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间,即使没有暧昧关系,但只要其中一对另一有意,彼此间便免不得一番尴尬。∵∴权仲白要做君子,对上稍微遮掩福寿公主的这番心事,不令她受到过多的苛责和控制,那么便也很难躲开两会面的机会了。但他也不是什么傻瓜蛋,只晓得生受福寿公主给的‘考验’,那一日两谈开,福寿公主把话说得明白了以后,权仲白每回扶脉,便都要拉扯一个外场,回避嫌疑。几番施为以后,连公公似乎有所察觉,特地指派了自己新收的一个小弟子伴着权仲白进出,因此福寿公主和他虽然依旧时常见面,但却是再也不能说什么心事话儿了。权仲白谨言慎行,连眼色都不多乱抛,只是添减开药而已,虽然明知福寿公主心病不解,身病绝好不起来,但却也是一句话都再不肯多说了。

不过这几次扶脉,福寿公主的脉象倒是逐渐见了好,眉宇间的阴霾好像都被吹开了一点。权仲白还以为她终于认清事实,预备接受出嫁的命运,心里也自是欣慰:这世上可怜的多了,他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比起连求诊的能力都没有,绝望地等待死亡的诸多性命,福寿公主的不幸,他虽也同情,但看得难免轻了一些。这和亲就好像是一种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既然无法治愈,那么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找个办法,与之共存了。福寿公主能够想通振作,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也因此,这一次进宫,他是有些吃惊的:现时逢深秋,正是嗽喘发作的时候,要是公主的病情忽然恶化,那就很棘手了,且不说万一病逝,北疆大势又要受阻,就是病根加重,日后塞外苦寒天气再一催逼,只怕公主活过四十岁的机会,也不太大。

可才一见到公主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又是瞎担心了:公主生母出身低微,先帝生前也不见有宠,于她的教育,也是有心无力。比起她那精得过分的皇兄,她虽是有些心机,但终究限于年纪,禁不得琢磨,分明是病了,可唇边含笑,神完气足,这个病,装得好没有诚意。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最近夫妻两都很忙碌,权神医也是男,也有自己的需求,被这么个小祖宗搅了好事,心里哪能喜悦?他就是风度再好,此时都不禁起了年少轻狂时的捉狭冲动,扫了公主身侧的教养嬷嬷一眼,还未坐下来扶脉呢,才殿门口就站住了脚,凉声道,“殿下好兴致,权某却不若殿下清闲,不论您玩什么把戏,下可都没空奉陪。∵∴”

一般权贵家,如有谁敢借装病请权神医的大驾,恐怕日后都别想让他扶脉了。也就是天家血脉高贵,过分恃才傲物,难免有高力士给李白脱靴的恩怨,权仲白自己不乎,但不能不为家考虑,就是牛淑妃跟前,都不得不尽量维持礼数。但一般的妃嫔,也都畏惧他的超然身份,不敢做这捉弄之事,福寿公主也是头回装病而已,没想到权仲白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连门都不进,便戳穿了她的谎言。她面上不禁一红,忙起身道,“是不对,得了好东西,便藏不住劲儿,一心想报答先生,这便寻了个由头,还请先生别和福寿计较。”

这一次进宫比较突然,连公公可能不宫里,也未料到,因此并未有前来陪伴。至于公主身边的这些教养嬷嬷,将来只怕都是要随着她陪嫁过去的,除非公主胆敢逃婚离宫,否则一般限度内的胡闹,她们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都是为将来记,权仲白亦是明白。他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心想:若就这么走出去,恐怕她还真敢亲自追出来,到时候,少不得是一桩大新闻,城里不知又要津津乐道多久了。

只得站住脚,冷冷地道,“治病是皇兄下的旨意,权某奉命行事而已,公主若有些感激,谢过哥哥也就是了。”

福寿公主嫣然一笑,竟并不动情绪,只道,“这东西,便是皇兄赏赐,哪有反过头献给皇兄的道理?”

见权仲白始终有所戒备,她便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把这物件送给先生,其实也不止为了感谢先生治身上的病,还要谢谢先生,慧剑锋锐,劈断了福寿不该有的念头……”

她对权仲白的倾慕,身边哪里会没有体会?这话一出,几个老嬷嬷便悚然动容,就连权仲白都有几分惊讶,福寿公主却坦然得很,她抬眼望着权仲白,从容地道,“从前还小时,让嫁,也就只能嫁了。∵∴懵懵懂懂,竟还不懂和别去比较,也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听闻要和亲的消息后,日夜啼哭,终于少年夭折……待到了姐姐的年纪,才发觉天下间像们这样身份的——又或是许多身份还不如们的,倒过得比们畅快多了。皇家女儿,命苦得很,苦得远超了前朝。此时待不想嫁,却也已经无法,若非先生再三教,斩心魔,也不会明白‘生不如意事十常□’的道理,就连先生,都不能随心所欲,福寿一个无能力的弱女子,也何尝不是无根的浮萍呢?”

这话隐隐含了怨怼,但以她身份,谁也不会和她认真计较。权仲白见她神色真诚,终于释疑,他也是松了口气,当下欣然道,“昔日为点醒殿下,不得已言谈上多有冒犯,这也是治疗一环,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先生是的大恩,哪里还会见怪!”福寿公主吐了吐舌头,幽怨之色,居然真已大减,她又多少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您对,也是真不客气……少不得也要难您一难,不然,心头这一口气,也不好消去!”

不待权仲白说话,她便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盒子,亲自起身,碎步送到权仲白跟前桌上,道,“正好,前几日皇兄赏了几件玩物,这个紫檀木小盒子,机关套了机关,巧妙重重,给权先生的礼物,便藏最隐秘的一重夹层里,这礼物可是价值连城,只看权先生有没有这个本事,破开设的这个局了。∵∴”

她一边说,一边弯着眼睛,坏丝丝地笑,倒很有几分皇帝用心机、使损招时的样子,权仲白心底不禁警钟大作,他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先见这盒子不大,便起了几分警觉,再听福寿公主这么一说,便更觉不妥:从古到今,女儿家设下的珍珑局都最是破不得的,比如璇玑图、盘中诗,那都是妻子送给丈夫的东西,一般哪能随手去破?再说,这种小盒子,清蕙也有许多个,自己有时看她拆开来给歪哥玩,一个盒子能拆老半天,自己仓促间哪里拆得完全?少不得要带出宫去拆,而万一福寿公主里面藏的是一件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这可就是甩不脱的麻烦了!

他也无心去想,这福寿公主究竟是还设局,还是真个只想为难为难他,却又用错了手法,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便知道这盒子绝不能受,因便凭着本能回绝道,“权某鲁直,全不灵巧,公主厚礼给了也是白费,根本就拆不开,还请公主收起这份礼物,日后再行赏赐他吧。”

福寿公主颇受冒犯,沉下脸道,“权先生好没意思,这盒子送,是有用意的。∵∴贵夫收藏这种奇盒,也是有名的,看不起,不收也就罢了,怎么还伪称自己拆不开这样的盒子呢?”

说着,便又接过盒子,负气只是一敲底部,又是一托,便把整个盒子底部解了开来,托起了一块晶莹剔透冰核一般的大蓝宝石,一边道,“可惜了,本想给嫂子添个首饰,不想倒没这个脸面,家竟看不上呢!”

权仲白一殿的眼神下,也是很没面子,他又不能和公主直说,告诉她这么做实不妥,要送礼应该直接赏给清蕙,因此只能硬着头皮道,“确实是不会拆,清蕙收藏这类物事虽多,可平时忙得很,真没怎么把玩过,辜负公主心意了!”

福寿公主将那块蓝宝石掂了掂,抬起眼尾似笑非笑地瞟了权仲白一眼,年纪虽小,却也有股气势,口中说的,自然是不甜不咸的淡话,“女儿心,海底针。也是见过嫂子的,虽也是个女儿家,但胸有丘壑,决不是福寿这样的浅薄之辈。权先生连一个盒子都不愿拆到底,也难怪拆不开嫂子的珍藏了。”

权仲白说自己没空拆,她说权仲白是拆不开,便大有刁难刁蛮之意,颇有以为权仲白配不上焦清蕙的意思,权仲白捺下心头不快,知道此时不好回嘴,也要让公主消消长时间来受的闷气儿,只是委曲求全地道,“殿下说得是,权某能力,确实有限。”

福寿公主翻了个白眼,将蓝宝石送到身边一个嬷嬷手上,她这时倒大方得体起来,淡然道,“既然权先生看不上,不愿接这份礼物,也就不自讨没趣了。∵∴想来嫂子是爽快,有礼,她愿收的,把这礼赏到国公府去,没准还能入嫂子的法眼呢。”

如此安排,自然妥当,权仲白见公主颇有对他摆起皇族架子的意思,也知道以她小女儿心思,现对他死了心以后,一见到他,便转而想起从前不堪恳求的样子来,只怕是越见越冒火,因此也不多说,便再道谢数声,起身就要告辞。公主亦不多加挽留,冷冷淡淡看他要往回走了,才仿似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是拆不开呢,还是没心拆呢,可就差得多了,女儿家设了局,便是等来破的,只可惜,世上能解风情的,总并不多。”

这话传进权仲白耳朵里,令他脚步不禁为之一顿,可也就说完了这么一句话,福寿公主便站起身来,施施然转入了里间,竟不给他留下任何反应的余地。

他心里总是老大不是滋味,当着天家威严,还能如何?只好再叹一口气,加快脚步,逃也似地出了殿堂。

权仲白宫中受气,心情当然没好到哪去。蕙娘此时,却要比他惬意一分,起码她不用老做出谦逊的样子来,周先生跟前,也无须太过做作,两可以打开天窗,说一说敞亮话——自然,这敞亮话,也多半是周先生吐出来指点她的,现的她,就是想说点敞亮话也难,毕竟她自个儿,对外是一团迷雾,自己肚子里呢,也没好到哪儿去,依然还是疑团满腹。

“伯红夫妻两个,老家过得不错。”周先生一开腔,却是以权伯红两口子的近况为先,“伯红离开了京城,反而快活了些,这几年来添了儿女不说,就是老家,也不是没有做出成绩。”

虽说林氏是意图谋害过她,但现蕙娘听到他们的好消息,倒是真心高兴,周先生将她的喜色看眼里,不禁微微一笑,又道,“再说婷娘,亦不必担心她的身子,她也算是老夫的亲戚,老夫自然不至于罔顾她的身体,随意施针。这孩子从小就经特别培育,元气浑厚扎实,虽然经过两番折腾,但胜底子厚、性子好,就是一举得男,也不是痴心妄想。只是以后宫中,还需要多加照顾了,以票号一事,能和皇上直接说得上话,这就是多少求也求不来的资源了,又是女子之身,为婷娘稍微邀宠,亦是无伤大雅。国公爷有年纪了,和皇上也不亲近,有些事,还真是非不能令放心。”

这话影影绰绰,也不知透露了多少信息,蕙娘有些一切尽料中的恍然,却也有些吃惊:婷娘当时送到京城来时,是以嫡女身份过来的……

“这却也没什么好瞒的,大伯父元配本来体弱多病,不适应东北的气候,缠绵病榻许久,终于不治。”周先生看她眉眼,便平静地道,“便娶了舍妹做个续弦。”

蕙娘这才意会——鸾台会这种层次的组织里,良国公府就不会再分什么大房二房了,甚至连长辈已经分家出去的亲戚,只要还有亲密的血缘关系,都因算作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一体联系。尽管和良国公的这位大哥,自己的大伯父丝毫没有接触,但蕙娘绝不怀疑,两家鸾台会跟前是个紧密的利益共同体,而恐怕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周先生才会收下权仲白这个徒弟,将医术传下。可以说,周家、良国公一系鸾台会内,应该是同盟关系了。

不过,这种事,本来也不该是周先生亲自揭破的,由国公爷出面稍微暗示几句,效果不比周先生自己说要强得多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周先生又轻轻地道,“国公爷千金之体,身份尊贵……身边也是从来,都少不得服侍。”

这话,已是对她那无言疑惑的最好解答,顿时更让蕙娘出了一身冷汗,证实了她最不堪的猜测——

良国公府,是否真由良国公做主,只怕还是两说的事。权家本族虽远东北,但借助鸾台会的帮助,对国公府的控制,只怕亦是紧密得无以复加,国公府虽是百年基业、身份显贵,但这傀儡内间的身份,只怕百年来,是从未改变!

只是这种事,良国公当然不会当着云管事和她说出来,周先生也只能稍作暗示而已——隔墙有耳,这种大事上,立雪院内只怕没有谁能信任!懂不懂,就得看蕙娘自个儿的悟性了!

而蕙娘的表情,当然已经说明一切。周先生望了她一眼,颇有几分赞许地点了点头,和蕙娘交换了一个眼色,便也不提这事了,他转而略微提高了声调,问道,“鸾台会的事,告诉仲白了没有?”

蕙娘见他表现,心头更是一凛,她想也不想,便朗声道,“这自然没有。”

周先生又再一颔首,满意不言而喻,却偏还要问,“把其中道理,说来听听。”

蕙娘面做沉思之状,似乎正整理思绪,心底却不禁早翻起了惊涛骇浪,将立雪院的丫头使妇逐个去想——

她想:立雪院的这些里,又有哪些是鸾台会的内间呢?

作者有话要说:嘿,鸾台会这么大的架构,蕙娘现在几乎相当于是一人应战,别看面上没什么,心里其实很慌啊……

昨天大家的留言我都看了,说实话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朋友支持我。其实我也知道,不论**还是qdnp,天下为背景的女主文一般都不会很火,尤其我这还不是一开始就立心要争霸天下的王道文,更尤其这个争霸天下里蕙娘的女性特质和感情生活几乎对她没什么帮助,不会出现以前天下文那种争夺天下的xx方都对她有意思的狗血情节。可以说这个尝试也是比较冷僻的吧,起码我是没看过几篇这样的文,但也就是因为如此,写的热情更浓。很谢谢大家相信我,支持我,前几天,因为刚外出回来,事情也多,也累,回头看是有些不满意,希望日后能做个小修改。接下来应该会好很多,反正所有思路都已想好,大家也不必害怕烂尾,我一边写,大家一边看吧xdd

来都mua一个!明天争取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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