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李绮罗放好棉后, 挎着篮子进了屋,便见秦伀果然没看书, 只是站在窗户边不知在想什么。

见李绮罗进来, 秦伀回首:“回来了?路上还好吗?”

“好啊, 有啥不好的。”除了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李绮罗放下篮子, 去外间倒了一杯热水,端着杯子进屋,喝了一口后状似不经意问:“我听子远说你今天没看多久的书就休息了?”

秦伀一听, 脸色一僵,虽然他很快就掩饰住了,但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李绮罗还是看了出来,秦伀咳一声:“嗯,看得有些乏了...”末了还补充一句:“不是因为你说,我才这样。”

哟,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本来李绮罗还不确定秦伀到底是不是因为听了她的话, 现在看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弟弟, 太单纯了啊。李绮罗在心里啧一声,转念一想,秦伀连她一句不经意的叮嘱都这么放在心上, 那么是不是说明她对他还是有一点影响力的....

想到这里, 李绮罗低头喝水的时候, 眉梢便止不住露出了一些喜色。

秦伀也在悄悄观察李绮罗, 见她这样,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子远的话加上刚刚自己的样子,绮罗应该明白了。

两人各抱心思坐在桌子两边,谁都没说话,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出来。

今天正好是立冬的日子,秦家也有贴冬膘的传统。这天的晚饭罕见的丰盛,之前李绮罗打的那头野猪被秦母指挥着几个媳妇风干了起来,每隔几天就会割一小块,或是单独炒一盘,或是炖一大盆汤,给秦家人润润肠。

加上主食也比以前吃的好,所以这一个月来,秦家人都长了些肉,特别是三个小的,原来干瘦的小爪子终于有了一点儿小孩子应该有的婴儿肥。

今天的晚饭,主菜是一大盆的炖菜,秦母直接取了一只猪脚,将猪脚炖烂,汤熬的浓稠后,在里面放上酸菜,加上以前存下来的干菜,还有切成块的土豆。然后还有一盘大葱炒肉,蒸了两大盘饺子,再炒了一些晒干的豆角,豆角里面底盘终于能见着油末了。

也许是因为大越商贸发达,加上又通了海贸,一些高产作物也出现在餐桌上,现在秦家的晚饭就是由新鲜的玉米面混着些许大米。

“娘,这次贴冬膘您可真舍得啊!”秦耀坐下来见这从未在秦家饭桌上出现的丰盛晚饭,忍不住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肉,但那肉却打了个弯儿,到了马大妮碗里。

“相公....”马大妮感动。

“咳...”秦母板着脸咳嗽一声。

秦耀忙又笑嘻嘻的给秦母夹了一块肉:“娘,咱家您最辛苦,您吃。”

秦母瞪一眼秦耀:“我可忒稀罕你。”

秦耀又二皮脸的接一句:“我是您身上掉下的肉,您不稀罕我稀罕谁?”

“行了,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秦父视线在秦耀给秦母夹的那块肉上停留了一会儿,见秦耀也没有再夹的意思,蓦然板了脸色。

秦耀便真的不说话了,自己低下头吃饭。

秦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二哥给二嫂夹了肉后,二嫂看着二哥能滴出水来的眼神,眼里露出些许明悟。

他给秦母夹了一块肉,“娘,您多吃点儿。”然后又夹了一块给秦父:“爹,您也多吃点儿。”

秦父有些意外,神色柔和了许多,到底是老儿子贴心,老二那就个没心没肺的货。

给秦父秦母夹了之后,秦伀才状似不经意又夹了一块放到李绮罗碗里:“你也多吃点儿。”

李绮罗正吃的头也没抬,秦伀将肉放到她碗里,她也只嗯嗯了一声,又埋下头去喝汤了。

这样熬得浓稠的猪脚汤,里面再加上酸菜,中和了油性,喝一口在嘴里,浓郁的肉汤与开胃的酸爽同时在舌尖炸开,在冬天的日子里喝上一碗,浑身都热乎乎的,简直太满足了。

秦伀夹了肉后等李绮罗的反应,却见她头也没抬,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坐的离李绮罗远了些。李绮罗见了吃的哪还有心思管别的,根本就没发现秦伀的小动作。

秦伀暗暗瞟了李绮罗一眼,低下头慢慢吃了一口饭,不知在想什么,停了一会儿后,又不动声色的挪了回去……

饭过半晌,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的时候,秦奋忽然开口说道:“爹,娘,明天我就不去码头了,通江北边已经冻上,南下的船只少了许多,码头上不要那么多人了。”

这都是惯例,以前也是这样,大家都不意外,秦父听闻点了点头:“你不去码头了也好,刚好和我一起沤肥。”

其实之前李绮罗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古代会存在没地种的情况,这里这么多地,随便开块荒不就行了。

直到在这儿待了这么个把月才知道是她想当然了,且不说开荒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就说开了荒之后,那贫瘠的土地需要好几年充足的肥料才能养肥。但在这个没有化肥的年代,一点儿农家肥那都是宝贝。土地肥力不足,加上完全靠天吃饭,这样的地别说丰收,有时候就连种子都很难收回来。

其他人没表现出什么,张翠翠脸上却露出了些愁容,虽然她也心疼秦奋在码头上扛活很累,但在码头上干活,一个月最少也能挣六百文,就算除去交给公中的三百文,好歹还能余下几百文。

这些年,秦奋余下的钱她都没用,慢慢攒着了,现在已经攒了快十两,望着两个吃的小嘴油乎乎的儿子,她按捺下了心中的念想,只要她能将三弟妹的刺绣学会,和秦奋两个人好好努力,肯定能将大宝和二宝送去念书。

至于公中,她知道指望不上了,以前的钱全被秦父给了那两房,后来小叔子又大病一场,就算婆婆再会精打细算,也余不下钱来。

其实小叔子念书这件事,她看得明白,小叔子说是因自己身子弱,就算念了,只怕身子也支撑不住上考场,但内里的原因却是家里实在没余钱了。小叔子这么说了,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这么默认了。

张翠翠看一眼还在使劲吃东西的李绮罗:不过现在有了三弟妹,只怕以后就会不一样了...

一顿饭吃完,李绮罗满足的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秦伀看她坐在椅子上伸懒腰,对面就是秦奋和秦耀和他们,脚步一挪,便站到了李绮罗面前,堪堪将她的身影挡住,面色如常问秦奋:“大哥,通江上已经结冰了吗?”

秦奋啊一声,搔了搔头:“我是听那些客商说的,反正云阳县这边的江段还没冻上,不过北边应该是结冻了,每年这时候都这样啊,老三,你问这干啥?”

秦伀笑一声:“没事,我就问问。”

微微回头,见李绮罗已经坐好后,这才悄悄挪开身子,捡了一把椅子挨着李绮罗坐了。

秦子远正靠在秦奋怀里,见着小叔叔,眼睛一亮,虽然他现在吃饱了,但糕糕那甜到心坎里的滋味他老是忘不了,昨儿晚在梦里都梦见自己吃糕点了哩。

“小叔叔。”秦子远拉开秦奋环着他的手,跑到秦伀面前,冲秦伀眨眨眼,一脸我们有秘密的样子在他那小脸上做出来显得既滑稽又可爱。

李绮罗看得母爱泛滥,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秦子远,秦子远却吓得后退两步。

李绮罗脸色一垮:“咋了,子远,你不喜欢小婶婶了吗?”

“没有,没有,我很喜欢小婶婶,就是...”秦子远瞥向秦伀。

秦伀忽地一下站起来,笑着道:“子远,来,和小叔叔一起消食。”说罢便拉着秦子远走了。

秦奋啥都不知道,还看得乐呵呵的,“小弟这几天和子远亲近了很多啊!”

子浩一见也要跟着去,被张翠翠拉住了,外面天快黑了,又刮着冷风,她怕子浩冻着。

秦家院落,两叔侄相对而立,准确的说,是秦伀向下看着小豆丁秦子远,而秦子远则懵懵懂懂的,仰着脸眨巴着眼睛等着秦伀说话。

“你刚刚是不是想将咱们的秘密说出来?”秦伀问。

“没有!”秦子远一把捂住嘴巴,使劲摇头。

秦伀脸色一下就温和了,蹲下了摸着秦子远的头道:“好孩子,我如果说是秘密,你就绝对不要说出去知道吗,不然....”

秦子远紧张,咋了?

“你的糕点就没有了。”

秦子远慌忙点头:“我知道,说出去我就是小狗!”他伸出小手指比了比,然后一脸殷切的看向秦伀:“小叔叔,那...你答应我的糕点呢?”

秦伀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两块糕点:“一块是你今天应得的,一块是奖励你能够保守秘密。”说着秦伀笑意加深,“子远,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以后还会有糕点。”

“啥时候?”秦子远像鬼子接头一样忙将两块糕点装进了衣兜里,边装边忍不住问。

“会有的。”秦伀拍拍秦子远的头:“进屋吧。”总得有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才能让驴子听话,即便是头小驴子。

第二天,秦家几个女人开始做冬衣。

好像老天爷也有个准确的作息时间,昨天一立冬,今天早起天气骤然就冷了很多,好在秦家早已备了足够的柴火,又在堂屋里挖了大大的火塘,秦母早上起来,见缸里的水都被冻上了,一出屋子人便冻得直打哆嗦,忙让张翠翠和马大妮将火塘生了起来。

这种火塘,既可以照明,也可以烤火做饭,秦家一家人,除了照例要去上工的秦耀,其他人都围坐在火塘边。

火塘里的柴火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马大妮边拆棉花边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这么冷的天气,他爹在路上还不知道咋受苦呢!”

秦母虽然也心疼,但还是说道:“想要过日子活命,谁不辛苦,他有这样一份活计,已经算命好了,你要是真心疼你男人,就给我放勤快些。”

马大妮撇了撇嘴,她不过就是心疼心疼孩子爹,咋又扯到她勤不勤快这事上去了?

秦家的冬衣,一般只要外面的布缝补着还能穿得下,一惯都是将旧的冬衣拆开,往里面填一些蓬松的新棉花。

所以当秦母将李绮罗给她和秦父买的那匹布拿出后,顿时引起了大家的艳羡。

“绮罗能干,有孝心,我和他爹也算享了儿媳的福了。这布我和他爹做一身衣裳还有的剩,在给子远子浩和子茹也将外面的罩衣换一换吧。”秦母拿着棉布爱不释手道。

张翠翠咬了咬牙,她总是忍不住多想一些,秦母这样说,是不是在暗示她没给老两口买东西?

其实她真想多了,秦母哪有这个意思,秦母知道老大两口子不同于老二那两个没有远见的货,手里肯定存了一些钱。但她从没想过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就攀扯儿子。不过她自己没想是一回事,儿子儿媳主不主动又是另一回事。

绮罗有心,秦母难道还要为了顾及了另外两个儿媳的面子而故意隐瞒?做梦去吧!

马大妮却没那么多心思,她看一眼秦母手里的布,舔着脸道:“娘,这整整一匹布,就算给子远三个小的做了也还有的剩吧,要不再给我和相公也做一身?”

话一出口,秦母就黑了脸,老二这媳妇儿是真不要脸了哈!在她开骂之前,马大妮见势不好道:“行,我不做,那就给相公做一身吧。”

“要做自己做去,我和你爹都没享着你们的孝敬,你倒好,现在就想着来搜刮我们了?”秦母眼睛一立,立好了规矩,就得照着办,不然还要规矩干嘛。

马大妮有些为难,这些年虽然秦耀每个月都会余下几百文钱,但她和秦耀都不是手紧的人,秦耀又在县里,看见什么好东西就忍不住往家里搬,比如给马大妮买个簪子啦,手镯啦,给子茹买些七巧板,糖葫芦啦,两口子馋狠了,还要时不时加顿餐,那钱拢共也没多少,不知不觉就花的没剩多少了。

张翠翠嘀咕一声,不做就不做。

秦母有些心累,这二儿媳就是个四不着六的,和她说再多也枉然。

秦母和马大妮吵嘴,准确的说,是马大妮撩拨秦母,然后秦母单方面的骂马大妮,已经是秦家每天必不可少的风景。

李绮罗早已习惯,伴着那两婆媳的声音,低头专心裁布。她给秦伀买的布匹是月白色的,她已经想好了,裁剪好后,还要再加工一番,在这块布上绣上已经在心中构好的图案。若是能寻着一块毛领就好了,像狐狸皮子什么的,秦伀样貌生的这么好,火红的毛领搭着月白的衣裳,她再改一改版型,一定美的不可方物....,咳,想错了,是俊的非凡。

秦伀坐在一边看书,知道这是李绮罗给他买的布,看书的时候视线总忍不住往李绮罗那边偏,没一会儿,就被李绮罗翩飞的双手吸引住。

李绮罗裁着裁着,冷不防笑出声。

秦伀一顿,忍不住低声问:“何事这么好笑?”

李绮罗咳一声:“没事。”

就在这时,院子外的大门忽然被敲的砰砰响。这敲门声非常急躁,冷不丁的,让李绮罗手里的剪子歪了一下。

秦伀见此眼神一冷,看向院外的大门处脸色带了些不渝。

“这个天谁来找我们?”秦母疑惑,并让磨洋工的马大妮去开门。

马大妮不高兴,外面太冷了!但还是磨磨蹭蹭的站起来出了屋子。

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马大妮的大嗓门:“大伯母,你咋来了?”

秦母一听,脸色一板。

“哟,三弟妹在做冬衣呢,还是你们的日子过的舒坦,瞧瞧这白花花的棉花,我们家就可怜了,不管大人小孩儿,已经好几年没换过新棉了。”跟在马大妮身后的是一位看着和秦母差不多年岁的妇女,秦母虽然看着严厉,实则刀子嘴豆腐心,但进来的这位,一看就不是啥良善的主。

一双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在秦家大厅里来回扫,见着装在袋子里的棉花,眼里的贪婪一点都不加掩饰的。

“大嫂,你有事就说事,没事就回吧。”对她们,秦母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秦伀见此,心中一动,凑近李绮罗耳边,悄声道:“这是大伯母。”他说话就说话,偏生凑的这么近,两片薄唇差不多都要挨着李绮罗耳朵了。

温热的气息弄得李绮罗脖子发麻,忍不住偏头想让秦伀离远一点儿。

她一偏,秦伀也刚刚想要往回撤,不期然嘴唇直接扫过了她面颊。

轰的一下,秦伀脸霎时就红了。他还是头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觉得心跳如鼓,目瞪口呆的看着李绮罗,不知所措。他...他真的只是想要离得近一点...

李绮罗...李绮罗耳朵也微微有些发烫,她虽然是个现代人,但从没谈过恋爱,对这样的异性接触,更何况还是心中抱有微微好感的异性,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波澜。

但她还是绷着,故作不在意道:“没事,意外而已。”

秦伀闻言,心情难以名状,不知是松了一口气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秦母和张氏身上,没人发现他们的状况。

孙氏撇一下嘴,不再说棉花,而是道:“这不还有三天就是我们家老幺成亲的日子,弟妹,你和几个侄媳妇儿手艺都不错,到时候可要来帮帮嫂子我。”再看一眼秦奋和秦伀:“还有两位大侄子,到时候也要帮帮婶子啊。”

秦母一听就气笑了,秦奋就不说了,秦伀病才刚刚好,大夫说他以后都不能再费神费力的事这两房又不是不知道,她好好将秦伀养着,生怕又伤了秦伀的身子,这位大嫂哪儿来这么大脸呢?这么冷的天气,伀儿能去干啥?帮着担水,还是帮着扛桌子?

不过她还没说话,李绮罗就先笑着出声了:“这是大伯母吧?”

孙氏望过来,见李绮罗笑的随和,也带了几分笑意:“这就是伀哥儿新进门的媳妇儿?哎哟,瞧瞧这模样,和我们伀哥儿真是天生一对。”

“是啊,我和相公天生就是一家人么。”李绮罗笑眯眯的接道。

秦伀听了,飞快埋下头去掩饰忍不住上勾的嘴角。

孙氏倒是没想到这位新进门的媳妇儿一点儿都不面生,连她的打趣都落落大方的接住了。

“大伯母,我相公病还没好利索呢,在家里,我和娘都舍不得他动一根手指头的,您若实在差人,还是在村里请一下别人吧。”秦伀可是她护着的小男人,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使唤?

孙氏眼睛一闪,她没想到李绮罗竟然这么直白的就拒了她,但去村里请人,虽然不给工钱,走的时候酒席上的剩菜却是要装一些给那些帮忙的人,她哪里舍得。请三房这边就没这个问题了。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都是村里的孩子,皮实的很,哪能啥事都不做!”孙氏笑道,并不应李绮罗的话。

“不是说不做,只是要等相公养好了身子再做。您舍得,我可舍不得,我现在对您说清楚了,若是您现在不请足人,到时候酒席上出了啥岔子,可不要怪到侄媳妇我身上哦。”李绮罗笑着眨了眨眼睛。

见孙氏还要说话,秦母忙将话头揽了过去:“行了,我们这么多人帮忙还不够,偏要攀扯你身子不好的侄子?”

知道秦伀不可能帮忙了,孙氏也不再多话,讪笑道:“哪能呢,那三弟妹,三弟,那天你们可要记得早点儿到。”

孙氏走了。

李绮罗裁完了布,就要开始打板,但大堂里大家都围着火塘,实在铺展不开。她便收了布,准备回屋子里做。

李绮罗前脚刚走,秦伀便低着头迈着小步子跟在了后面。

看着儿子跟在绮罗后面小媳妇儿的样子,秦母欣慰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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