是从那之后起,叶长安才知道,身边的男人野心有多大,他要的是整片江山,万里山河,可她给不起。

第二年的年后又是一起入宫,他请旨把她扶上正妃之位,允她唯一立在他身边的承诺。

而那一年,也是真的一场……不见血的厮杀。

多少官员落马,几位皇子起起落落,唯有他始终在那个位置,一成不变。存在着,却并不显眼。

叶长安知道,他在等,而她彻底回不去了。

那年的冬天,他抱她坐在软榻上,难得一年温馨闲暇,他推开手边的木窗,陪了她整整一天。

那暖炉在她的手心暖得像是一团火,熨着她整颗心。

那时候的长安想,哪怕陪他一起赴死又如何,她原本是一提线木偶,到了他的身边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免她这一世无所依托。

还让她尝了这世间最难以言说的感情,她甘之如饴。

皇帝生病那时,几经起落,他眉间忧色凝重,每次从宫里回来都愁眉不展,眉间微蹙。偶尔会抱着她坐一下午,偶尔会在书房里,点着一盏红烛,饮着一杯香茶,执着一卷纸书。

夜里,他会抱着她,怀抱依然温暖,低低叫着她的名字:“长安,长安……”

他曾说长安这个名字好听,让她接下去的几世都不要改名,这样他便会记起,那一年,有一个叫长安的女子,曾给了他一段至死难忘的陪伴。

可其实长安这个名字……念着缠绵,却总带着一丝凄凉,就像是注定独生独长,花开自怜。

他再被召进宫时,皇帝已经病愈,以喜上加喜为由,一口气给了他两个侧妃,择日迎娶。

她接过圣旨,手在抖,面上却自若,递他张罗,甚至于邀请的宾宴都格外精心的挑选。亲自写了请帖,让管家拜送。

他那段时日总是很忙,天黑才回来,等回来时,她已经乖巧地睡下了。

可直到那晚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时,她的隐忍终于爆发,拥着锦被哭得泣不成声。他从她身后拥上来,紧紧地抱着,一直到天亮。

他说:“迎娶完两个侧妃,我就请旨去边疆平定叛乱。”

她再也哭不出声来,她理智知道他这样做并没有错,顺着皇上的心意,让他安了心就能拿到兵权。手握万千精兵,若他日有变故,拥兵回都,他比谁都更有胜算。

两位侧妃入府那夜,他穿着一身婚服站在她的面前,看她长发未束的慵懒模样,略弯了唇,拿了梳子亲自递她梳头。

她透过那模糊的镜面,看清他眼底的缱绻缠绵,觉得,此生已不枉负。

“长安,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长安,我一离去你就要万分小心,如若避不开,也别忧心,我不会至你于不顾。”

“长安,你需知道,这天下和你,于我一番重要。”

“长安,待繁华落尽,我踏马而归,必迎你为后。”

你若知道我必回有此劫难,你是否还执着于皇位,弃我于不顾呢,殿下。

你若知道我已交付全部真心,生死置之度外,只为替你争得这世间第一权势融化,你是否舍得呢,殿下。

你若知道我不愿看你坐上那皇位,你是否……甘愿为我放弃呢,殿下。

她想着这些,眼神柔和,深深地把他的样子印在了心里。

哪怕我很快就会死去,和你这相爱一场,于我已是红尘馈赠,引我这一生之富贵荣华。

那晚极近缠绵,他覆在她耳边轻声说:“长安,若有来世,你还叫长安,等我来寻你。”

“殿下。”她仰头看他,笑得天真无邪:“人真的有来世?”

“有的。”

他们相遇是缘分,与佛结缘。他执念于佛,信之轮回,所以说的很肯定。

可长安,不过要的是这一世与君相伴,红袖添香,来世那么远,她要度过多少漫长的时间才能走到他的身边?

他终是离开,穿着战甲,意气风发。

她长跪在佛堂,念着佛经,执一百零八颗念珠,日日夜夜惦着他。

真的有种感情,是你一旦尝过之后,就融为一体,永远割舍不了。

她终于被召进宫中侍疾,软禁于太后宫中,她早料到这一步,心绪平静。

拿到密信的时候,她快速地扫了一眼,抖在那烛火下看它染成灰烬。

殿下,你可知最大的一步险棋就系在她的身上,她若在宫中,那才能替他镇守着皇宫,替他寻到一个由头清君侧。

他的大军终于兵临城下,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越过那火光摇曳看着他,他瘦了许多,刚下战场,浑身肃杀,冰凉铁血,可看着她的那双眸子却柔软如初。

“殿下,你信来世吗?”

他咬牙切齿:“叶长安,你必须给我活着,否则我血洗叶家!毁你孝义。”

“你才不会。”她面容依然娇俏。

那年跟他的时候她才只有15岁,到如今也不过20岁而已,他们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生死已相许,后来他带兵出征,耽搁年半,她不过还是个年纪正好的女子。

“叶长安。”他暴怒。

叶长安刚嫁给他的时候曾经想过,自己这温润如玉的夫君什么时候才会有生气的时候,她几年未见着,却在临死这一刻看见了。

不免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起来,“殿下,父皇问我,我甘愿舍身一死也要替你争得天下,是否值得,又问我是否真的有容得下这天下的度量……”

她声音突然黯淡下去:“值得的,殿下一向是值得这世间最好的。长安,长安也是这世间最好,最独一无二的……可我没有度量,我的心里,只容得下你。”

他坐于马上,神情却冷峻得如同修罗,“开城门,本皇子要面见父皇陛下。”

叶长安一怔,“不可以。”

“开城门,本皇子愿交出兵符。”他手一扬,势如千钧,身后茫茫的战士都举枪高喊,声震朝野。

叶长安知道他一旦交出兵符会如何,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在城门打开的瞬间,转身扑向身后的剑。那利刃穿过她的身体,痛得她从高高的城墙上跌落。

他拍马而起,猛然跃起抱住她。

叶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发觉那双手扣在她的肩膀上,竟让她觉得被捏碎了一般,疼得彻骨。

“殿下,长安已经把最好的奉至你面前,你可不能皱眉了。”

“你闭嘴,不准说话……”他近乎慌乱,抬手握住那穿进她身体的剑,却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生命流逝,“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若没有长安,我余生寡淡。”

“若为了长安折了一条命,长安怕是连来世都没了。”她抬手摸过他的脸,手指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唇上,声音微凉:“我记住你的样子了,来世……定会找到你,让你赔我这一生喜乐平安。”

“殿下,长安从不曾后悔……长安最好的时候嫁给殿下,那一天是长安……是长安最快乐的日子。”

她十里红妆,嫁予他,赌上了这一生。

那是七皇子生命中再没有见过的绚烂的花,那晚,他心爱的女子离他而去,但那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那个位置,受百官朝拜。

他是皇家人,生性残忍,此生全部的柔软都给了那个叫长安的女子。可她一离去,生命都如同被抽走了一半,痛彻心扉。

那个他逼迫成长,却又被他始终护在身后的女子,可曾有怨过他?怕是有的吧。

这世界除了她,还能有谁对他这般不计较得失?

那个喜欢坐在河边吃白玉糕,喜欢在元宵节放花灯的女子……却把这一生的刚烈给了他,把她的这一生,全部,都偿还给了他。

可他欠下的呢?如何还?

他总说信人有来世,可真的她先离开了,他却不敢信了。若是他连死了,都再不能见到她,那他的魂魄如何安宁?

冬日,寒雪红梅,他又一次踏入王府后院。往年她都喜欢站在这里,弯唇对他笑。

那枝蔓霜雪让他觉得人间景色不过如此,可如今独身一人,这再美的景色都不过入眼繁华,人心凄凉。

他抬手折下那一只初生红梅,眼里的神色复杂难辨。

良久,也不过回头看着自己身后那一串脚印,低喃:“长安,我不快乐……”

长安,我不快乐。

一想到如果死后都不能再见到你,就觉得生死都已成了心魔。

新帝在位六年,抑郁而终,死后并未留下任何子嗣,连同那后宫,也不过就他还为皇子时,他的皇后替他张罗的两位侧妃。

他临终前,指这皇都赐名长安,他的七皇子府赐名永世长安。后与皇后合葬,皇陵百年,百花齐开,予后世一则佳话,名为:夜长安。

叶长安20岁那年一直反复,连续地做着这个梦。

瑰丽宫殿,朱瓦宫墙,锦绣荷院,以及那个穿着白袍,身形清俊,总是温柔地叫她“长安”的男人……

叶长安落下的笔微微一顿,侧目看向坐在身旁看她原稿的沈默哲,“默哲。”

他“嗯”了一声,眼睛微微酸疼,抬手缓缓抱住她,“长安,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她的手僵了片刻,才柔软地落在他的后背上,轻柔地拍了拍,“是啊,一直在等你。”

“长安……”

“长安……”

“长安……”

“嗯。”她略带笑意地应了一声,低头亲了亲他。

“长安,我很快乐。”他轻咬出她的唇,神情温柔得一塌糊涂。

这一世,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只有我,和你,我的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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