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捉虫】

近段时间, 张老的身体每况愈下，拍的那些片子都真切地将之反应。

死神的镰刀在逼近，专家医生、曾受张老指点的学生、甚至是一些国家领导人，他们都来劝说张老, 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希望他赶紧接受治疗, 但始终被拒绝，只愿意接受一些舒缓病痛的药品的注射。

用张老的话来说：“谁不爱自己的命？我也爱, 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想要去做罢了, 只能舍弃其一，但我不会后悔。”

张老所想，他们能理解, 张老所向，也是他们所渴望的。然而, 每每看到张老躺在病床上, 身形干瘦，满是皱纹的脸布满虚汗, 眉头紧拧, 显出到底承受着如何痛苦的折磨, 却还是坚持要把自己的研究资料整理出来，希望在自己死后能供国内的其他同胞继续研究, 便觉心如刀绞。

明夏参加的项目组跌破量子物理界所有人的眼镜, 大获成功, 发明了新型QKD产品, 直接推动量子通信领域进步将近20年，张老也知道这件事，是江海潮教授告诉他的, 还在询问过医生后，给他放了一遍那个发布会的视频。而除了研究所，同样参与了发布会的“鹿野科技公司”，也让张老终于放下了心，知道这是属于华国的世界五百强企业，企业领导也很有心，每每和国家发展有关的合作，总是会自觉放低利益收入，是现下市场化后“金钱至上”观念下的清流之一。

至此，张老终于确定了明夏在物理研究的天赋和能力。

他躺在病床上，自病重以及年老后愈发浑浊的眼睛久违地晶亮起来，心中除了整理资料外的唯一担忧，对物理界新一代没有突出人才的不安，也终于放了下。

四月中旬，在一个阳光晴朗的下午，江海潮教授将明夏带来了医院。

清清冷冷的医院顶层，高级独立病房，门口还有军人站岗保护，全都是国家出的钱，也是国家的安排，体现了国家对张老这种为国家奉献一生的国宝级科学家的认真和重视。

推开门，明夏便看到了憔悴着面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正专注地看着窗外春天新绿的张老。

见明夏来了，张老转过头，朝她笑了一下：“今天的天气很好，适合出去晒晒阳光，可惜我晒不到，就只能在病房里看一看，过过眼瘾了。”

虽然，早在三个月前，从江教授的口中，明夏就已经听说了许多关于张老的事，也因为张老，拼命做研究，才用短短四个月不到的时间，就研究出了一个新型QKD产品。但事实上，这才是她第一次见张老，见到这个在科研前线奋斗了一辈子的科学家，比想象中更清瘦的身形，看着就让人揪心。

“张教授好，我叫明夏。”在江教授的眼神示意下，明夏走到病床旁，抿了抿唇，有些干巴巴道。就连之前站在台子上，当着全世界那么多数学家的面，去陈述自己对“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她也没有这般紧张过。

张老慈祥地笑了笑：“我知道，坐吧，不要紧张。你看放门口的那些水果，有没有喜欢的？拿着吃吧。”

和张老见面，明夏哪里还有心情去吃水果，当即摇了摇头，礼貌地说了“谢谢”。

张老也不勉强，看向围在身边的医生、护士，还有带着明夏来的老友，又看了看病房的门，笑了一下。

“不行！”江教授当即变了面色，“明夏不知道你的病情，我们都出去了，万一她反应不及，该怎么办？”

“半小时而已，没关系。”张老坚持，“之前说好的。”

张老要见明夏的事，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和江海潮说过，也询问过了医生那边，希望可以留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因为，他觉得，不论研究成果如何，又天赋如何，明夏始终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孩子，来医院见他这个陌生人就已经是令人为难的请求，还被那么多人盯着说话，氛围肯定不会很好，而他希望可以尽量和这个有天赋的孩子交流得愉快一点。

江海潮眉头紧皱，看向站在一旁的医生，就见医生无奈地点了点头，解释说：“从之前的观察记录来看，半个小时的交流时间，对张老而言，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也是我们觉得可以相对放心的最大时间限度了。”

张老是任性的，任性地拒绝治疗，坚持要整理资料，但张老也是体贴的，除此以外，从未对医生提过任何要求，就连受着病痛折磨的时候，也只是默默地忍着，从不呼痛，但医生们经验丰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到底有多痛。

一次，专家组一个相对年龄较轻的医生实在忍不住了，也实在很心疼张老，便问了他。

“比起当年那些在战场上，被炸断了腿或者手臂，却一声不哼，不想给埋伏在附近的其他战友带来麻烦，最后生生流血过多而死的军人，我这个程度的痛根本算不了什么。怎么能说痛？我还不够资格啊。”当时，张老叹了口气，这般答道。

他们都知道，张老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能多让他做一些想做的事，也是他们为数不多能为他去尽力争取的。

想到这个，江海潮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眼老友，决定还是顺着他的心意，只是不放心地叮嘱明夏，一看到他情况不对，立刻按响床铃，他们会第一时间进来。

明夏认真地点了点头。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身体缘故，张老的语速很慢，但他说的每一句，明夏都听得很认真。

他欣赏明夏的才华，欣慰她能在这个年龄就证明出“1＋1”，但更欣喜她能在短短四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发明出那个对于量子通信领域来说是新一个震撼性进步的新型QKD产品，这充分说明了她在物理研究方面的天赋，也让他对祖国未来物理科研方面的发展有了更多的期待和希望。

张老说了自己年少时的幸福，说了后来印象中的战火纷扬，也说了最初研究核物理时的困境，还有当他的研究成果给祖国在国际带来了话语权后，那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

“核物理，能给祖国带来军事上的话语权，量子物理，能给祖国同胞的生活水平和各种科技产品带来质的进步。”张老看着明夏，眼中满是对她的信任和期望，“不论哪一种，能给祖国带来发展的，就是好的，希望你可以坚持咳咳咳……”

看着张老消瘦的身形，听着他虚弱却坚定的话语，明夏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热，赶紧眨了眨眼，继续认真地听着。

但是，她想听，张老的身体却是不允许他继续说这么多的话了，说着说着，便实在是忍不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体内的器官彼此摩擦，再加上本就强忍着的多年经受核辐射而引起的病痛，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呼吸急促，面容也从方才的慈祥、温和，一瞬间就变得狰狞起来。

坦白说，真的不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丑，但看到的人却无一想到是否好看，眼中只有满满的心疼。

在张老开始剧烈咳嗽的时候，明夏就立刻按响了床铃，病房门口一直在做准备的医生们立刻冲了进来，给张老带上氧气罩，团团围在张老身边，每个人都面容严肃，眉头紧蹙，在暴风疾雨般迅速地做完各项检查后，便放下了心，告诉默默站到病房门口，面容担忧的明夏，张老的这个咳嗽是正常的，没有事。

这是明夏第一次见张老，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张老这般痛苦的模样。

这样消瘦的身形，这样苍白憔悴的面色，这样虚弱的声音，甚至说话时间都不能太长，也才二十分钟左右，就已经咳成这副模样……

就算医生不说，明夏也知道，张老的情况一定很不好。

但医生不仅没有这么说，反而告诉明夏：“没事，这个咳嗽是正常的，放宽心。”

明夏就一下子心凉了。

张老的身体到底得差到什么情况，才能让医生在看到他咳嗽得这般痛苦的模样之后，仍然能镇定地说出“正常”两个字？

带上氧气罩，张老的痛苦立刻减轻了许多，只是还说不出话来，看着明夏的眼神里有几分歉意。

窗外春天新绿的树木，和躺在病床上生命临近枯竭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老师，您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您。”

抿了抿唇，明夏不忍心打扰他的休息，主动开口道。不等张老有反应，一旁的江海潮教授赶忙接过话头，让他好好休息，下次还有机会，能继续交流。

张老还很难受，没法说话，只得满眼无奈地看着老友带着明夏离开。

*

从三月中旬开始，明夏就收到了越来越多国际著名大学对她开办数学讲座的邀请，因为，已经开始有国外的SCI期刊对她的那篇《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论文进行了相关转载。

近些年，华国的数学界一直处于势微状态，就算是SCI，也必须是国外的才算比较有含金量。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明夏决定在华国自己的SCI《首京大学数学学报》上发表证明论文的时候，顾秉钧会撇开自己身为首京大学数学系教授的身份，劝她换一个期刊去投。

当时，明夏完全不惧万一证明出了错，被圈内打成民科的可能，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也是憋着一口气，觉得华国自己的SCI怎么就没有含金量，怎么就觉得没有逼格了？她还偏偏就要投！

现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各国的数学家们经过日日夜夜的研究，终于对明夏的证明思路给出了全然的肯定，而那些国外的SCI期刊也因为对这个学术成果的赞同，对这个绝对是数学史上新一个里程碑的证明论文的渴望，主动找到《首京大学数学学报》，要了论文的转载权利，也找到了明夏，希望她去自己学校开数学讲座，不要只局限于京华大学的数院，好的数学教育要全世界一起交流。

然而，明夏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挂念着张老，忙于对新型QKD产品的研究，就对这些讲座邀请全都拒绝了。当然，那些学校对她近期的动态也做了功课，也知道她突然进军了物理界，正在做量子通信方面的研究，似乎十分投入，便能理解她的做法，表示会一直期待她的到来。

就是没想到，她这么一个看似随随便便的进军，居然搞得就和玩似的，短短四个月，就真的出了一个研究成果，那个新型QKD产品的出现，将会直接推动量子通信领域进步20年左右，对无论数学界还是物理界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超大的冲击。

以前，她被说“文理双担”，但那也只是普通的对历史的一些知识比较了解，正好因为在参加“希望之光”英语风采大赛，又去参加了HMO罢了。而现在，她被说数学、物理双担，才是真的可怕，一个是世纪难题的证明，另一个是推动整个科研领域新进程的全新发明，是当代最年轻且有权威的数学家，也是物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数学界深深地震惊了，震惊之余，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骄傲。

果然啊，他们数学就是各类理科的基石，所以他们的数学家才会一进军物理界，就直接搞了大事情。

偶吼吼，哎嘿嘿，咦嘻嘻，得意的心情真是捂住了嘴也能从眼睛里看出来呢。

而物理界也因为这个新型QKD产品的发明，开始关注明夏，直觉她或许后续还会继续搞事。不知道为什么，物理界甚至突然觉得，和数学界多年的友谊似乎无法继续维持了。毕竟，现在，数学界都在期待去年就据说已经在研究“黎曼假设”，并且，还是研究讨论组核心人物的明夏，可以提出新的证明思路，而他们也想体会一下各种科研难题被解决的快.感啊！

一个新型QKD产品算什么？哦，虽然真的很算什么，但他们还想要更多！明夏这才19岁，明显是有这个潜力的！

当初说好的，两个学科手牵手，你发展来我发展。

现在，两个学科搞battle，谁搞手段谁是狗，就看明夏自己到底继续在哪个领域有继续钻研的劲头。

明面上，两个学科的学者们谁比谁都正派，私底下……

能让学科来一个新的爆发，搞定一个大难题什么的，谁和你做朋友，狗就狗[无所畏惧.jpg]

和明夏在一个项目组的Evariste，甚至还被以前一起做过研究的同行们私下找了，说让他好好劝一下明夏，数学界有什么好玩的，就是研究理论嘛，来他们物理界欢乐，以后一起去看星辰大海，这才好啊。

Evariste差点没被同行们逗得乐死。

不过，明夏在物理上的天赋，光是从她接触物理的时间，还有在这次实验中的贡献之多，就能看出绝对不会比数学差。那么多人参与的项目，就算有本科生，他们这些专家还有那些博士总不会是摆着看的，她一个人就能直接彪到60％以上的贡献率，就算不说天赋，这个实力也很惊人了。

作为祝贺，实验结束后，Evariste送了明夏柏图斯酒庄红葡萄酒。

作为网红和各种小说里的常见红酒品牌，拉菲十分出名，各种霸道总裁的必备，仿佛没有拉菲的总裁不配叫总裁，各类小白花女主为之倾倒，觉得果然是有钱人喝的红酒。当然，拉菲红酒的确是很贵的，这个不能怀疑，但事实上，现在，全世界最贵红酒的前十名，根本没有拉菲的排名。

Evariste送的柏图斯是波尔多葡萄酒之一，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从原材料开始就秉持着择优而选的原则，酿造工艺非常好，在口感上保留了原汁原味，目前的售价在税前折合人民币，一支的价格，大约得两万起步。

“我的天，这个物理学家好有钱啊。”认出了牌子，郭子豪在一旁惊叹道。

一旁的赵子玉默默扶眼镜：“因为他之前的许多研究成果，都是技术入股的企业，每年的分红很多的。所以，才两万块的红酒，不是眨眨眼的小事吗？”

郭子豪：……

靠！前有明姐百万“1＋1”，中有后有技术入股企业的物理学家，后有禁宫的文物修复师都搞出了一个以华国历史为主打的公司，谁特么再说搞学术、搞科研的都是在社会上混不出头的死学习的书呆子，他非骂死那人不可！

是的，顾回舟之前在上元节带明夏去的那个观景楼，在上个月的时候，已经正式改为工作楼，起名“大唐”，是一个奇怪的不以盈利为目的，就算亏了本，也专门搞华国历史文化周边，也可以理解为“文化输出”的公司。当然，这个“文化输出”，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但谁也不能摆明面上说的一件事，不然公司还会和你打官司，说你这是毫无理由的诽谤。

和以往的所有投资一样，顾回舟依旧不是公司的经理人，而是拥有一票抉择权，是公司的董事长。之前，明夏去法国交流时，在巴黎第二十二大学的楼梯口偶遇的那个名叫Raphal的法国男人，才是这个公司的总裁。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法国人，Raphal千里迢迢来到华国，还是搞的帮华国宣传历史文化的公司，差点没被他爸给骂死，觉得实在是不像话，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这天，接连开了一整天的工作会议，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Raphal难得没有形象地仰面瘫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累废了。

“你的祖国，你喜欢的历史，你要追的女生，你想搞的公司，为什么最后累成狗的是我！”瘫了一会儿，Raphal坐起来，忍不住愤愤道。

顾回舟将放在身旁的手提袋拿起来，里面装着拜托了好几次禁宫木器修复组屈老师，才终于买到的他早些年精心制作的一个窗户、门都可以活动的按比例缩小的滕王阁木雕，递给Raphal：“给，你可以送给她了。”

Raphal立刻收下，然后，拿人手短地闭嘴。

好吧，来华国帮顾回舟搞这个公司，他不能站在道德最顶端，的确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朋友情面的份上，但说都是为了朋友情面，那也太假了，确实是因为顾回舟开出的待遇不错，而他自己也很喜欢华国的文化，希望可以将之宣传。

更关键的是，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就是华国人，还是个古琴艺术家，他作为一个外国人，想追她必须得费很大的功夫，来为了她的喜好和热爱做一些事，或许能打动她，从而打败那些强大的竞争者。

对不起，他就是心机boy。

*

对于数学界和物理界的暗流涌动，明夏一无所知，和往常一样，上完自己的历史专业课，就去了数院，按照一个客座教授应该做的那般，开数学讲座。

但在那个新型QKD产品的发布会开办后，她绝对高的贡献率被注意到，来听讲座的就不只是数院的，走道上也有许多来蹭听的学生，都是物院和文院的，前者冲着量子物理来，后者冲着历史科普来，都是站的走道位置，还争先恐后地想要一个相对较好、比较靠前的位置，这样能看得更清楚，听得更明白，也可以方便在后续提问交流环节的时候，可以让明教授看到自己并愿意解答问题的可能性增加。

有颜值、有实力、讲课有趣还有网红人气的教授，谁不想去听？

数院：……

突然庆幸明夏是他们数院的客座教授，不然，听个讲座都这么修罗场一般的竞争也太辛苦了。

因为新型QKD产品的研发，项目结束后，明夏又收到了许多团队的研究邀请。但现如今的她，不是去年暑假那个时候尚且只被评价作一个“天赋十分出众的学生且有潜力”的她，而是世界三大数学猜想之一“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者，也是对量子通信有了新推动的绝对具有潜力的物理学家，自然有了拒绝和挑选的权利。

她想要按照之前去医院看望张老时所说的，给祖国做出更多的科研贡献，却不打算平白浪费时间在意义并不大的小项目研究上，就算有研究成果，也成果太小，达不到她的预期。

而在这平凡的日常之中，明夏收到了一封信，来自沃尔夫基金会。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Raphal，好多小可爱对他抱有警惕，其实只是一个伏笔23333

他很有这方面的头脑（有能力），和顾回舟合作很久（人品有保证），所以被找来当这个公司的总裁啦。

PS 在顾回舟这个公司，总裁是专业经理人，负责企业的日常的经营管理，对企业的发展进行规划，但是否执行计划的决定权在董事会手里，也就是说，董事长其实才是公司的大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