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憾生的整个心情都仿佛浸泡在一首浑厚而沉闷的老歌里一般,没有激情或疼痛,静静的等待时间的流逝,安静的等待着那个最终的终点来临。

她的病情发展的很快,再次复发就已经发展到了宫颈癌II期,已经不能再手术,这次她没有再住进医院,家里长期驻留一个护士,她定期去医院化疗。

因为她的病情家里变得冷清而死寂,在这世界上她唯一在乎两个男人,随着她的忽然倒下,被拖进了沉痛而绝望的生活里。

佟夜辉已经完全停止了日常的工作,憾生的病情来的措手不及,他不管不顾的放下了所有的一切,整日守着她,熬的心力憔悴,莫憾庭也减少了在外面奔忙的时间,成日公司家里两点一线。

憾生这次比上次虚弱的更快,刚做完化疗,反映上来的厉害,困倦的厉害却不能睡的安稳,吃下去的东西断断续续的又呕吐了出来。

半夜时,夜深人静的屋子里厨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房子,格外的清冷空旷。

莫憾庭从楼上下来,看见厨房的空地上一个碎裂的小砂锅,里面的稀饭泼洒了一地,佟夜辉两手撑在洗手台上,一个弯曲而痛苦的背影。

莫憾庭抱手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在真实的痛苦和死亡面前其实是没有语言是可以安慰的,他有点可怜这个男人,在这两三个月里,他看着他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熬的身形消瘦,眼窝深陷,一开始他鄙视这个男人的曾经的行为,但他现在明白其实他姐姐也没有放过他,或者说命运没有放过他们两个。

莫憾庭什么也没说,收拾干净了地面,从新洗米上锅,望着扑扑作响的小砂锅,他递给佟夜辉一颗烟。

佟夜辉伸手点烟的手在微微颤抖,窗外的是被大雪覆盖的景物,昏黄的路灯,空旷而单调的白色,他狠狠吐出一口烟雾,声音微微的颤抖:“我没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她一心要往死路上奔,我以为、、、以为一切都能好起来的。”他垂下去的手臂抖动着。

莫憾庭瞥了一眼他哆嗦的手臂,搅拌着锅里的稀饭漫不经心的说:“她活着难受,就随了她的心愿吧。”他说的淡漠不是他看的开,他只是比他看的明白,一条路走到尽头的时候除了妥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命运和生活其实能让我们做主的事情不多。

莫憾庭端着砂锅来到憾生的卧室,灯光下憾生靠在床头看书,面色安详,除了脸上不正常的苍白看不出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莫憾庭凉了稀饭一口一口的喂她,憾生嘴里吃不出一点味道,还是慢慢的咽着,他忽然问她:“为什么就不想活了?”莫憾庭问的漫不经心,甚至没有看着他姐姐的脸问出这句话。

憾生被他问的稍稍楞了一下,随后靠回床头,她的声音微弱,充满气虚的微弱:“憾庭,你看看我现在活的有多辛苦?你姐姐这辈子一事无成,唯一做成的事情就是爱了一个人,走到现在了无生趣,唯一剩下的就是面对死亡这份从容的心情了。你姐姐是个没出息的,你要笑话我了。”说完她牵起嘴角轻轻的笑了一下。

莫憾庭很久没有说话,低头搅拌着粥,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的道:“人一辈子能干成一件事,已经很难得了,你至少一直活的明明白白。”

莫憾庭说完,把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又说:“去看看他吧,在这世上你毕竟还有一个父亲。”

那一年的春节,憾生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在大年三十这天和莫憾庭还有佟夜辉乘飞机南下去了广州,那个她父亲生活的城市。

不能让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知道他见到的女儿将会是最后一面,春节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也不能把哀伤带去给老人,到了广州他们先找了专业的造型师给憾生化了妆,憾生又在大衣里多穿了两件毛衣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瘦。

三人开车到了一个幽静的别墅区,独门独院的小别墅清清静静的矗立在那里,憾生被丈夫和弟弟簇拥在中间敲开门,屋内的人似乎早就等着他们的敲门,大门在一瞬间被从急切里面拉开,一阵温暖的热浪扑面而来,曾经以为是那么难的被生活堆砌起来的各种障碍,原来也会慢慢的走出一条出路。

莫老先生看见憾生他们的到来有难言的激动,咂着嘴最后颇为拿腔作调的说:“来了,来了就好。”

介绍莫憾庭的母亲时老先生似乎很尴尬,眼睛虚看着憾生,介绍的含含糊糊:“这,这是你李阿姨。”既不敢看实了憾生也不敢看他身后的女人,倒是憾生大大方方对着那个女人微笑着叫她:“李阿姨你好。”

莫憾庭妈妈依然年轻,至少还是满头乌发,她至少和憾生的父亲差了二十岁的年纪,从衣着打扮上看,非常时尚,眼神五官中透着干练,不像个久居家中的家庭妇女,她对着憾生笑的有些虚弱,隔着距离礼貌的朝她微笑:“憾生,你好,欢迎你来。”

一圈人招呼完,被迎进了客厅,莫憾庭没跟自己的父母做什么交流,两个男人都分着心思注意着憾生的反应,不落痕迹又小心翼翼的夹着她进到客厅坐进沙发里。

莫憾庭的妈妈招呼完他们就去了厨房,莫老先生有点高兴的过头了,没注意他们的动作,他似乎也不那么对佟夜辉心有芥蒂了,亲手泡功夫茶给他们喝。佟夜辉奉上给他准备的两根老参,老先生很高兴的笑纳了。转头和他不尴不尬的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憾生在一边插不上嘴,笑盈盈的看着。

莫老先生说道高兴处,话锋一转转头对憾生说:“憾生啊,以后多回来走动,憾庭我是指望不上他了,他要鼓捣喜欢他喜欢的东西,我也想通了,随他去吧,你要是不愿意回来,我将来也把这边的生意结束了,搬到B城去,将来你们有孩子了,带来我们给你们带着。”

莫憾庭和佟夜辉的身体同时的僵硬,憾生笑盈盈的自在的应付:“爸爸,你身体还好吗?”

老先生很激动憾生关心他,忙不迭的说:“好,好我身体硬朗的很。”话题被带了过去,几个人笑的内容各不相同。

吃饭的时候,年节里桌上的饭菜清淡的少,憾生面色从容的一点点吃掉李阿姨夹给她的菜,莫憾庭和佟夜辉胆战心惊的看着,生怕她忽然一口吐出来,还好憾生一直没什么反应。

莫老先生兴致很高拿出一瓶特供的茅台和座上的小辈喝酒,喝道酣畅处,他给佟夜辉倒上一杯问他:“我听憾庭说你们结婚了?”

佟夜辉举着酒杯小心的应对:“是的。”

老先生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说:“我打听过你,你也是个人物,回来我给你们好好办个婚礼,我把女儿风风光光的嫁给你,你好好的对她,过去的事情,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来把这杯喝了,我就不再提了。”

老人举杯和佟夜辉酒杯相碰,佟夜辉有口难言,一口酒从舌尖一直苦涩到心里。

吃过饭,几个人又围坐在一起聊天,憾生坐在那里摇摇欲坠,佟夜辉找了个机会提出告辞,老先生很失落,要留宿他们,莫憾庭在一边打圆场才得以脱身。

送出大门,莫老先生眼神依依不舍,憾生走出去又忽然转身,她走回去轻轻的拥抱自己的父亲,老人有瞬间的不知所措,憾生轻声的对他说:“爸爸,你保重。”

莫老先生举起双臂小心的回抱,眼圈红了,莫憾庭扭过头去,他知道他们这是生离也是死别了。

憾生放开莫老先生又转身面对憾庭的妈妈,她真正的见到这个人了,其实对她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她一直介意的不过就是抢走她母亲的丈夫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概念和符号罢了,她对她说“阿姨,辛苦你照顾了我爸爸这么多年了。”她其实也是红颜对白发,也是不容易的一生。

女人眼眶微湿,她拉过憾生的手小声的说:“谢谢你,孩子,你要保重。”她们相对笑了笑,憾生知道她可能已经看出什么了。

再次转身,憾生再没回头,回到车里就瘫软在了座椅上。

莫憾庭一直把他们送到机场,离别的时候他们姐弟无言的拥抱,甚至连保重的话语都说不出来,莫憾庭还要留下来陪着老父,他在今后的岁月里还要安慰得而复失的女儿的年迈的父亲。再见到憾生的时候他知道怕就是要送她最后一程的时候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说出来也是说给一个无言的结局听。

憾生在回B城的飞机上彻底的倒了下去,一路不停的呕吐,身体抽搐出现了昏迷的状态,下了飞机直接就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在这个辞旧迎新的节日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带给她任何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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