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的动作让所有人无比震惊,就连楼上的邵校长和龚稼祥也大出意料。

五色星和国旗一样,寓意中华民国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是国家体统的象征,从帽子上摘了也就罢了,怎么好丢在地上。

不过他们很快就理解了,五色旗也好,五色星也罢,代表的不是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而是北洋政府,陈子锟此举表示与北洋彻底决裂!

一千名学兵齐刷刷的摘帽,取下帽徽掷于地。

“即日起,我江东陆军改称江东护国军,继承先烈遗志,以解救中国为己任,至死方休!”陈子锟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学兵们跟着他起誓,声声震耳,令人动容。

“说的这么顺溜,早先不知道排演过几次。”麦平小声嘀咕道,忽然感觉无数道愤怒的目光盯着自己,赶紧缄口不言,

陈子锟依然在台上演说:“刚才我们说了国家和军人,现在谈谈青年,今天我为什么把江北陆军速成学堂的学兵带来,是因为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是学生,也是青年,我的老师梁启超先生有一篇少年中国说,谁能朗诵一下?”

“我!”台下举起一只纤纤素手,正是上次在督办公署门前朗读林文静来信的女学生。

陈子锟很绅士的伸出一只手:“请。”

女学生俏脸红了一下,没有去拉手,而是从侧面走上讲台,毫不怯场的说道:“《少年中国说》篇幅很长,我可以只背诵精彩部分么?”

陈子锟颇感惊讶,这位女生果然有才情。

“当然可以,请吧。”

女学生开始背诵:“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少女的声音婉转清脆中带着一股豪气,背诵完毕,台下一阵掌声,陈子锟再次向她伸出了手“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婷,江东大学国文系三年级。”这次女学生没有脸红,大大方方和陈督办握了握手,台下女学生们羡慕的眼热,恨不得和大帅握手的是自己。

陈子锟将刘婷请下台,然后道:“灾难深重的祖国已经被那些蛀虫残害的千疮百孔,但我们五千年华夏文明是不会灭亡的!未来就在青年身上,就在你们身上!当然,也在我身上,我今年二十七岁,勉强算是青年,救中国的责任,你我一肩承担,未来的道路很漫长,很艰难。”

顿了顿,他扫视四周,声音提高八度:“同学们,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么!”

“愿意!愿意!”声音波浪般此起彼伏,江东大学的校园沸腾了,楼上校长室,邵秋铭和龚稼祥对视一眼,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个陈昆吾,煽动人心确实有一套。”邵校长笑道。

“可不是么,他可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北洋军阀,他是革命党出身,老牌国民党员,孙中山先生出殡的时候,这位可是扶棺人之一。”龚稼祥放在沙发上,给烟斗装填着烟丝,他是铁杆陈党,说起自家大帅的丰功伟绩,那是如数家珍。

……

校园内,陈子锟伸手四下里压了压,道:“回到刚才的话题,我想请问,为什么我国要被列强欺凌?”

“因为打不过!”有人嚷道。

“很对,为什么打不过?我中国泱泱大国,为何连英国、日本这种弹丸岛国都打不过?”

“因为……”下面七嘴八舌说起来,各种答案都有。

“我来告诉你们,还是那句话,我国没有军队,军阀的私兵是用来盘剥百姓的,镇压学生的,不是用来抵御外虏的,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当然要受欺凌,别说英国日本了,就是荷兰比利时这样没落的欧洲小国,也他娘的骑在咱们头上拉屎!”

陈大帅的粗话拉近了彼此距离,更显他是个有血有肉,真性情的男子汉,学生们呵呵笑起来。气氛更加融洽。

“旧军队已经腐朽不堪,是到了该打倒他们的时候了,我江东护国军,以驱逐军阀,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为己任,如有违背,犹如此桌。”说罢,陈子锟抽出佩剑,一剑将面前的桌子角砍掉。

这那是演讲啊,分明就是誓师大会。台下学生热情洋溢,蠢蠢欲动,似乎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

“同学们,江东护国军还很弱小,不是因为我们缺少枪炮,而是因为我们缺少有知识,有抱负,有报国热忱的青年,我们需要你,需要你的热血,需要你的生命,你们做好准备了么!”

“准备好了!”一片狂涛般的怒吼。

“即日起,江北陆军速成学堂更名为江东陆军军官学校,欢迎每一个投笔从戎的学子!咱们一起,去把这个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随即,陈子锟竟然以低沉的男低音唱起了《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歌声一起,麦平眼睛都急绿了,指着上面的陈子锟结结巴巴道:“他他他,郑书记,他怎么唱咱的歌?”

国际歌可是禁歌,正经人家的孩子谁会唱啊,不过江东大学是激进分子的温床,在江东省委派驻高校的特委书记郑泽如和一干革命积极分子的传播下,国际歌在江大流传甚广,男女学生都会唱,此刻正跟着陈大帅合唱呢。

郑泽如默默注视着台上的陈子锟,叹口气道:“都被他道尽了。”

难怪郑泽如落寞,陈子锟简直就是个天生的运动家,善于利用一切机会扭转局面,发动群众,为我所用,这样的人竟然不在革命队列,实在是党的一大损失。

国际歌后,演说结束,但是学生们意犹未尽,陈子锟也颇有兴致和大家聊一聊,于是,一场互动开始了。

刚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提问,麦平以眼光探询郑泽如, 得到肯定的指示后,率先发问。

“请问陈大帅,你说过曾参加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我很感兴趣的是,你是北大哪一系的?老师又是谁?”

这个问题很尖锐,因为在江大有传言说陈子锟根本就没在北大念过书,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

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全场安静下来,麦平有些得意,盯着陈子锟看他如何作答,只要他敢承认,自己立刻抛出猛料,揭穿他的谎言。

陈子锟笑了笑:“我想这里有个误会,五四运动不一定非得大学生才能参加,更不一定非得北大学生才能参加,可能有些报章未经确认就刊载过此类消息,事实上,我虽然在北大待过一段时间,但并不是学生。”

下面一阵窃窃私语,原来传言是真的,这位大帅并不是北大学生。

“我是一个拉车的。”陈子锟接着说道。

嗡嗡的议论声更响了,出身贫寒,年少有为,多么活生生的励志故事啊。

“我给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先生拉车。”陈子锟继续道。

麦平嘴角挂着冷笑,听到这句话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再看郑书记,两眼竟然放出精光来!

怪不得啊,怪不得啊!他是李大钊先生的车夫,他他他,他早就是革命者了!郑泽如自然知道,李大钊是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北方区的领导者,陈子锟给他当过车夫,肯定耳濡目染接触了许多革命真理,说不定还秘密参加了组织呢。

想到这里,一切谜团都揭开了,郑泽如豁然开朗,心情大好。

“可是!”麦平很不甘心,又问道:“你的英语这么流利,是在哪儿学的?”

陈子锟看出这位年轻人在故意找茬,不过他真的很不聪明,简直不是找茬,而是给自己当捧哏来了。

“这位同学,当车夫也可以学习啊,且不说我曾在美国学习军事,我在北大时期,师从刘师培、辜鸿铭两位教授,后来又拜师梁启超先生,其实我的法语和俄语更流利,你要不要听听?达瓦利西?”

达瓦利西是俄语同志的意思,以俄为师的党人自然明白,麦平羞臊无比,意识到自己的肤浅,赶紧偃旗息鼓退后了。

忽然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学生站了起来,声音很冲:“陈大帅,请问你结婚了么?”

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子锟坦然答道:“我结婚了。”

“那你有几个老婆?”雀斑女刨根问底。

“两位夫人。”

雀斑妹得理不饶人道:“你是留学生,知识分子,为什么要娶两个老婆,你为什么不遵守西方的一夫一妻制?”

问完,她回头瞟了瞟麦平,邀功请赏似的。

麦平赶紧回避她火辣辣的目光。

陈子锟笑道:“留学不一定非要把洋人的东西照单全收,我是辜鸿铭的学生,很赞同他的观点,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配一个茶杯显然是不行的,我很爱我的夫人,况且,中国法律并没有禁止娶两个啊。”

学生们开怀大笑,一片掌声,为陈大帅的机智,也为雀斑妹的大胆。

忽然又是一阵聒噪,刚才背诵少年中国说的刘婷被一帮嘻嘻哈哈的女生推了出来,小脸有些泛红,但很快镇定下来,轻轻拨一拨鬓边发丝,清脆的声音问道:“陈督办,你的公署招人么?”

女生们窃笑起来,男生们也跟着笑起来,不过笑声里略带一点点酸味。

陈子锟笑道:“如何是刘小姐这样博学多才的女生,督办公署虚位以待。”

“谢谢督办。”刘婷得到满意答复,羞答答的跑回女生群里去了。

麦平简直要暴走了,碍着场合却不能发作,一口老血憋在胸中,差点憋出内伤。

“郑书记?”麦平寻找着郑泽如,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陈督办,我想请问,国家统一之后,您何去何从?有没有具体打算,是当国务总理,还是陆军总长?”又有人发问,原来是郑泽如挤到前面去了。

陈子锟认识郑泽如原是上海交大的学生,此刻出现在江大,肯定背负着秘密使命,却并不点破,而是微笑着回答他的问题。

“国家一统后,陈某自当解甲归田,开办实业为民造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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