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太太,瑞太太……对不起……瑞太太……

——进来吧,布拉斯。

——瑞太太,有一件事情……

——讲吧,布拉斯。

——茂米……

——发生了什么事,布拉斯?

——茂米……茂米死了……

——你说什么?

——他们把茂米杀了。

——你说什么?

——茂米被杀死了。他在那里,被击中了头部,他们丢石头,有一块击中了他的头部。他像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你说什么?

——当时有铁路上的人,那些工人,他们怒气冲冲,对我们吼叫,他们有四十个人,或许更多,我们想阻止,但是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就跑开了……当我们逃跑时,他们向我们丢那些该死的石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茂米落在后面,我对他高,让他跑开,但他不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留在那儿,后来一块石头正好打在了他的头上,他突然间就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但已经太晚了,已经无法挽回,他停止了呼吸,他的头整个……总之,他死了。

——你说什么?

——他们想拆铁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去了那里。后来我们试着同他们理论,但那些人都不讲理。我们人太少,最后不得不溜掉,除了茂米,我们的人都跑了……本来,开始他和我们一起跑,但是突然间,他掉转头停在那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那些人从后面向我们扔那些可恶的石头,他们哄笑着向我们丢石头,欺负我们……只有茂米停在那里,目光盯着他们,死死地盯着他们,也许那样就激怒了他们,我不知道,我看见他忽然间倒在地上,一块石头正好击中了他的头部,他颓然倒地,那些人停止了狂笑……我们停止了奔跑。我们返回去,但是已经无法挽回,他的头已经被打成了糨糊,到处都是血,他的头整个都破开了,我不知道他想看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停在那里,如果他像我们一样跑开,可能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你说什么?

——那些铁路上的人怒气冲冲,因为几个月来他们一分钱也没见着。他们就拆铁路,一段一段地卸下来。他们还说,如果该付给他们的工钱不到手,他们就会拆下去。事实上,他们一段一段地拆铁路……然后我就说,瑞先生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把钱给他们,但是他们不听,他们不再相信我们……我们不想让他们拆瑞先生的铁路,所以我们就去那儿阻止。在那种情况下,其实茂米没有必要和我们一起去,但是他想去,其他人也说多一个人会更好一些,这样他就去了。我们到了那里,开始想说服他们,但那些人很恶劣,我对瑞先生也说过,那些人全是从监狱里出来的……他们不听我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他们骂了一些脏话,最后我们试着据理力争,我们也带了一些棍子,也不是想打架,只是不想空着手去……当我看到他们亮出了刀子,我就叫大家快跑,因为他们人太多,那些人都很恶劣。我们开始跑,除了茂米,开始他也在跑,但是后来就不见他了。当我转过身,我看见他了,他停在他们中间,盯着那些歹徒,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看起来好像中了邪,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他们,就像是一座雕塑,后来他就倒下了,他们打中了他的头部,他就倒了……向后……像一尊木偶……然后,我们停了下来,我们停了下来,那些人也停止了狂笑,停止了说话,可怕的僻静。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茂米就在那里,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跑了回去,想着他们一定是把他给杀了,的确是那样,那伙混蛋把他杀了……他的头破成两半,血连同脑浆流了出来。我想做点什么,但我不知道从哪下手。在慌乱中,我连他的眼睛在哪里都找不到。我要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一定要挺住,他会没事的,但是眼睛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甚至不知道要对着什么讲话。然后我就抓住他的手,我没有想起别的,我就在那里呆着,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像一个傻子一样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因为太可怕了,做这样的蠢事……为什么他没有逃走,唉!他看见了什么,让他一动不动呆在那里,让他们给杀了。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他总是用那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你,他不像其他人,他有自己的方式……有没有可能是因此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看见的东西让他就这样被杀了?他在寻觅什么鬼东西……他在看什么鬼东西……

圣劳伦斯节过后八个月,在一月的一个下午,茂米被杀了。瑞先生不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埋葬茂米的时候,只有蓉一个人。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还是一个人,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个包裹,褐色的纸上,黑色的墨水写着她的名字。她剪开上面的绳子,拿在手上,打开褐色的纸,下面是白纸。撕开白纸,下面是红纸包着的紫色盒子,盒子里面有一个黄布小包。她打开了小包,里面有一件首饰。

然后,蓉叫来布拉斯,对他说:

——瑞先生快回来了。要想办法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从哪里回来。我想去接他。

——不可能知道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带我去找他。越快越好。

两天之后,蓉坐在一个城市的火车站里,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城市存不存在。火车到达这里,又从这里出发。她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地面,她呼吸均匀,表面上看起来十分耐心。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后来一个男人走近她、那就是瑞先生。

——蓉,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站起身来,好像老了很多岁,微笑着缓缓说:

——原谅我,丹尼。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布拉斯站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他的心快要崩裂了。

——有一次你对我说,我们两人永远都不会死,是不是真的?

火车来来往往,像疯了一样。所有的人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在用生命之线编织着自己的故事,那些美丽又让人诅咒的作品,无穷的任务。

——是真的,蓉。我向你发誓。

当瑞先生回到家的时候,他面对一种可怕的寂静和一个不想见到的客人:伯内蒂工程师。工程师说了很多,不断地提到两句话,在他看来应该是决定性的事情:“令人遗憾的事故”和“该受责备的工钱的拖欠”。在门槛那儿,瑞先生停下来听了几句,没有让他进门。后来,当他十分确信这个男人让人恶心,就打断了他的讲话,然后说:

——我想要您的人在今天晚上之前离开。一个月以后您会收到钱。您现在走吧。

伯内蒂恼火地嘟囔了几句。

——还有一件事情。那天有四十多个人在场。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瞄得很准,或者说他很不幸。如果您认识他,请您转告他这里所有人都原谅他了。不过,请您也告诉他: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他惹下的祸,最后会付出代价的。

——我可以向您保证,瑞先生,我永远都不会传达这样粗鲁的消息,因为就像我对您说的;我绝不认识干这件事情的人……

——您滚开。您臭得像一具尸体。

第二天,工地空了,所有人都消失了。在伊丽莎白火车头面前有九公里四百零七米铁轨。一动不动,悄无声息,铁轨的尽头是一片草地。在青草中间,瑞先生一直走到那里,他一个人走在毛毛雨里,一步一步,走了几个小时。他坐在最后一段铁轨上,环顾周围,没有草地也没有小山丘,一切都淹没在从天而降的灰蒙蒙的水雾里。你可以向任何方向转身,但是不幸的是任何方向都好像一样。没有声息,也没有人看你。一片无可救药的空旷,没有方向、没有语言。瑞先生继续看着四周,但已经没办法从头开始了。他实在无法明白。没有办法,他实在没办法发现。生命究竟在哪里。

深冬,在那栋寂静的大房子深处,瑞先生和埃克托尔·奥赫面对面坐着。自从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后来,奥赫来了。

——巴黎不下雪。

——这里到处都是雪。

他们面对面坐着。柳条编的大藤椅。他们心平气和,没有试图寻找话题。他们呆在那里,仅仅如此就很有意思,自有它的妙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也许过去了一小时。后来,几乎难以察觉,传来埃克托尔·奥赫的声音。

——他们不相信它能建起来。参加揭幕庆典的人来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他们认为水晶宫将会像纸做的一样夭折,其实,比纸做的更糟,是玻璃做的。他们就这样评说。专家也这样写,说它会在放上第一根铁架时倒地。到了那一天,市里来了很多人,都是专门为了看它倒下来的情景。那些铁架非常大,肋拱要架在十字形耳堂上面,用了十多个链式绞车和滑轮才能慢慢地举起来,要把它们举到二十五米的高度然后安置在拔地而起的柱子上。需要一百多个人手。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工作。所有人在那里都是为了等待惨剧的发生。花了一个小时,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有的人受不了了,垂下了目光,不忍心看,所以就看不见,那些巨大的铁架,被轻轻地放在柱子上面,就像来自远方的大候鸟那样停在那里歇息。这时,掌声响起。我已经说过了,后来回家讲述,孩子们在那里听,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一天你会不会带我去看水晶宫呢?好吧,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现在睡觉吧。

瑞先生的手里拿着一本新书,他在裁书页,用一把银质裁纸刀,一页页地裁开。就像用一根线在穿珍珠,一颗又一颗。奥赫两只手搓来搓去,眼睛看着前方。

——皇家卫队来了三百名士兵。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指挥,他花白的大胡子,叫喊声非常刺耳。他们不相信在人群和那些参加世界展览的展品的重负之下,高空展厅可以支撑得住。就这样,他们叫来了士兵。都是年轻人,没人知道他们害不害怕。他们想让那些士兵爬上去,在木制的横梁上行走,所有人都认为这样一来就会倒塌。他们两个人一排,从旋梯上走上去。一长队人没完没了地走。谁知道他们害不害怕。最后,他们就像在进行一场阅兵式,他们在上面列队,甚至还带着枪,人手一把枪,后面的背包里装满了石头。工人们在下面看着,想着这是多么滑稽的战争。那个白胡子老头喊了一声口令,士兵们都直挺挺地立正。又一声令下,他们开始行军,整齐得无懈可击。每一步都可能使一切折断,但是,在那三百张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害怕或惊异,什么都没有。他们已经训练有素,可以像这样面对死亡行军。一种非常精彩的场面。从远处看就像一场瓶子里的战斗,精工细做的活计,而不是帆船或者类似的东西。一场装在大玻璃瓶里面的战争。有节奏的踢踏声弹在玻璃墙壁上,又被返回去,在空气中回荡。有一个工人的口袋里有一只口琴,他把它拿出来,开始吹《上帝拯救女王》,和着那种毫无意义的行军的节奏。没有倒塌,他们会活着走到尽头。口琴的乐声很优美。他们到达展厅尽头然后停在那里。白胡子老头一声令下他们就停了下来。又一声令下他们就转过身来。又开始走,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无法预测。在离地十米的高处,在不会倒塌的木地板上面来回行走。滑稽的事情。后来这件事好像也出现在报纸上。同麻雀的事情一样。飞来了一大群麻雀,停在了水晶宫的横梁上。成千上万只麻雀,工人没有办法工作。有些玻璃已经安装起来了,麻雀们在享受玻璃下面的温暖。没办法赶走它们。它们无休止地聒噪,飞来飞去,到处捣乱,让你心烦意乱。四周都是玻璃,没办法向它们射击。人们试着用毒药,但是它们不落下来。一切都停了下来,还有两个月就到竣工庆典的日子,却不得不停工。真是可笑,但是没有办法。大家都各执其词,但没有一个办法管用,一筹莫展。如果女王没有叫韦林顿公爵来,工程可能就泡汤了。一天早上他到了工地上,观察着天空中和玻璃下面怡然自得的成千上万只麻雀。他看了看说道:“一只老鹰,你们带一只老鹰来。”他说了这句话就走了。

瑞先生裁剪着书页,一页又一页。翻至第二十六页。他听着。

——难以描述。看到水晶宫以后,人们回家都说:难以描述。你们一定要去看。怎么样呢?里面是不是热得要命?不,不是真的。他们是怎样建成的呢?我不知道。那儿是不是有一架巨大的管风琴?有两架,有两架管风琴。有三架。我听到水晶宫有三架风琴在演奏:难以描述。他们给所有的铁板都上了色,红的、蓝的、黄的。玻璃呢?告诉我玻璃怎么样。所有东西都是玻璃的,就像一间温室,但是要大一千倍。你待在里面就像是在外面一样,然而,你是在里面。对人们用不着解释任何东西,人们知道这是一种魔法。他们从外面走进来就已经明白了,从远处一看到它就知道,这样的东西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走近的时候会想像一个玻璃的世界。所有东西一定更加轻盈,语言、恐惧甚至死亡。一种透明的生活,在死的时候眼睛可以看着远方,窥视着无限。这些事情不需要向人们解释,人们都知道。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国际展览结束的时候,没有人会认为水晶宫就到此为止,永远结束了。它身上带着那么多惊奇的目光,还有成千上万人的想像。后来,我们打算一块一块地把整个玻璃宫拆下来,然后把它迁移到郊外,在四周修建宽阔的花园、湖泊、喷泉和迷宫。夜里放烟花。白天举行盛大的音乐会,或者上演精彩纷呈的节目,跑马,海战游戏,杂技表演,展出大象和妖怪。所有这些都准备好了。我们会在一个月以内把它拆下来然后又安装在郊外,与原来的一模一样。或许会更大一些。人们会说:明天我们去看水晶宫吧。每一次他们想去,都可以到那里去,实现梦想的事情。有时候天下雨,人们会说:我们去听雨水落在水晶宫上的声音吧。几百个人待在那玻璃下面,小声地交谈,就像鱼缸里的鱼一样,听着雨,下雨发出的声响。

瑞先生停在了四十六页不剪了。那是一本关于喷泉的书。上面有草图。有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产生水压的机械装置。他把裁纸刀放在大柳条藤椅的扶手上。看着埃克托尔·奥赫。注视着他。

——有一天我收到封信,信里写着她想认识那个想像出水晶宫的人。那是一个女人的笔迹。签名是:吕贝卡。后来又收到一封,又一封。就这样,后来我就去赴约,五点钟,在新水晶宫的正中央,那个建在绵延的花园、湖泊、喷泉和迷宫之间的新水晶宫。吕贝卡皮肤特别白,几乎是透明的。我们在高大的热带植物之间散步,还有即将举行的下一次罗伯特·当德和波特·比勒之间拳击赛的海报,那是每年的挑战赛,东门卖票,大众价格。我就是那个想像出水晶宫的人。我是吕贝卡。人们在四局来来往往,有的坐在那里聊天。吕贝卡说:“我和一个了不起的男人结了婚,他是个医生,在一个月前,他失踪了,什么也没有说,一个字也没留下,什么也没有。他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爱好,事实上已经成了一种癖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他一直在写一本想像中的百科全书。我的意思是他编纂知名人物的百科全书,我知道的有艺术家、科学家和政治家,他给他们写生平,也就是说他们的所作所为。有成千上万的名字,您可能会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名字按照字母表顺序,从A开始,迟早会写到Z。几十个本子都已经写满了。他不想让我看到,但在他失踪以后,我拿起最后一个笔记本,打开来翻到他停下的地方。他写到了H。最后一个名字是埃克托尔·奥赫。那上面有他的全部故事以及所有关于水晶宫的事情,直到最后。就这样,从那个走路仪态非常优雅、皮肤非常白皙几乎是透明的女人嘴里,我知道了水晶宫的未来。我问她是什么最后,她向我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

瑞先生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他把那本关于喷泉的书放在地上,手上玩那把银质的裁纸刀,他让手指在没有尖也没有锋的刀刃上滑过。一把没有勇气的匕首。用于已疲惫的杀手。埃克托尔·奥赫看着自己的前方,用一种柔和冷静的声音说话。

——那时有八个乐手在排练。已经是深夜了,只有他们和几个看守在水晶宫里面。他们为星期六的音乐会做排练。那支曲子听起来声音细微,好像迷失在巨大的钢铁和玻璃建筑中。好像在演奏一个秘密。后来,一个天鹅绒帐子着火了,没有人说得清楚是什么原因。大提琴手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水晶宫另一头燃起了奇怪的火苗,他从琴弦上抬起了弓。他们一个接一个停止了演奏,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像那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两名守卫立即跑过去,想让那面帐帘落在地上。火舌蔓延得很快,向四周扩散。大提琴手从乐谱架上拿下谱子,他说,也许得叫人过来。有一个提琴手说我要离开这里。他们把乐器塞进套子里,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有的人留在后面,看见火焰越来越高。过了一阵子:小灌木花坛在距离帐帘几步远的地方,像闪电一样地被点燃了,开始哔哔剥剥猛烈地燃烧起来。火舌舔到了挂在天花板上的汽油灯,灯掉下来在地上破碎了。这样,一瞬间烈火向四周溢出去,就像一汩汩小溪一样,疯狂地把火焰撒向一切别的东西,火焰,烟雾,火光,毁灭性的破坏在瞬息间弥漫四周。一种很精彩的场面。火苗在几分钟时间里吞没了几百公斤的东西。从外面看来,水晶宫就像是一个被巨大的手点燃的超级大灯笼。在城里,有人会靠近窗子问:那灯光是什么?一种沉闷的声音从公园的小径传向最靠近的房子。来了几十个人,然后是几百人,后来是上千人。有的帮忙,有的看热闹,有的叫喊,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不合时宜的烟花。看到他们不停地用桶泼水,却没有办法阻挡火势的蔓延。所有人都说它一定能撑得住,因为,像那样的一个梦想不能就这样消失。所有人都说它一定能撑得住,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他们自问:全用玻璃和铁制造的东西怎么可能燃烧呢?是呀,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呢?铁不会燃烧,玻璃也不会燃烧。然而火焰正在吞灭一切,真的是一切,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不可能。没有意义。实在没有意义,真的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内部的温度高得可怕,第一片玻璃开始爆炸。几乎没有人察觉,在成千上万片玻璃中,那只不过是一片。就像是一颗眼泪,没有人看见,但是那是标志着结局的信号。事实上也是如此,正如所有人发现的那样,所有的玻璃片开始爆炸,一片接一片,完全地可以说是裂成了碎片,像鞭笞一样发出噼啪的声响,混杂在火灾发出的巨大的哔剥声中。玻璃向四处迸射一件非常迷人的事情,一种激情让你无法走开,在像白天一样明亮的夜晚里。看着四处迸射的玻璃,一出令人失声痛哭的悲剧演出,在那里,人们停在那里,不知道原因。水晶宫上成千上万的玻璃都裂成碎片,这就是结局,整个晚上,一场大火灾在不断碾磨着人们的情感。水晶宫消失了,一点一点地消失,用这种荒谬的方式,有些许排场,需要承认这一点,有些许奢侈。它慢慢地消耗下去,几乎没有抵抗,最后倒地裂成两个,永远地被打败了。它的脊梁骨断成两截,被凶猛地折断。支撑着整个建筑的铁梁,从开始到结束,坚持了几个小时之后,精疲力蝎,在一阵可怕的隆隆声中撕裂,没有人能够忘记。在几公里外都可以听见,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炸弹爆炸了,打破了四周的夜晚的寂静,打破了所有人的梦。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害怕。不要害怕,回去睡觉吧。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孩子,可能是什么东西倒了。水晶宫倒塌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它跪在地上投降了,永远地消失了,不见了,湮灭了,完结了。事情就是这样,一切都结束了,这一次是永远地结束了,永远地不见了。无论谁曾经梦想过它,现在梦醒了。

沉默。

瑞先生垂下了眼睛。他用银裁纸刀的圆头戳自己的手掌。就像是在上面写东西。一个字母又一个字母。像在写一种象形文字,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印子,然后又像神秘的文字一样消失了。他写啊,写啊,写啊,写啊,写啊。没有声息,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过去了无数时间。

瑞先生放下裁纸刀,然后说:

——有一天……在茂米死的前几天……我看见了他……我看见我的儿子和蓉做爱。

沉默。

——她在他的上面……她慢慢地移动身体,她美极了。

沉默。

第二天埃克托尔·奥赫离开了。瑞先生送给他一把银裁纸刀。他们好像再也没有见过面。

派克斯,你这老鬼: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停止把给我的信寄到伊万先生那里呢?我再三告诉你,我已经不住那里了。我已经结婚了,派克斯,你明白吗?我有一个妻子,如果上天愿意的话,我很快还会有个儿子。问题是我已经不住在伊万先生那里了。多拉的爸爸送我们一小套两层的楼房,我想你把信寄到这里,地址我已经给你写了一百遍。我想说,伊万先生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除此之外,他住在城市另一头。我每一次都得跑很远的路。我知道为什么你固执地要把信寄到那里,说到底,就是这一点让我快疯了,因为,让我跑远路没有任何问题,伊万先生也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你固执地不想承认我已经住在这里,不再……

……一场大风把一切都搅乱了,包括头脑,在这里是思想,不是长在肩膀上的脑袋。就这样,在某种意义上,好好地想一想,真笨,我从来都没有想到风可以把音乐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人们可以很容易地建造一些风车,做一些改进,一定可以把风进行过滤,把风里的声音收集在一个专门的乐器里,然后放给人们听。我已经跟卡斯帕讲了,但他说风车是用来磨面粉的。他一点诗意也没有,卡斯帕。他是个好小伙子,只是欠缺诗意。

好吧,就此搁笔吧。

不要糊涂了,离有钱人远一点,不要忘了你的老朋友。

派克斯

附:伊万先生写信给我,说你已经不住在他那里了。我也不想打听你的事情,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奇妙,真是奇妙。原来我无法想像他的样子,现在我几个小时地看着他,我真的无法相信这个小东西就是我的儿子,真是难以置信,他是我生的。多啦,就不用说了。无论如何,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要向这个孩子讲述些什么东西。但是从哪里讲起呢?派克斯,你说呢?第一次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要给他讲什么呢?第一个故事:在所有的故事之中,有一个应该是他该听到的第一个故事。总有一个,但应该是哪个呢?

我很幸福,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时时刻刻都是你的

佩特

佩特,好好听我说:

我可以承受这样的想法,这本身是个很可笑的想法,你和首都最有钱的保险商的女儿结了婚。你这种风趣的举动的结果,按照一种我认为很扫兴的逻辑,你干起保险员这一行来,对此,我也能够忍受。如果你在意的话,我也可以接受你给这世界添了一个孩子,这就使你不可避免地建立了家庭,那么,你在一段合理的时间内,将变得木然和现实。但是我无法答应你给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取名为派克斯,也就是用我的名字。你这到底是什么主意?那个小可怜虫已经会有太多的麻烦了,你还要用一个可笑的名字让他的生活更加复杂。还有,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名字。我是说那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我不是生来就叫派克斯。这个名字出现在后来。如果你想听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我就告诉你,那个该死的日子之前——卡尔和他的乐队到来之前,我本来是有个名字的。在那一天我失去了一切,包括名字。在我逃亡的过程中,我到了一个城市,我现在都记不清是哪里,我和一个不值几个钱的婊子,住进了一间可怕的房间,她坐在床上对我说,我叫富兰妮,你呢?我怎么知道。当时,我正在脱裤子。我对她说:派克斯。我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谁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随口告诉她:派克斯。她说: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你看,连她都明白那不是一个什么鸟名字,你还想给那个可怜的小生命起这个名字。你认为他将来会成为一个保险商吗?你觉得一个名叫派克斯的人可以做保险商吗?放弃这个念头吧!阿贝格太太说夏琉斯这个名字非常好。但我觉得这个名字并不会给人带来好运,不过,无论如何……或许简单地叫比尔就行了。人们相信那些叫比尔的人。对于保险商来说是个不错的名字。考虑一下吧。

最后,派克斯是我,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派克斯先生

附:瑞先生说他不想给铁路上保险,因为铁路已经不存在了。说来话长,我改天给你讲吧。

令人敬仰的教授、尊贵的派克斯先生:

如果您能告诉我们是什么阻止您拿起高贵的笔,让我们知道您的消息,我们将会很感激您。除此之外,您固执地把我们几个月来的微不足道的成果原封不动寄回来,这《最佳保险员手册》,不仅是我们呈现给您的,而且对于您的文化涵养不会完全没有作用。可能是桂尼芭的空气让您对于您最忠诚的永远忘不了您的朋友的感情生了锈。他的名字叫——

佩特

附:代比尔向您问候。

……特别是在第十七章里,关于概括雨鞋的装饰性能的决定性作用时,这一点最终能辨别是否是真正的保险员。我向您保证,像这样的内容恢复了对我们可爱民族所具的信心,她有着产生幽默作家的非凡能力。我当然不会低估有些段落无与伦比的讽刺意味,那是关于完美保险商的饮食,还有他永远都不该用在尊贵客户面前的那些副词(这一点在您的文章中得到了肯定,您总是有理)。我也绝不允许自己忽视那些有着戏剧性效果的篇章,在那里面,您用权威的笔触,概括了运送弹药的船只保险的相关风险。但是,请您允许我向您重复一下,没有东西可以比上面提到的雨鞋的阐述更具立体的戏剧效果。考虑到那些雨鞋的装饰作用,鉴于我对您的保险公司无可辩驳的可靠性的信任,我把我的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东西,那也是我惟一真正拥有的东西;把我的耳朵也由你们保险。您能不能寄来一个保险单的草稿,有关耳聋、肢残、难以治愈的损伤和偶然失踪的风险。我也会考虑,鉴于并不宽裕的经济能力,我可能会为两只耳朵中的一只耳朵投保。最好是右耳。您觉得可以怎样做?希望您能接受我最真诚的恭喜,希望您能相信我,永远是您的

派克斯

附:我的一个朋友失踪了,他名叫佩特。他曾经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您有他的消息吗?

该死的老头子派克斯: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担当不起。我名叫佩特,我还是那个男孩,曾躺在地上听管子里传来的声音。好像真的传来了,但事实上却没有。还有,我现在生活在这里。我有一个家庭、一份工作,晚上很早上床。星期二晚上,我去听在特拉特剧院举行的音乐会,桂尼芭不存在这样的音乐:莫扎特、贝多芬、肖邦。这些音乐很正常也很好听。我有一起玩牌的朋友,我抽着雪茄和他们谈论政治,每个星期天我去郊外。我很爱我的妻子,她是一个聪明美丽的女人。我喜欢在回到家里时看见她,无论那天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喜欢睡在她身边,然后和她一起醒来。我有一个儿子,我很爱他。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长大了会成为一名保险商。我希望他能做、而且做一个正直的人。晚上我上了床就入睡。你教给我说这就意味着心安理得。没有别的。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但是我不想你说出来。因为我想继续在夜里上床睡觉时安然入梦。

每个人都有他应有的世界。我知道我的世界也许就在这里。似乎有些奇怪,那是很正常的。因为在桂尼芭没有任何类似的事情。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待在这里很好。在桂尼芭,眼里看见的是不尽的天地。在这里,当你向远方看的时候,你眼里是你的儿子。这完全不一样。

我不知道怎样说你才能理解,在这里,人们生活得很安全。这不是一件让人丢脸的事。这样很好。谁说一定要生活得出类拔萃,总是铤而走险,来寻找一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窥等所有的权宜之计来回避现实?难道必须要与众不同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要紧紧地拥抱现在的生活,我一点都不觉得羞愧,甚至对于我的雨鞋。人群里,有一种伟大的尊严,当他们心存恐惧的时候,用不着蒙骗,那就像是自己的平凡标志。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在桂尼芭和你在一起时总觉得茫然。但在这里不会。这里我们看着实实在在的事情,这对我们就够了。时不时,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刻让我们觉得幸福。

我要上床睡觉了,今天晚上,我会睡不着。这都是你的错,该死的老派克斯。

拥抱你。上天知道我多想拥抱你。

保险商,佩特

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提问。经过一分钟,或者几年,后由生活来作回答。莫里瓦尔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当瑞先生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有一天他去了莫里瓦尔,因为那里有海。

他在那里遇到了蓉。

他想:我将来要和她一起生活。

蓉混在人群中间,准备上一只名叫阿德尔号的游船。行李、孩子、叫喊和沉默。天空明净,但是预报将有风暴。奇怪的事情。

——我叫丹尼·瑞。

——什么事?

——没事,我是想回……你是不是要走?

——是的。

——你要去哪里

——你呢?

——我哪里都不去。我不走。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接一个人。

——谁?

——你。

/安德森,你当时要是能看到她就好了,她真是个美人……她只有一件行李,放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拿着一个包裹,一点儿都不放松,那天她一刻不松手地拿着它。她不想走开,她想上那艘船。后来我就问她,“你会回来吗?”她回答“不会”。我说:“那么我认为你不应该走”,我就是这样说的。她问,“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因为那样的话,你怎么和我一起生活?”/

/然后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安德森,这你很清楚,蓉在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如果蓉在一个人面前笑,他就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很显然他最后会想:如果我不吻这个女人,我会疯的。我那时想:如果不吻这个姑娘我会疯的。显然,她并不这样想,但是重要的是她笑了,我发誓,她就在那群人里面,双手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裹,笑了/

离阿德尔号启程还有两个小时。瑞先生对蓉说,如果她不陪他喝点东西,他就会给脖子上系一块大石头,然后跳进港口的水里,那块大石头在下沉的过程中,会把阿德尔的龙骨扯破,它旁边的那艘船会下沉,发出巨响。那艘船的货舱里面装满了炸药,爆炸的话就会发出可怕的声响,在短时间内,掀起几米高的火焰……

——好吧,好吧,在这地方着火以前我们去喝点东西,同意吗?

他拿着行李,她紧紧地抱着她的包裹。小酒馆离那里有一百多米,名字是“天神”。那不是一个小酒馆该有的名字。

瑞先生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能并没有那么多。他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他想起了安德森有一天对他说的一句话,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等着用上它的时候。时候到了。“如果你实在没有办法,就讲讲玻璃的故事吧。讲我讲给你听的那些故事。她一定会上钩,没有女人可以抵挡那些故事。”

/我从没有向你说过那样的蠢话。你一定说过。不可能。亲爱的安德森,你的记性真差。亲爱的瑞先生,你的想像力真丰富/

两个小时里,瑞先生向蓉讲述玻璃的事情。几乎所有故事都是现编的。但是有的东西是真的。很精彩。蓉在倾听。就像是在听关于月亮的故事。后来进来一个男人高喊阿德尔号马上要启航。人们站起身,声音从一边传向另一边,行李和包裹在攒动,小孩在哭。蓉站起身。拿起她的东西,转身向门口走去。瑞先生把钱留在桌子上,跟着她跑了出去。蓉很轻快地走向游船。瑞先生在她后面跑,构思着一个句子,绝对要找出一个适宜的句子。但是后来却被她找到了。她忽然停了下来。把行李放在地上,回过头对瑞先生低声说:

——你有其他故事吗?……就像那些玻璃一样的故事。

——有一大堆。

——你有一个像夜晚一样长的故事吗?

/就这样,她没上那条船。我们两个都留在了莫里瓦尔。还要过七天,另一艘游船才会出发。那七天过得很快,紧接着又过了好几个七天。那艘船叫“埃斯特”。蓉真的想上船。她说一定得上去。这都是为了那个包裹,你明白吗?她说一定要把它带到“那里”去,她甚至不知道“上面”在哪里,她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但是得把这包裹带到“那里”去,我想是捎给一个人。她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是给谁。我知道这个故事十分古怪但事实就是这样。在“上面”有一个人,有一天,蓉会走到他面前,然后把这个包裹交在他的手上。我们在莫里瓦尔的日子里,她给我看过一次。她打开包装纸,里面有一本书,书里面的字体非常细小,用蓝色装订。一本书,你懂吗?只有一本书/

——你写的吗?

——不是。

——讲的什么内容?

——我不知道。

——你没有看过吗?

——没有。

——为什么?

——有一天我可能会读。但是首先我要把它带到那里。

/上天呀!安德森,我不知道一生中需要做些什么,但她要把那本书带到“那里”,我……我让她没能登上“埃斯特”号游船,我把她带到了这里。每个星期都有一艘游船从那里出发,没有带上她,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但我不能使她永远停留在这里,我向她许诺过,有一天她会醒来,会拿上她那本该死的书回到莫里瓦尔:我会让她走。我向她许诺过。安德森,你别做那个表情,我也知道这很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在我之前,她的生命中已经有了那本书,我无能为力。它在那里,在半路上,那本可恶的书,它不能永远地待在这里。有一天她会重新启程。蓉就是那一次旅行。你知道吗?其他事情,桂尼芭,这个家,玻璃,你,茂米,甚至我,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意外的停留。这么多年来,奇迹似的,她的命运屏住了呼吸。但是总有一天会重新恢复呼吸。她将会离去。不会像感觉到的那样可怕。你知道,有时候我想……蓉那么美,可能是因为她带着自己的命运,清澈单纯。那应该是一件使你与众不同的东西。蓉拥有这种东西。那一天,在莫里瓦尔的海堤上,我永远不会忘记两样东西:她的双唇,还有她紧紧抱着包裹的样子。我现在知道她紧握的是自己的命运。她不松手仅仅是因为她爱我,我没有把那本书偷走是因为我爱她。我向她许诺过。这是一个秘密,你不能对任何人说。然而,事情就是这样/

——到了那天,你会不会放我走?

——会。

——真的,瑞先生?

——真的。

——从现在起,我们再也不要提这件事情,永远都不提好吗?

——是的,如果你不愿提。

——那么,让我们一起生活吧。我请求你。

因此,有一天,瑞先生从莫里瓦尔回来,和他在一起的姑娘非常漂亮,桂尼芭人从来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正因为如此,他们两人相爱,用那种奇异的方式,似乎不可能的方式,然而很美好,如果可以模仿的话……因此时间一天天过去,三十二年之后,瑞先生装作没有看到从蓉的言行中泄露出来的哪怕是最微小的准备离开的迹象,直到熄了灯之后,他再也无法忍耐。那个晚上,他任凭时间白白逝去,然后闭上眼睛,没有说:

——晚安。

却说:

——什么时候走?

——明天。

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提问。经过一分钟,或者几年,由生活来作回答。蓉重新又拿起行李,三十二年已经过去了,她紧紧地把包包裹抱在怀里,走出了瑞先生的家门。清晨,空气经过了夜晚的冲洗,没有多少声音,四周没有人。蓉走下那条通向街道的小径。阿罗尔德的马车在等着她。他每天都从那里经过。那天,让他比平时来得早一点地不妨什么事。多谢,阿罗尔德。谢什么。马车出发了。一点一点地碾过街道。她不会回来了。有人刚起来。看见马车经过。

是蓉。

是蓉走了。

她手里有一本书,它把她带向远方。

(永别了,丹尼。永别了,小瑞先生,你教会了我生活。你是对的:我们没有死。在你身边我不可能死。连茂米也是等到你在远处时才死的。现在是我要去远方。我不会在你的近旁死去。永别了,我的小先生,你梦想着火车,你知道永恒在哪里。看着你,所有事情我都看见了。我和你在一起,到过所有地方。这是我永远都无法向别人解释的一件事。但事实如此。我会带着它,这将是我最美好的秘密。永别了,丹尼。如果你不在微笑,就永远也别想我。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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