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都是久走江湖的人,陈子锟的话他们心领神会,司徒小言托着腮帮上上下下打量着欧阳凯,道:“像,真有点像五师兄年轻时候的样子。”

欧阳凯道:“五师叔现在也不老嘛。”

陈子锟道:“我老了,不但身子骨不行了,扮相也不够英俊了,陈真代表着我们中国青年的形象,怎么能让一个中年大叔扮演,欧阳凯,以后就看你的了!”

农劲荪道:“不错,陈大帅现在负责高层面的斗争,我们负责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那些杀害中国人的洋人恶棍,我们绝不放过!还有助纣为虐的中国败类,一样也要以牙还牙!”

话锋一转,他又沉痛无比的说道:“但是,光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如果能重开精武馆,将精武精神发扬光大,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加入我们,才能更强大的力量来斗争。”

司徒小言接着说道:“精武会关门很久,已经没了人气,场馆老旧,缺乏器材,更缺人,我们贴出海报,还是报名者寥寥无几,现在的上海,已经不是霍师傅那时候的上海了,大家都忙着上各种技术学校,商业学校,谁还学武啊。”

欧阳凯道:“所有,只有免费收取弟子,才能壮大队伍,可是我们哪有资本免费,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连隔夜粮都没了。”

然后,三双眼睛眼巴巴的望着陈子锟。

“无非经费问题,这个好解决。”陈子锟命人取来支票簿,挥笔在上面写了个数字递过去,三人看了,眼睛瞪得溜圆:“一万块!这么多!”

一万大洋,确实是个天文数字,办武馆毕竟不是做买卖,开工厂,经费无非是购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以及学员的食宿费用,花不了几个大子儿,一万块,够维持很久的了。

陈子锟笑道:“这是第一期费用,你们办得好,随时追加,我这里别的不多,钱有的是。”

司徒小言道:“钱也不是万能的,五师兄你的号召力大,不如你来当我们的新馆主,这个活广告的效果绝对不错。”

陈子锟沉吟片刻道:“馆主一职,本应由东阁兄或者大师兄担任,既然他们都不在本地,我就担起这个责任来,充任名誉馆主,不过具体事务还是交给你们来办。”

此行取得巨大成功,农劲荪等欢欣鼓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们急着开张,连饭都没留下吃就匆匆离去了。

陈子锟家里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姚依蕾已经出了月子,亲自抱着孩子上了汽车,车队在张学良卫队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开往火车站,江东督办陈大帅正式结束在上海的寓居生涯,灰头土脸的返回自己的老巢江东省。

禁烟执法总队举行完最后一次降旗仪式,宣告解散,军官返回原编制,士兵就地遣散,营地充作他用,据说是申报老板史量才买下,用作上海童子军的训练野营之用。

上海近郊的江东军两个师在奉军十万人马的压迫下撤退了,张学良据理力争,不惜和杨宇霆撕破脸,才压制住奉军的蠢蠢欲动,两军最终没有发生冲突,江东军从容退却,缩回江东。

事后杨宇霆叹道:“小六子还是少年脾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以后再想解决江东军,恐怕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

五卅惨案带来的风波正在慢慢平息,学生们因为暑假原因最先退出战局,然后是商人们承受不住损失和洋人的威逼利诱,宣布开市,最后是政府,在提高税率的诱惑下彻底倒向洋人一方,如今只剩下工人在坚持罢工。

七月,艳阳高照,杨浦培开尔路精武会,门头挂着彩绸,遍地都是鞭炮碎屑,院子里的乐队和舞狮队都在休息。

今天是精武会重新开张的好日子,上海武术界的同行都来道喜,还送了一些刀枪棍棒之类的器材,他们都是冲着名誉馆主陈子锟的名头来的,得知陈大帅没来参加典礼,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去了。

“就凭两三个人,想把精武会重新开起来,难啊。”

“农劲荪昏了头,现在什么年代,谁还练武啊。”

武术界的同行们私下里这样议论。

农劲荪一身拷绸裤褂坐在客厅里,不时掏出怀表看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硬是连一个报名的学员都没有,合着报纸上的广告白打了,他不由得长叹一声:“难道精武会的时代过去了么?”

门口,劲装打扮的欧阳凯和司徒小言面面相觑,大热天的,马路上没有一个人,知了在树上鸣叫,仿佛在嘲笑他们。

忽然,远处摇摇晃晃过来几个人,司徒小言喜道:“有人来了!”

可是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几个穿着和服踏着木屐,腰里别着倭刀的日本浪人,显然是从虹口那边游荡过来的,他们看到精武会崭新的牌匾,不禁嬉笑起来,司徒小言正一肚子气没处撒,冲浪人们伸出拇指朝下一指,以示轻蔑。

浪人们一点就着,大骂着八嘎,手按在刀柄上迈着小碎步冲过来,欧阳凯飞身上前,一顿拳脚,浪人们连刀都没拔出来就挨了一顿胖揍,最后落荒而逃。

出了一口恶气,心情略微好转,司徒小言道:“别等了,今天不会有人报名了,咱们进去吧。”

欧阳凯点点头,刚要进门,忽然停顿了一下,慢慢回转身。

马路转角处涌现黑压压一片人群,穿什么的都有,尽是二十郎当岁年纪,说说笑笑奔着这边来了,足有好几百号。

一分钟后,整整三百人站在精武会门口,司徒小言嘴巴张成一个O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请问你们……是干什么来了?”欧阳凯问道。

一个头戴绿色大斗笠的年轻小伙不耐烦道:“这不是精武会么,俺们来拜师学艺的。”

“你们都是?”欧阳凯傻了眼。

“我们都是!”三百人齐刷刷答道,声音震耳欲聋,连树上的知了都吓得缄口不言了。

“快请进。”欧阳凯忙道。

三百人别看多,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乱,列队进入精武会,在院子里满满当当的站着,农劲荪听到动静跑出来,差点吓傻,乖乖隆地洞,拜师学艺还组队来啊。

斗笠小伙摘了帽子,挠挠剃得发青的头皮道:“俺叫梁茂才,以前练过大洪拳,听说精武会的武艺不赖,特来学艺,俺不差钱,该多少学费,这就缴。”

三百小伙七嘴八舌道:“俺们也有钱交学费,不能白学人家的武功。”

农劲荪感动的眼泪哗哗的,他是商人出身,对资金看的很重,三百人不是小数目,单凭陈子锟给的一万块经费,支持不了几天,这些学员愿意付费,实在是令人感动。

“小伙子们,听我说。”农劲荪大声道。

他的声音不够大,下面依旧七嘴八舌。

欧阳凯刚要说话,就看那个叫梁茂才的走上台阶大喝一声:“立正!”

三百人条件反射般停止了腰杆,瞬间鸦雀无声。

“稍息!”梁茂才喝道,转脸向农劲荪:“老先生,你讲话吧。”

农劲荪咽了口唾沫,这就是一支军队啊。

“弟兄们,哦不,学员们,咱们精武会以弘扬精武精神,发扬国术传统为己任,是不收学费的,不过伙食费是交的,不多,每人每天两毛钱就行。”

梁茂才道:“那行,我先交半年的伙食费。”说着掏出一包大洋来。

农劲荪道:“请问你们都是做什么职业的?为什么一起来了?”

下面人又开始七嘴八舌,有人说自己是拉黄包车的,有人说是码头苦力,有人说是裁缝、厨子、小厮、鞋匠、马夫、汽车夫,总之各行各业都有,而且都属底层劳动人民,不过他们的口音确实极为相同,想必是来自一处。

梁茂才道:“俺们来自传统的武术之乡,江北南泰,都是到上海讨生活的老乡,大家平日里经常来往,看到报纸上精武会的广告,就结伴前来学艺了。”

农劲荪连声说好,司徒小言和欧阳凯却面露狐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些人怕是五师兄叫来捧场的吧。

忽然来了这么多学员,管理成了大问题,好在梁茂才毛遂自荐,担任学员队的大队长,有啥事情和他说一声就行。

“谁叫我是同乡会的总干事呢。”梁茂才拍着胸脯这样说。

人数超编,原本预备的服装、床铺、碗筷都不够了,需要紧急添置,少不得又是一笔开销,不过农劲荪却喜得嘴都合不拢,感慨道:“若是元甲还在的话,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突然间,精武会大门被人蛮横无比的撞开,一伙敞胸露怀的日本浪人扑了进来,满嘴八嘎,手提长刀,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当他们看见满院子黑压压的精壮男子时,全都愣住了。

来的是刚才挨揍的那几个浪人,还有他们叫来助拳的同伴,足有十几个人,都带着长刀,杀气腾腾的。

院子里寂静无声,三百双怒目的注视下,浪人们头顶上渗出了汗珠,带头的浪人突然一躬身,非常有礼貌的说:“斯密马赛,失礼了,我累挖累挖地走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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