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精神动力,天刚亮,戚年就早早地爬了起来。

时间还早,她吃过早饭,哼着歌给家里的绿色植物都浇了一遍水,这才出门。

刘夏打着哈欠和戚年会合时,天色还早。

她眯着眼,看着远处脚步轻快的戚年,嘀咕了一句:“这货不是凌晨才睡下的嘛,精神这么好?”

到教室时,有不少人已经来了。

也许是习惯了纪教授魅力大,每天都会有陌生的脸孔加入,他们的表现丝毫没有意外,只是抬头看了眼,便事不关己地低头继续啃书。

刘夏朝戚年招招手,坐在第三排的正中间。

她把原本挎在肩上的包取下来,往身旁的位置上一放,帮李越占座。

“纪老师授课之后,有关无关的人,但凡是来这里,基本上都是为了纪教授过来。像你这样心怀不轨的,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一些是真正为了纪老师的课来的,比如后面那群废寝忘食的学霸。”

什么叫心怀不轨……像她这样的?

戚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我心怀不轨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刘夏嗤笑一声,抬手支着下巴,笑得风情万种,“小戚年,你的意图都快刻在脸上了,你说呢?”

戚年摸了摸脸,一脸惊恐。

“别装了,太假了。”刘夏收了笑,从包里拿出书来,因为熬夜写论文,她今天的精神都有些不济,“院外那些姑娘们天天羡慕我们生化院的,但她们哪里知道,我们天天被纪教授锤炼,一个个都快恹成黄瓜了。”

话落,见戚年一脸向往的表情,她顿时连倾诉的欲望都没了……

友军已被敌方同化,没有共同语言了。

纪言信受欢迎的程度,真的是亲眼见了才知道。

离上课时间还有段时间,整个教室就已经坐满了人,要是来晚了,恐怕连墙角都蹲不下。

上课铃声刚响,纪言信就走进了教室。他手里拎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握在书脊处,走到讲台上。

没有多余情绪的眼睛在教室里扫了一圈,似乎并不意外这次又是那么多人来上课。

也只有在常规教室上课时,他才能纵容那么多人的旁听。

没有点名,直接切入主题。

戚年支着脑袋看他写课题,好奇地问:“纪老师都不点名吗?”

刘夏趁纪言信转身写板书,悄悄咬了几口李越带来的面包,等辛苦地咽下去了,才小声地回答:“除了第一次上课,点名互相认识过以后,就再也没有点名。”

嘤嘤嘤,戚年羡慕得都要哭了……

哪像她的老师,每次课必点名,迟到了还要青蛙跳着去座位。

偏偏她的课永远都是上午的第一节,戚年这种昼伏夜出的夜猫子在她老师手上无一幸免过。

“不点名是因为纪老师记得住。”刘夏磨了磨牙,“你以为我们的出勤率是怎么来的?”

戚年还是觉得好羡慕……

能被记住啊!

戚年一直觉得纪言信这样冷清的人,也许上课也是那么不冷不淡,恪守规律,但意外的,他的课即使涉及很多专业的知识,戚年还是听懂了一小半。

课堂上安静得只有他清润的声音,低沉,匀速,起初还像是沉浮在沸水里的茶叶,越往后,反而像那化开的茶水,清浅温和。

在这样的教学姿态的影响下,纪言信的课堂总是很安静,女生欣赏他磁性的声音和他的颜,男生拼命记重点,还有一个例外,就是戚年这样的——

戚年从小左脑就不发达,尤其是理科,一旦涉及计算,她准歇菜。

毋庸置疑的,像生物化学专业这样需要掌握数学、物理、计算机等基本理论知识,还要掌握化学、微生物学、细胞生物学等学科知识,强化交叉运用这样的,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参透多少……

所以,她只是装作非常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在笔记本上画画。

或是记下他画的原理图,或是自己瞎涂乱画。

此时,安静的教室里,除了他有些低哑的声音之外,便是笔尖和纸页摩擦的声音。

戚年正勾着笔填色,图画阴影。

笔下是一个站在讲台上的年轻男人,一手捧着书,微敛着眼帘,那双眼睛深邃又沉凉,深不见底。笔挺的鼻梁下,那唇被笔锋勾勒得有些坚毅,温凉又浅淡。

戚年盯着这个像了九成的画像,蹙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想着再观察观察,刚抬起眼来,正对上纪言信看过来的目光。

听了几次课,戚年基本上已经摸出他每个眼神的含义了。

这一眼,微凝的目光直看得戚年心肝扑通一声,似是沉进了水里,一直保持着下落的趋势……直到他错开目光,她这才摸着心口深吐出一口气。

好像这样做,能让连日来的沉郁都跟着散掉一般。

但事实上,并没有。

除了那一天吃过饭,纪言信顺带着送她回家之后,戚年再没有和纪言信有过任何交流。

刘夏说他最近有些忙,每次上完课就离开教室。

戚年说到底也不是他的学生,无法像刘夏一样,有那么充足的理由去找他问题目……她甚至连问题都提不出来。

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在他画的原理图的基础上,改成漫画形式。

也就是说,七崽大大在微博的漫画连载里,已经有好几天都是女主支着下巴一脸呆滞地望着男主了。

她低下头,轻抿着唇,握笔的指尖微微用力,有些郁闷地刻画着阴影,用力得那张纸都被笔墨浸透,柔软脆弱得随时都会碎掉。

而这时——

视线之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易就把她的笔记本从她的手底下抽了出来。

纪言信看着她错愕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纸上,停留了大概三秒。

很显然,他已经发现了戚年刚才涂画的……就是他。

戚年眼看着他眸色渐深,周身寒意微沉,还来不及哆嗦,纪言信已经把笔记本收起,修长的手指微曲,在她的桌面上轻敲了一下,以作警示。

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没收了她的笔记本?

戚年看着他转身走回讲台,那修长的背影,回想起他刚才微变的表情,顿时红了脸。

刘夏莫名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戚年还没回答,刚回到讲台上的纪言信恰好开口:“戚年,下课之后,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作为第一个被点名要求去纪言信办公室的外院人员,戚年在万众瞩目中,成功地把自己煮熟了。

周五的下午,已经放学。

Z市的秋天,天时渐短,往往刚过五点,天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暗沉。

刚才在教室遇到有学生问问题,纪言信留下来指导,耽搁了一些时间。

这会儿刚过五点,虽然天还没有彻底阴沉下来,但也已经昏蒙蒙的,那暮色,从很遥远的天际,轰然而来。

沈教授刚准备关门回家,迈出走廊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从楼梯口上来的纪言信。

他身后还跟着个分外眼熟的姑娘,半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典型一副做错事被老师请喝茶的模样。

纪言信也看到了他,快走到面前时,停下脚步,颔首应礼道:“沈教授。”

一同跟着停下来的戚年蓦然抬起头,对上沈教授有那么几分戏谑的眼神,脸上消退没多久的热度又有重新漫上来的趋势。

“沈教授。”

底气不足的声音。

沈教授记性不太好,一时没想起来戚年是谁,只觉得有些眼熟,而且……眼熟得让他觉得必须要想起来,“是不是……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个戚年啊?”

想到了名字,所有的记忆也瞬间回笼。

沈教授习惯性地笑了两声,打趣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古代文学专业的,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纪言信表情都没变一下,回答:“我应该不需要事事向您汇报吧?”

沈教授顿时瞪了眼睛,“嘿,你这小子……”

话还没说完,显然是发现对方根本不买他的账,沈教授轻哼了一声,气呼呼地交代道:“现在天黑得早,别留学生留太久。”

纪言信“嗯”了一声,等着沈教授走了,回头看了戚年一眼,“今天要回家?”

那暮色倒映在他的眼底,那瑰丽的色彩仿佛柔化了他以往的清冷,温和了些许……但也只有些许而已。

戚年点点头道:“嗯……今晚要回家吃饭。”

纪言信没说什么,走进办公室。

戚年紧跟着迈进去。

桌上的电脑没关,电脑屏幕上的白光倒映在桌面上,成了这暮色里唯一的明亮。

他竟然也没想着开灯,坐在桌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坐。”

那声音,是上完课后的低哑。

“现在,对生化院有多少了解了?”

戚年刚坐下,他就抛出了问题,她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他,“基础、原理、理论明白了点。”

纪言信手肘撑在扶手上,用手指抵着眉心轻揉了两下,又问:“那你是知难而退了,还是觉得已经够用了?”

突然抛出来的话题,让戚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课上她在笔记本上画他的事。

“或者……你对我本人的兴趣,更大一些。”

戚年吓了一跳,几乎是一瞬间,把目光投掷在他的身上。

幽沉的暮色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更显得漆黑明亮,带了几分审视,几分探究,安静地看着她。

全是戚年无法招架的情绪,没有一丝善意。

纪言信和别人不同的一点,他的眼睛在黑暗的环境里反而比寻常时候更加明亮。

是那种森林中点了一捧篝火的那种亮光,只是一小捧,却能够点亮你心底那盏烛灯。

戚年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折着膝盖上的裙子,“我……”

我对你的兴趣……的确更大啊。

可是这种情况下,这句话说出来就显得很是轻浮。

戚年摇摇头,有些想哭,即使低着头,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长久的沉默让纪言信渐渐失去耐心,“嗯?”

戚年又摇摇头,“我……我不知道老师是、是什么意思。”

纪言信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薄凉:“古代文学专业的,理解能力只是这样而已?”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让她脖颈一阵阵冒着寒意。

她抬起头,看了他好久,才鼓足了勇气,理直气壮道:“我拒绝回答。”

这个话题本来就开始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这样的回答,倒是没有让纪言信觉得太意外,他多看了她两眼,顺手关上电脑。

那屏幕骤然变亮,又在转瞬之间暗了下去。

办公室里所有的光源,都凝结成了窗外最后的一抹暮色。

短暂的安静里,他起身去倒水。大概是没找到茶杯,他索性蹲下来,从饮水机下方的柜子里抽了一个一次性的纸杯出来,想起什么,转头看了她一眼,“要不要喝水?”

戚年摇摇头。

喝不下,吓饱了。

饮水机咕咚咕咚的声音里,他说:“最好没有。”

戚年纠结的手指一顿,抬头看他。

他捏着纸杯喝了口水,看着她,被水湿润过的嗓音清亮了许多:“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会少很多困扰,懂吗?”

戚年装傻。

心里却是一阵发虚,明明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情,可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做贼心虚了……

好像也不能怪她?

毕竟谈话的地点不是别的地方,是纪言信的办公室……

是个人应该都有压力吧?何况本来就是心怀不轨的戚年。

尤其……他还那么不客气地说这是困扰。

拎着纸杯,纪言信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看面前的女孩低着头,一副被打击到了的模样,终于找回了一点良心……他话说得有些难听了?

略微沉吟片刻,纪言信收回目光,纸杯被他顺手扔进纸篓。

看了眼天色,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找出车钥匙,那黑色的钥匙在他的指尖一滑,就被收进了手心里,“顺路,我送你。”

上了车,戚年乖乖地系上安全带。

很安分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路出了校门,汇入主流车道。

接连的几个红灯,他停下来,目光还落在不远处的指示灯上,便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纪老师,你最近……有交女朋友的计划吗?”

问完,戚年又懊悔地差点咬舌头……这种问题现在问,合适吗!合适吗!合适吗!

纪言信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开,侧目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答道:“我拒绝回答。”

戚年:“……”竟然学她说话!

她鼓起脸,鼻子微微皱起,往座椅里缩了缩,整个人,分明就是一个大写的不高兴。

意外地,纪言信有些想笑。

他倾身,在控制台打开音频的开关。

广播电台里,主播夸张的笑声传来,他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碍于周五那一次打击来得突然又直接,戚年的星期六过得很是无精打采。

戚妈妈做的点心,她没什么食欲吃。好朋友打来电话叫她出去逛街,她也没有什么兴致。

刘夏作为军师和卧底,对此表示了十分的重视和关心。

嘲笑了足足半个小时,这才正经起来,“那个戚年啊……打起精神来啊,这次又不是直接被拒绝,有什么好一蹶不振的,你恹得为时尚早啊。”

戚年揪着羊驼抱枕的耳朵,有气无力地说:“那也是拒绝啊……我不颓废下怎么能体现我用情至深?”

刘夏:“……”竟无言以对。

扯犊子扯了半天,刘夏这才“哎”了一声,抛出早已打探好的情报:“明天下午,在市中心的森夏美术馆有个画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戚年摇头道:“不去,在家疗伤。”

刘夏“呵”了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呢……纪教授也去,你去不去?”

“我去!”

正经过戚年房间门口的戚妈妈敲了敲门,不太赞同地批评:“戚年,不要说脏话。”

手机那端幸灾乐祸的笑声里,戚年乖乖认错:“……哦,知道了。”

挂断电话,刘夏接过李越削好的苹果,看着李越越来越出神入化的削苹果皮技能,幽幽地叹了口气。

李越等会儿还要去盯着实验,边洗手边扭头看她,“怎么了?”

刘夏咬了口苹果,酥松的果肉被咬碎,她嚼了嚼,却有些食不知味,“我担心戚年,苹果你吃吧。”

李越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一眼刘夏,就着她递来的手咬了口苹果,这才问道:“这不是有我们给她做内应,戚年还是第一个打进生化院内部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不容易有个事操心,你说戚年要是被纪老师这么多打击几次……我这红娘可不是半路被拆桥了啊。”

而且,目前的局势,怎么看都是一副死局啊。

纪教授这朵“高岭之花”,可不轻易折腰。

李越笑了一声,丝毫不担心,“你忘了我怎么追到的你?”

刘夏语塞……

相比较刘夏那里的和风暖暖,戚年的房间就有如战场一样激烈了。

衣柜的门大开着,衣服铺了整整一床。

戚年正皱着眉头一件件地往自己身上比画着。

不是觉得颜色不好看,就是觉得款式不够新。

不然怎么说女人的衣柜里总是少一件衣服,放平时穿的时候哪一件衣服都没什么,怎么现在看起来,都不合适呢?

戚年的衣服大多数都放在学校附近租的那个小公寓里,家里的存货反而不太多。

原本,戚年每个星期回家前,都会先回公寓一趟,无论是长假还是周末,总会装上一小袋子的衣服再回家。

但这一次……因为是纪言信顺路送她回来,她哪敢再要求先在公寓楼下停一停,结果就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地回家了……

噢,不……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戚年脑子一蒙,僵在床边。

星期五那天上课,她除了带笔记本之外,还带了一个包,包里装着钥匙、钱包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但是……包呢!

戚年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在去纪言信办公室的路上,她还带在身边的……

后来……

十分钟后。

戚年伸着脚尖在阳台的地砖上画着圈圈,耳边的手机正发出嘟嘟嘟的忙音,等待接通。

阳台的风有些大,却正好,能给戚年散散热。

从刚才发现自己的包应该落在纪言信那里开始,戚年就止不住的头昏脑热。

正出神,一直规律响着的忙音被切断,电话被接起。

戚年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凝神竖耳,等着那端响起低沉又润泽的男声。

“喂,你好。”清脆的女声,带着甜意,“请问你找哪位?”

戚年热乎乎的小心脏顿时凉了半截,被凉凉的秋风一吹,顿时碎成一地,就像是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冷得她发抖。

“喂?”那端放低声音,有些疑惑地确认了一遍,“请问你找哪位?”

戚年强打起精神,可开口,声音却一点底气都没有:“你好,我找……纪教授。”

“哦,你稍等一下。”轻柔的女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便是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

戚年的呼吸都随着那脚步声渐渐收紧。

直到那端,传来疑似刚被吵醒的慵懒男声:“谁?”

“不知道。”

手机应该被转手,一阵短暂的安静后,纪言信的声音清晰起来:“我是纪言信。”

“那个……”戚年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纪老师,我是戚年……”

“七宝。”他微沉着声音喝止了一声,站起身,换了个地方接电话。

戚年握着手机,突然有些无措。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挂断当作根本没有打过这个电话的几秒,他似乎处理好了那边的情况,“戚年?”

这个时候,戚年只庆幸他刚才听见了,不然再让她说一遍,她只怕会忍不住挂电话。

“嗯,纪老师。”戚年闷闷地叫了他一声,“我的包好像落在你那里了。”

纪言信看了眼靠着墙罚站的七宝以及……七宝身旁被它咬了几口的戚年的包,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嗯,在我这里。”

戚年“哦”了一声,没说话。

“戚年……”他开口,有些无奈,“这次包里,又装了狗粮吗?”

戚年在地砖上划拉的脚尖一顿,“啊”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狗粮?”

纪言信拉开窗帘,看向落地窗外的繁华街景,眼底被霓虹灯的灯光渲染出无数个光点,他在这一明一灭的灯光里,背转过身,“嗯,狗粮。”

清润低沉的声音里,是他略微有些歉意的语气。

戚年被风吹得有些迟钝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来,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七宝……又……”

“抱歉,我……”

“等等!”戚年打断他的话,揉了揉被风吹得凉凉的鼻尖,“那个,纪老师……你没揍七宝吧?”

挂断电话,戚年把手机抱在胸口。

机身微微有些发烫,她捂在手心里,暖得四肢百骸像是被打通了经脉。

良久,她才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几下冲回房间,扑倒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

纪言信看着手机上那陌生的号码良久,等着屏幕暗下去,这才顺手把手机丢在书桌上。

不轻不重的声音,让渐渐往地上趴去的七宝立刻端正坐姿,垂着脑袋,做出认真反省的模样。

纪秋在门外偷听了半天,早忍不住了,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站在窗边的纪言信,挤着眼睛暧昧地笑道:“我听见了,是女人的声音。”

纪言信转头看了纪秋一眼,“进来。”

那声音毫无情绪起伏,隐约还有几分低沉,纪秋连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哦”了一声,乖乖地走进来。

七宝甩了甩尾巴,无声地表示欢迎。

纪言信坐回桌后,修长的手指在书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直敲得纪秋的脑袋越垂越低,这才停下。

“作业做好了?”他问。

纪秋老老实实地点头,把背在身后的作业递过去,“都写好了,请堂哥过目。”

纪言信接过来,看到她并不端正的字体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纪秋是纪言信伯父的女儿,也是纪家唯一的女孩。

因为家庭的原因,纪秋从小跟在纪老爷子身边,从小学到如今高二,至今还未踏出过Z市。

纪言信回国之后,纪老爷子周五就把纪秋送来他这里,方便纪秋周六去辅导班上课。

按纪老爷子的原话是说:“这丫头在我身边已经养皮了,家里也只有你能压得住她,好好教教,起码大学是要考上的。”

纪秋见纪言信都不说话,只那眉心越皱越紧,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做错了很多吗?”

纪言信握着笔在她做错的地方画上标记,快速地扫完,把作业本递给她,“先自己修改,不会的等会儿再问我。”

纪秋“哦”了一声,转身看到七宝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又扭头问道:“七宝还要罚多久?”

纪言信顺着看了眼耷拉着耳朵看他的七宝,顺着书脊重新拿起他刚才看到一半倒扣在桌上的书,淡淡道:“还早。”

纪秋同情地看了眼七宝,又瞄了眼七宝旁边被啃了好几口已经不能用的包,软声求情:“七宝一直这么懂事,你念在它是初犯的份儿……”

“上”字还没说完,就被纪言信打断:“不是初犯。”

原来还有案底。

纪秋嘀咕了声,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的狡黠,“刚才那个电话是不是就是受害者啊?”

纪言信的耐心已经告罄,徐徐地扫了她一眼,“你也想罚站?”

纪秋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纪言信顺手扣上笔帽,把钢笔插回笔筒里,看着她,提醒道,“明天早上有人要来,时间到了就自己去辅导班。”

纪秋乖巧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还有,”纪言信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交代,“接下来半个月不用来我这儿,我要出国一趟。”

纪秋指了指七宝,问:“那七宝怎么办,让爷爷带回去吗?”

纪老爷子生平最不喜欢这种长毛的,还特别喜欢撒娇黏人的生物,如果是纪言信自己在还好,真把七宝交给他……

“不用你操心。”纪言信回答。

戚年在床上滚完一个周圈,差点收势不及从床沿滚下去,最后紧紧地抓住了床单才重新爬了回去。

这么一滚,因为明早要去纪言信家里的惊喜终于冷却了一点。

戚年冷静下来,一个驴打滚坐起来——

等等!

刚才接电话的那个女孩是谁啊啊啊啊啊!

纪言信的家并不远,地铁几站就到了。

戚年起了个大早,过去的时候顺便带了足量的早餐。

纪言信的具体地址昨晚已经通过短信发了过来,戚年下了地铁,一路虽然磕磕绊绊的,但在手机导航的指引下,还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

站在纪言信的家门口,戚年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要……登堂入室了!

这隐隐的兴奋和小娇羞让戚年揉着耳朵,在楼道里散了好一会儿热,这才鼓足了勇气,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纪秋,她起得晚,还在卫生间里刷牙,听见门铃声,迫不及待地叼着牙刷就冲出来开门。

一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女孩,纪秋愣了愣,含着一嘴泡沫热情地打招呼:“你好。”

戚年迟疑着看了眼门牌号,“你好……请问,这里是纪老师家吗?”

纪秋还没点头,从她脚边挤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然后是身体……

伙食明显很好的七宝灵巧地从纪秋的脚边钻出来,咧着嘴吐气,欢快地绕着戚年转圈子。

戚年在航站楼的停车场被七宝突然扑过来的举动吓到过一次,这次便有些僵硬地举起手让七宝嗅味道。

确认戚年是熟人,七宝舔了舔戚年的脚踝,尾巴摇得像一把风扇。

那哈气声也大了些,热情地搭了个爪子上来拍了拍戚年的小腿。

纪秋一嘴泡沫都快要含不住了,把人迎进来,急匆匆地跑回了卫生间。

快速地刷完牙,纪秋迎出来,“堂哥好像在书房里,我去叫一声,你先坐一下。”

戚年点点头,刚坐下,差点又弹起来!

堂、堂哥?

这是纪言信的……堂妹?!

还没从这个消息里回神,便听见身后,纪言信堂妹天真无邪的声音响起:“堂哥,你女朋友来了。”

戚年彻底坐不住了,从沙发上弹起,转身看向身后。

几步外,纪言信穿着松垮随意的家居服站在房间门口,刚洗完澡,头发湿润,还滴着水,手里正拿着一条毛巾擦头发。

听见纪秋这句话,明显也是一怔,抬目看来。

他身后,是从房间里涌来的大片日光,背着光,额前的碎发下,他那双眼睛尤为显得深幽。

戚年被纪言信的目光烫到,不由自主地挪开视线,装作看向窗外的样子。

“不是女朋友。”纪言信一手落在纪秋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语气里略带几分警告,“不要乱说话,嗯?”

那上扬的尾音听得纪秋小心肝一抖,乖乖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

骗小孩呢!七宝都从他车里把人家的包叼回来了,还说不是女朋友……不是也快是了!

腹诽是腹诽,纪秋可没有胆子挑战纪言信的权威,她回头看了眼戚年,指指自己的房间,“那我先回房间了啊。”

纪言信点头,信步往客厅走来。

原本走进房间快关门的纪秋见状,又退出来,笑眯眯地朝戚年招招手示好。

毫无防备的戚年顿时被逗乐,笑出声来。

等纪言信转头看去,纪秋赶紧收敛起表情,一脸严肃地关上门,随着那一声轻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纪言信,戚年不敢看他,清了清嗓子,把她带来的早餐递给他,“纪老师,我顺路带了早餐。”

话音刚落,原本趴在戚年脚边的七宝忽然站起来,前爪往前伸,高高地翘起臀部扭了扭,伸了个懒腰,然后吐着舌头,一脸垂涎地盯着戚年手里的早餐,摇尾巴。

那姿势萌得简直让戚年肝颤。

纪言信打量了她一眼,看她勾着唇角,悄悄去看七宝的样子,眼底的光一柔,接过来,“我吃过了。”

戚年“哎”了一声,看向他。

“不过纪秋还没吃。”他在沙发上坐下,擦干头发的毛巾被他随手放在桌几上。

“我把包里的东西收纳到了一起。”纪言信倾身,从桌几下拿出一个收纳盒还有被七宝咬得面目全非的——她的包。

“是我粗心大意……”戚年咬咬唇,“不然也不会把包落下,你别怪七宝。”

已经被罚站了一整晚,取消零食、取消玩具、取消爱抚的七宝呜咽了一声,整只狗都贴在了地板上,只抬起眼睛看着戚年。

……竟给戚年一种,它很委屈的感觉。

她压下到嘴边的笑意,把收纳盒里的散碎物品收好。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会儿我们出去。”纪言信没有解释什么,只抬腕看了眼时间,“大概要四十多分钟。”

戚年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他一走,七宝也跟着过去。

整个客厅,就只剩下戚年一个人。

好在,纪秋没多久就出来吃早饭。

看到戚年带来的早餐,瞪圆了眼,“……这、这么多?”

戚年不知道纪言信的饭量多少,买的时候便各种都来了一些,加上给七宝的小笼包子,早餐丰盛得……格外可观。

难怪,刚才纪言信接过时,表情略微有那么些……

吃过早饭,纪秋要出门去辅导班上课。

她今天一整天都排满了,一直上到下午五点,纪老爷子把她接回家,然后下个星期五再送过来。

临走之前,她要走了戚年的手机号码,说是方便联系,这才一蹦一跳地背着书包走了。

纪秋刚走没多久,纪言信便拎着车钥匙准备出门。

戚年看了眼时间……离他说的四十多分钟才过了半个小时而已。

戚年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但当看到他给七宝戴上项圈,又扣上牵引绳,有些疑惑地问:“七宝也去吗?”

纪言信“嗯”了一声,揉了揉七宝的脑袋,难得解释,“我要去美国半个月,下午的飞机,所以现在先把它带去寄养。”

“寄养?”戚年看了眼七宝。

它正叼着装着自己狗粮、玩具和日常用品的收纳包摇尾巴,迫不及待地想出门。

下了楼,纪言信先开了后座的车门让七宝上车。

寄养七宝的宠物店并不远,环境还不错,并没有一般宠物店扑面而来的浓重味道,清爽的,甚至还带了淡淡的橘柠香气。

纪言信去办手续,戚年牵着七宝适应环境。

这不是七宝第一次寄养在宠物店里,寄养师对七宝的情况很了解,牵过七宝的牵引绳带七宝去接下来半个月它要住的地方。

直到此刻,真的要离开主人。

七宝才低着嗓子呜咽着,细细小小的声音,却听得戚年有些不忍。

纪言信蹲下来,修长的手指在它的脑袋上揉了揉,又摸了摸它的下颚,安抚道:“七宝乖,我回来了就来接你。”

那声音,是戚年从未听过的柔软温和。

七宝伸出前爪拍了拍纪言信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又恋恋不舍地低头去舔他的手指,舔够了,这才跟着寄养师离开。

戚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安顿好七宝,纪言信带戚年去了商场。

戚年虽然已经料到,但和纪言信一起迈进商场专柜时,小心肝还是抖了抖。

“可以不买吗……”戚年盯着价格,气弱地问道。

“我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可以给你了。”纪言信回答。

戚年立刻沉默,对着手指转回身,继续挑……

她就知道,第一次见面一定留下了“登徒浪子”的坏印象,纪言信才对她那么没有好感!

戚年听导购的推荐听得头昏脑涨,一转头,就看到了镶嵌在货架上的落地镜里的纪言信。

他坐在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上,右手的手肘撑在扶手上,正翻着杂志。

那闲适的姿态,看上去格外慵懒惬意。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纪言信抬起头来,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戚年透过镜子看来的目光。

一对视,他站起身,向她走来。

那脚步声犹如落在戚年的心口上,一步步,越靠近越让她觉得沉闷窒息。

导购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被纪言信锁住目光,只能无措地看着他走到身前,慌乱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没有合适的?”他问。

戚年点点头,“我总感觉价格都虚高……”

纪言信看了她一眼,抬手翻了一下价格,“还好。”

戚年绞着手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问:“能不能……换一种方式?虽然,我是真的真的……不需要纪老师赔偿。”

这么清楚地划清界限,戚年怎么会看不懂。

纪言信蹙眉,并不是很有耐心地看着她,“换一种方式?”

戚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小声地要求:“能不能……给你发信息……你还会回复的那种。”

话音一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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