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 阿兰,云辞坊又招绣娘了,咱们快去报名, 不然迟了就排不上了。”小院的门被打开,一位端着洗衣盆的妇女焦急的小跑进院子。

“娘, 真的?云辞坊又招绣娘了?”妇女的话音刚落,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出来, 一脸的欣喜。

“是啊, 刚刚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知道的, 你练了那么久,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少女忙点头,回屋收拾了一下后, 和妇女便急急忙忙的向云辞坊在京城的总坊赶去。

云辞坊已经在大越遍地开花,超过了锦绣坊和如意坊, 成为大越的刺绣第一大坊,培养了许多技法高超的绣娘。

这些绣娘如意坊和锦绣坊想挖都挖不走,因为在云辞坊,除了高规格的待遇外, 还能学到最新最好的刺绣手法。

这一切都来自云辞坊背后真正的老板,李绮罗。

学了李绮罗手法的人都自称为绮罗派。

少女和她娘赶到云辞坊招工处的时候,见外面已经排了老长的队。

少女见此,一下便紧张了起来, 她娘见状安慰道:“没事的, 阿兰, 你学的这么刻苦,又有灵气,肯定会选上的。”

没一会儿,云辞坊招工处的管事便出来处理报名的事。

云辞坊不管是绣娘还是管事大多都是女子,只有一些女子不方便出面的岗位才会招男子,让许多心灵手巧的女子有了自己的谋生之处。

云辞坊的管事处理这些已经得心应手,一切都竟然有序的进行着。

阿兰攥紧了手排在队伍中,不停的给自己打气。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忽然一阵骚动。

“是锦绣夫人来了!”

锦绣夫人!阿兰一个激灵,踮起脚尖忙向前看。

只见刚刚安排的女管事正恭敬的站在一位女子面前,那女子年约三十,眉目舒展如画,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听着管事的话。

阿兰心里一阵激荡,这就是她的楷模,李绮罗。

李绮罗是大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老秦伀的妻子,而阿兰如此尊敬她,却和她秦夫人的身份没有丝毫关系。

只因李绮罗一手创立了大越最有名的锦绣坊,丝毫不藏私的将优秀的刺绣手法传授出来,还一直鼓励女子自立自强,云辞坊也致力于给女子提供工作岗位。不止如此,因为李绮罗,因为云辞坊,大越的刺绣已真正的扬名海外,云辞坊联合如意坊锦绣坊办的绣品展,每次都会吸引不光大越人,还有大量的海外人来参观,他们将大越的刺绣称之为东方的巫术。

李绮罗嘱咐了管事一番,见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便进了马车离开了。

见李绮罗离开,阿兰心里一阵怅然若失。

轿子里,子静抱住李绮罗的胳膊:“娘,我都说了我可以自己处理好,你偏偏要跟来。”

李绮罗闻言点了点子静的额头:“这么快就嫌娘烦了?”

子静嘻嘻一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绮罗看着子静,“你喜欢刺绣是好事,我的本事现在你也学了一半,以后就要靠自己勤练了。”

子静忙嗯嗯的点头,她笑一声,直接窝在了李绮罗怀里。

李绮罗看她撒娇,摸摸她的头:“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像小孩儿一样?”

子静抬起头笑眯眯道:“不是您说的,我们不管再大都是您的孩子吗!”

李绮罗失笑:“所以你就这样?”

子静又往李绮罗怀里拱了拱:“我只在您面前这样,您知道的,外边的人都夸我端庄知礼呢!”

李绮罗嗯一声:“是要有礼,但也不能死守,不能让礼教束缚了自己。”

子静凑到李绮罗眼前,眯着眼睛问:“娘,你怕我吃亏是不是?”

李绮罗哼一声:“你吃亏?你不让别人吃亏我就谢天谢地了!”

子静耸耸鼻子,笑嘻嘻道:“这话您不该和我说,您应该和三弟说。”

“你三弟.....”,李绮罗没好气道:“他和你爹一样,就算想操心也轮不到我来。”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秦府。

子静先下马车,然后挑开车帘扶着李绮罗下来了。

他们刚下马车,一位少年带着小厮刚好从秦府的大门走了出来。这少年眉目精致,和秦伀年轻的时候像了八分,另外两分带了点儿李绮罗的影子。

他走到门外,先喊了声娘,然后微微皱眉:“大姐,娘,你们出门怎不带个下人?”

子静攀着李绮罗的胳膊:“小弟,没事的,我和娘就去云辞坊看了看。”

子圭这才点了点头,对李绮罗说:“娘,您快进去吧,爹刚刚还在找您呢!”

李绮罗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又找我做什么,不是说很忙,没空搭理我吗?”

子圭嘴角抽了抽:“娘,爹明明不是那样说的.....”明明说的就是最近有点忙,忙完了再陪娘出去踏青,到了娘这里,就变成了没空搭理她了。

但在李绮罗的注视下,子圭立刻住了嘴,笑道:“娘,您快进去吧,我现在去熟悉考场了。”

一听子圭说考场,李绮罗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嗯,去吧,考试的经验多和你爹取取经。”

子圭笑着温声应是。

等子圭带着坐上马车走了后,子静看着远去的马车道:“娘,您不知道,京里有多少人家看中了我小弟,他才十五岁就要考进士了,长的又好看,性子又好,呃,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最重要的是,咱爹没纳过妾,一辈子就只有您一个妻子....”子静在外人面前看着文静,其实了解她的家里都知道,她是一个话痨,而且还特别护短,在她眼里,无论爹娘还是弟妹,她说可以,别人说她能记一辈子。

“行了,来向你提亲的也不少。”

李绮罗一句话瞬间让子静安静了下来,她扯扯李绮罗的衣摆,可怜兮兮道:“娘,别把我那么早嫁出去 ,我还想多陪您和爹两年呢。”

李绮罗嗯一声:“总归要你中意才成,我和你爹都不着急。”

子静立时笑的眼睛都弯了:“娘,您真好。”说罢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二妹什么时候回来?”

提到子姝,李绮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我去问问你爹。”

李绮罗进了屋子,见秦伀正坐在窗边看书。

李绮罗哟一声:“秦阁老,您今儿不忙了?”

秦伀从书上抬起头,对李绮罗招招手。

李绮罗哼一声:“像招小狗似的。”但脚下却不停,径直走到秦伀身边坐下。

秦伀握了她的手 ,温声道:“还在生气?”

李绮罗用手指比了比:“一点点。”

秦伀笑了出来。

李绮罗放下手:“你先别忙着笑,子姝什么时候回来?”

提到子姝,秦伀笑意收敛了些:“已经收到奏报,不出十日,船队就应该到码头了。”

“真的?”李绮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失声叫出后,又叹了口气:“这丫头,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长大了硬要去军营,现在还跟着船队出海,我这心都操碎了。以前以为是子圭最难搞,现在看来,子静和子圭加一块儿都没她难搞!”子姝是唯一一个遗传到了李绮罗异能的人,不过却不是刺绣,而是巨大无比的力气,又喜欢舞刀弄枪,特地拜了武师傅,稍大一点儿,她自己就抱着把木剑在院子里舞的虎虎生风。

李绮罗不在乎孩子们以后做什么,但子姝无疑是选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作为母亲,她总是盼着孩子未来的路能走的顺一些的。

秦伀嗯一声:“别担心,这是她喜欢的,只要有我在一天,总归能护得住她。”

李绮罗道:“我当然知道你护的住她,可是如果不选这条路,她明明可以过的更轻松。”

“可是这样她最快乐,最舒适。”秦伀出声道:“我秦伀的女儿,不需要人云亦云的生活,不管外人如何看,她觉得好就好。”

李绮罗看着秦伀,半晌说一句:“和你比起来,倒显得我古板了。”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穿来的那一个。

秦伀把玩着李绮罗的手指,笑着道:“等子圭考完后,刚好我也要奉旨巡视一趟江南,到时候可以顺便回去祭祖,咱们全家都回去。”

李绮罗听完,这才高兴一点:“那时候子姝也该回来了。”

秦伀嗯一声:“早就回来了。”

十天后,子姝果然到家了,她一身紧身的戎衣,披着披风,颇显英气的面容配上她劲瘦的身形,十分英姿飒爽。

她这一回来,把一大家人都招来了。

秦母和秦父就十分不赞同女孩子打打杀杀,秦母不知多少次拉住子姝的手到:“子姝啊,咱女孩儿不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你和子静一样,跟着你娘学学刺绣多好。”

子姝眉毛都不动一下:“奶,我志不在此。”

“你这孩子,咋就说不听呢,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嫁人!”

子姝嗯一声:“那就不嫁。”

眼看秦母要被气的头疼,李绮罗忙扶住秦母走开:“娘,子姝就是这个性子,认准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随她吧。”

“不能随她啊,她不懂,你和老三也不懂吗,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去干这些事....”

李绮罗一边哄,一边回头瞪了子姝一眼:死丫头,一点儿都不知道委婉。

除了子姝回来,对秦家来说,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子圭要参加今年的春闱。

比起秦伀来,子圭虽然有才,但似乎不是那么耀眼。念书时,他在书院里就处于中等的成绩,不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好。

然后参加科考,一路过来,都是险些考过。

京城叫得出名的才子没有他,他就以一种极不显眼的模样一路考到了会试。

考前的前一天,父子俩进了书房谈了回话。

“爹,这次还是和往常一样?”

秦伀颔首:“嗯,过去的功夫没有白费,已经留给了别人你不太聪慧,但念书刻苦,学识扎实的印象,这次就算考过会试,也没人会怀疑。”

子圭在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我明白的,爹。”秦伀三十几岁便成了肱骨大臣,皇上的心腹,进入内阁,如果他再耀眼,那就太过了。

秦伀看着儿子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习惯,眼里带了点笑意:“你考过会试后,就带着家人回去祭祖,我巡视完江南再同你们汇合。”

子圭点头:“我知道了爹。”

“嗯,出去吧。”秦伀还要处理政务,让子圭先出去。

等子圭走到门边的时候,秦伀忽然道:“回去的路上照顾好你娘,要是她有什么差池....”

子圭无奈答:“我知道了爹,您都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秦伀一怔,失笑道:“出去吧。”总觉得还是不太放心,要不让绮罗和他一起走算了?

会试殿试后,秦子圭低空飞过进士,侥幸没有成为同进士。

有人便道:“秦阁老的儿子虽然年纪轻轻便考过了会试,但比起秦阁老还是差远了,这秦阁老以后只怕后继无人啊。”

“十五岁已经考过会试还不够吗!”

被问的哑然,是啊,还不够吗!若是别人有这样的成绩,早就要称一句少年天才,但放在秦子圭身上,怎么就觉得没那么突出了呢。

他好像无声无息的就成了进士,别人却丝毫不觉得有他有威胁性。

“不过是肯下苦功念书罢了,是个温和的孩子,可惜,没有秦阁老小半城府,现在有秦阁老在,他在官场不会有太多变数,但也就这样了。”

秦子圭得了成绩没多久,全家一起南回。

秦伀路上要巡视各州府,与他们不能同路。

路上一大家人便全由秦子圭安排,方方面面妥妥贴贴,丝毫不起眼,但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秦家回去祭祖,在云阳县引起了巨大轰动,到岸的这一天,云阳县的县令和其他乡绅都恭敬的等在了码头,还有大半个云阳县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子圭和县令等人交涉,谢绝了他们接风洗尘的打算,直接坐上马车赶回小青村。

临上马车的时候,李绮罗看见街边一位脏兮兮的乞丐正捧着不知谁落下的一个馒头,焦急的往嘴里塞。

怎么看着有点像黄三爷?

“娘,您看什么呢,上车吧。”子圭来扶李绮罗。

李绮罗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乞丐:“那人有点眼熟。”

子圭顺着看去一眼,嗯一声:“他是黄三爷,儿子知道。”

“你知道?”李绮罗蹙眉。

秦子圭朝李绮罗温和一笑:“上车吧。”

李绮罗上车后,一把将秦子圭也拉上来马车:“这人不看见我倒忘了,这又是你们父子俩弄的吧。”

秦子圭笑着给李绮罗捶腿:“娘,王家指使黄三爷当年让爹落水,让秦家落败,爹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那王家现在怎么样了?”

王家那个礼部侍郎好些年之前因为错处,被皇上直接罢了官,李绮罗还以为他回家后,王家还会和以前一样呢。

“他们....不过是换了一处地方生活罢了,放心吧,娘。”

李绮罗扶额:“你爹一肚子的心眼儿,你比你爹的弯弯肠子只多不少,现在好了,你们爷俩凑到一起,要不是在外人面前要装一装,只怕天都要被你们捅一个洞,儿子啊,娘不求别的,就求你们父子俩坑人的时候有分寸些。”

秦子圭失笑:“娘,您说到哪里去了,儿子可比不上父亲,父亲是六元及第的天才,儿子却连进士都是侥幸考过。”

李绮罗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装,你再装!”

回到小青村见了以前的乡邻,又是好一阵热闹。

准备家里人准备祭品的时候,李绮罗想着好些年没回来了,便拉了子静和子姝准在去云阳县的街上逛一逛。

子圭知道忙安排了丫鬟和几个小厮跟着。

子姝斜他一眼:“有我在,还怕娘出什么事?”

子圭讨好道:“二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带些人我放心,要是娘真被不知眼的人冲撞了,爹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提起秦伀对李绮罗的重视,子姝便住了嘴,干脆道:“走罢!”

云阳县比以前更加繁华,应该说,在皇上的改革和秦伀的辅佐下,大越各方面都比以前发展的更好。

李绮罗指给子静和子姝看,讲她和秦伀年轻的时候在云阳县的一些事儿。

行到西街,见着一处卖笔墨书画的铺子,掌柜的是一名女子,戴一袭面纱,正在给客人包一副画。

她向这名女子看去的时候,这名女子也看向了她。

那女子一怔,回神后从容的将画包好递给客人,收了钱之后看向李绮罗,“绮罗,要进来坐坐吗?”这女子揭下面纱,赫然就是李月娥。

李绮罗走进铺子。

李月娥冲她笑笑,搬了几把椅子,又泡了几杯茶放到她们母女跟前:“粗茶,你们就当解解渴。”她身上那股眼高于顶的骄傲全然不见,现在反倒带着一些洗尽铅华的内敛。

“姐姐。”李绮罗出声。

李月娥在她对面坐下:“你还肯叫我一声姐姐,我很感激。”

李绮罗嗯一声,对子静和子姝道:“她是你们的大姨。”

子静和子姝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从没见过,闻言依着李绮罗的话叫了声。

李月娥艳羡的看着姐妹俩:“长的真好看。”

李绮罗从去了京城后,就没再和李家这边联系,几年前李主簿病逝,李绮罗也只打发管家来奔了丧。

她看着李月娥,“你....”

李月娥笑笑,“没什么,之前魔怔了许多年,五年前我就和博君和离了,是我主动提的。现在想想,以前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一步步将博君逼 离了我身边,现在他有了相知相伴的人,我又何苦占着正妻的位置让他难受。”

李绮罗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月娥继续道:“这些年年我逼别人,也逼自己,一步步迷失自己,内心从未有过真正的安宁,绮罗,知道吗,让我下定决心和离,还是因为你的话。”

“我的话?”

李月娥点头:“你说女子也并不一定要依靠男人,也能竭尽所能靠自己活着。”

“我虽然这么说,但现在的环境还是对女子不友好。”所以她云辞坊才尽可能的雇佣女工。

李月娥笑道:“但在变好不是吗,你的云辞坊,让许多女人能够自力更生,至少打开了一扇窗。”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绮罗起身告辞,走了一段距离回头望的时候,一位面容和李月娥有些相似的少年进了铺子,“娘。”

李绮罗见李月娥面容比刚刚更温和,她替首年整了整衣衫,望着他轻声子在说着什么。

“娘,她就是那位大姨啊,看起来还挺面善。”子静回头望了望。

李绮罗嗯一声:“过得舒心了,自然也就面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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