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半年前,我在偶尔还会感受到凉意的九月中旬遇见了这名少年。当天早上跟往常一样,旁边的阵内与我聊起报上的话题。

“真幸运!”阵内弹了一下手指。

“怎么了?”虽没有兴趣,但基于礼貌我还是搭腔询问。

“你看这个。报纸刊载有国中生把嚣张的同班同学找出来,拳打脚踢活活打死了对方。”

“这种事有什么好幸运的啊?”

“这桩案件发生在县内,不过呢……”阵内紧接着说出发生此案件的市名,原来是隔壁市。“那边不归我们管辖。如果他住的地方离我们这里再近一点,那就麻烦了,这案件就得换我们去处理。我最讨厌这种麻烦案件,所以算很幸运,对吧?”

“说的也对。”

“武藤,你怎么啦?没什么精神喔。”阵内问道。他刚才明明就像是在念四格漫画的台词,竟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我心情不好。

“我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啊。”

阵内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你是为了之前那个女孩子的事烦恼吧?小山内都告诉我喽。”

“你听说啦?”我叹了口气。

他指的是几个月前由我负责的女高中生。她好像收了一名素不相识的中年男人五万元,跟他发生性关系。她大概觉得这跟打工一样,很稀松平常。说到这个,虽然与这案件无关,但我实在不太能接受用“援助交际”一词来称呼这样的收受行为。这样的说法会让人分不清楚这个行为当中的哪一部分称为“援助”、哪一部分又叫做“交际”,我觉得直接用“打工性行为”或“商业性交”之类的说法,还比较浅显易懂一些。

由于那名女高中生可能有吸毒,所以先被送进了鉴别所①,然后再转交给我处理。

①鉴别所,全名为少年鉴别所,在审判前先短期拘留少年犯,并进行身体检查与心理学方面之调查的机构,类似我国的少年观护所,但少年观护所还具有辅导与短期教育的责任。

我见到她后觉得其实她是个蛮乖巧的女孩子。蛮乖巧的,看起来。“我真的很笨,我好后悔。”她咬着嘴唇的忏悔模样打动了我。“我很喜欢一个同学,但是我提不起勇气向他表白。”看到她红着脸讲这些话,我很认真地觉得一定要设法挽救她。

所以我在报告书上写着“只需要保护管束即可”。也就是她的罪尚不需要送到少年院①去。我认为让她的人生重新来过,让她有机会跟同学谈谈恋爱,这样对她而言才是最幸福、正确的出发点,法庭也认同我的看法。

①少年院,少年犯经审判后,情节较重大者便移送至少年院收容与教育,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两年。类似我国的少年矫正学校。

没想到在保护管束期间,她又因犯下同样的过错而被逮捕。

这种情形其实很常见。套句小山内曾说过的话:“跟一般上班族相较之下,家裁调查官更容易体会到的一件事就是遭到背叛。”可是当时的我比之前发生类似的事时更加悲伤,这使我再次见到这名女高中生时只能反复问她“为什么”。我很希望是因为她体内荷尔蒙或自律神经失调,才导致她那样欺骗我。我这么希望着。但是她用很快的速度回嘴道:“我怎么可能会反省?只是若不小心被判进入少年院,那就麻烦大了。再者,学长姐也说过,只要在调查官面前装出一副反省的态度,你们就会变得很温柔。”随后吐着舌头补上一句:“你们太好骗喽。”

这件事让我沮丧了好久。与其说是因遭到背叛的不甘心而使得我怒火中烧,倒不如说害我彻底失去了自信。我甚至自问:自信是什么?可见当时情况之糟。

“不要在意啦!”阵内一派轻松地说道。“我们只要听听孩子们的说法、听听父母亲的说法,然后归纳一下,写在报告书上就算搞定一桩案件了。你看看放在置物柜里的那叠案件资料,要是很认真地去看待每件案子,那真的没完没了了。”

“你说的也对。”

“我们又不可能成为每个问题少年的父亲,真要这样做的话那倒不如去宣教还比较快一点。”

阵内总是会用这种粗暴的口气说话。“应付应付就好了啦,一个人的人生哪能负担起那么多责任?”

不过,在我所认识的调查官中无人像阵内一样那么深受少年们景仰。即便在宣判后,那些少年们还是会打电话给他,有时还会带着班级旅行时买的土产来送他,真的很不可思议。

行事沉稳的小山内常对我说:“阵内是我见过最适合当调查官的人,不过你千万不能模仿他的做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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