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还叫烂摊子啊?”叶东海心情十分好,连身上的疼痛都不大记得了,只是伸手去捏妻子的面颊,“你不知道,我一路赶一路担心,急得嘴里都气泡了。”

“啊……?”顾莲坐了起来,掰住他的脸,“让我看看。”

叶东海脸上的线条偏于柔和,但亦不失俊雅,——不过此时此刻,除了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以外,全被拉扯的变了形。

顾莲看了几眼,“上火了吧?”

叶东海笑道:“早知道娘子这么能干,我就算在山崖底下歇个一年半载的,想来也是无妨。”又感慨,“你事事周到妥帖,反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你少偷懒!”顾莲拿团扇拍了他一下,说道:“我顶撞了大伯母,把她的陪房打了个稀烂,还跟大嫂说了些不客气的话;然后争了母亲的权,拘了五妹妹在我身边,连爹屋里马姨娘的丫头也打了;三婶娘那边,虽说暂时没有得罪她,为了不让她闹事,只得塞了一个大大的肥差给她。”掰着手指头,“这一桩一桩的公案,往后全等着二爷慢慢了结呢。”

叶东海皱起眉头,佯作发愁,“果然是好大的一个烂摊子。”

顾莲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来,心情好得很,乐得跟他耍花枪,抿嘴一笑,“这可如何是好呢?”摸了摸肚子,“少不得,只好生个孩子赔与二爷吧。”

“你呀……”叶东海忍俊不禁,“叫我说什么好呢。”

妻子聪慧美丽、能干大方,言语间又是诙谐有趣,似个宝贝,叫自己爱不释手,怎么看怎么好,竟有一种明珠在手不知安放的感觉。

心中微有不安。

即便她对徐离无情,徐离对她却还是有意的——

至少是有遗憾。

要不然……,怎么会看见自己和妻子亲密一点,就一语不发扭头走了?当时在悬崖那会儿,徐离不是也不愿意出手么。

叶东海往后想了想,若是徐家真的走到最终的那一步,——徐策身有残疾,只怕那个位置轮不到他,就是说,徐离才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

自己的妻子,被未来的皇帝心里惦记着,不免有一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而那不舒服的感觉,又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去抹灭。

顾莲穿了一身桂合色素花纱衫,半倚在牡丹花枕上,静静等着半晌,见丈夫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不由轻笑,“……怎么忽地呆了?”

叶东海眼光一闪,收回心思,“我在想……,叶癸的事该怎么处理。”

丈夫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顾莲心有疑惑,不过随便戳穿别人总是莽撞的,因而压下不提,分析道:“我没指望过能抓住他的把柄,只是从前一直怀疑,便想找个机会验证一下。”握了他的手,“如今我们只是知道他心思不定,但是并无真凭实据,只是暂且提防着,找到机会再做打算。”

叶东海轻声冷笑,“他以为我死了,徐家要人管理叶家商号,所以就轮到他了!胃口倒是不小,便是我真的活不成,另外十五个掌柜也不能答应他!”

顾莲知道他心里有气,劝了几句,又道:“为了这件事,我把收到你书信的消息给压下去了。”带了一点撒娇和警告,“回头你可别说漏了,要不然……,家里上上下下的人,还不把我给吃了啊。”

叶东海勾起嘴角一笑,“除了我,别人都不许吃。”

顾莲捶了他一下,笑了笑,“还有……”看了看丈夫的脸色,“既然不巧让徐三爷听见,回头你再遇到他,就说我是一个无知妇人好了。”

徐离看着叶东海厌恶,叶东海想起他一样欣喜不起来。

只是妻子一片风光霁月,心中坦荡,自己遮遮掩掩反倒落了下乘,不过还是不喜欢多提此人,安抚妻子道:“没事,我会去解释的。”

心下却是打定主意,徐离若是不问,自己就一个字都不多说。

反正说了,他也不信。

再说,让他知道妻子算计徐家更好。

******

徐离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出顾莲是拿徐家演了一场戏。

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在书房静静呆了半晌,最终还是找到了兄长,问道:“叶家的那些兵卒是怎么回事?可是二哥你派过去的?”

“谁说的?”徐策微有惊讶,好笑道:“你怎么找了几天叶东海,人都站在叶家那一边去了。”让人取了那封书信出来,“诺,你自己看。”

徐离迅速展开了书信,凝视不语。

徐策在旁边笑道:“其实我看,你找不回来叶东海也不要紧,反正顾氏叫了旗下的几个掌柜,照样支应的风生水起。”又道:“叶家有个大掌柜派了说客过来,有意接替叶东海,我还正想看看……,顾氏要如何处理呢。”

徐离目光一闪。

起先只是猜测顾莲在做戏,眼下听兄长这么一说,方才明白,她那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所谓何事,——是想查出那些不安分的人吧。

借势、压人,演戏、查人。

如果当初她嫁给了自己,会一样的替徐家谋划吧。

可是一切都不能倒退,当时徐家犹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山东,即便薛延平是拿自己兄弟当枪使,——但是薛家若是不拣起这枪,只怕早就折了。

自己弃了她,她自然就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无法逆转!

“是不是谁对你胡说了什么?”徐策皱眉的看着兄弟,疑心问道。

“没有。”徐离淡淡道:“我乱猜的。”

徐策知道他才去了叶家,有所猜测,因而一声冷笑,“我也不怕说与你知道,那顾氏的确有几分手段,叶家上下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商号也在她收下转得起来。”顿了顿,“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两个早就不相干了。”

徐离将信扔回了书案,转身欲走。

“三郎……”徐策提高了声调,喊道:“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埋怨二哥,但是绝对不能忘了两件事。”朝着南面一指,“薛延平霸据山东数十年!”再朝北面一指,“邓猛替徐家驻守着幽州!”

徐离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笑了。

他道:“我若是不记得这些,早就把叶东海推下悬崖摔死了。”

不再多言,转身回了三房的院子。

正好在门口撞见急匆匆的薛氏,她带了一点娇嗔,“三郎你让我好找!听说你回来了,我等赶忙去了娘哪儿寻人,结果说是你去了书房。”喘息了两下,擦着汗,“谁知道等我赶到书房,又说你去二伯那边,找到二伯却说你已经走了……”

“嗯。”徐离打断她的啰嗦,“进去吧。”

薛氏上前挽了他的胳膊,埋怨道:“你跑来跑去的,害得我绕了好大一圈儿。”

徐离冷眼看着妻子,……她在院子里绕点路就叫苦不迭,却不想想,自己在外面辛苦晒了一个月,风尘仆仆才回到家。

薛氏犹自不觉,拿着帕子擦汗抱怨,“真是热得人难受。”

徐离一语不发回到屋子,抽出手,“我去换洗一下。”

期间邓氏听到徐离回来的消息,第二次过来请安,被薛氏挡在外面,“三爷说累得很,等下要歇一会儿。”

邓氏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不过是想问一问叔叔的情况,难道这会儿功夫,还会和主母争宠不成?居然连面都不让自己见一下。

心下微愠,但是面上依旧笑得温柔,“是,那婢妾晚一点再过来。”

薛氏面带得意回了房,重新妆扮了一下。

哪知道徐离洗完澡回来,倒头就睡,不说温存温存什么的,就连一句私密的话都没有,把薛氏晾在了一旁。

薛氏气恼的出了屋子。

薛妈妈劝道:“三爷一路风尘,想必是困极了、倦极了。”

“应该是吧。”薛氏神色怏怏,不过到底有了一份安慰自己的借口。

发呆坐了一会儿,又去里屋看了看,然后再出来吃了几粒松子,……折腾半天,终于快到吃晚饭的点儿,赶忙再去打扮一番。

不过晚饭的时候,邓氏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过来服侍了。

薛氏心中不快,但是不好当着丈夫的面发作。

等着徐离和薛氏吃完了饭,邓氏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面捧了漱口的茶,一面柔声道:“三爷在幽州浴血厮杀、沙场征战,又是一路风尘,这会儿回了家,可得好生歇息几天了。”

薛氏一见她这副娇软的样子就上火,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

徐离接了茶,只“嗯”了一声。

邓氏捧着水盂让他吐了,递上帕子,神色略有不安,“婢妾不敢多嘴打扰,只是想问一句,我那叔叔在幽州可还好?”

“还好。”徐离擦了嘴,将帕子利落的扔回托盘里。

邓氏观其神色,仿佛有点不太痛快的样子,尽管不知道缘由,但是也不敢多说触了霉头,再说主母还在旁边虎视眈眈,眼神跟刀子一般。

因而柔顺的福了福,“那婢妾先告退了。”

回了屋,心神不定的翻了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睡着。

次日早起,找了丫头问道:“如何?”

那丫头低了声,“用了晚饭,三爷去书房呆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就睡了。”指了指正屋方向,“早早熄了灯,夜里也没有要水。”

邓氏微微一笑。

一转身,去找了一身浅玫红的轻罗半袖,换在身上,然后散了头发,重新梳了漂亮的半翻髻,一切收拾妥当。

最后……,找了一支早先做好的芍药绢花戴上。

邓氏一如往常过去请安。

薛氏见她打扮一新,一副娇娇软软的狐媚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来昨夜被丈夫冷落就够窝火的,哪里还经得起姨娘们再来添堵?!

再抬头一看,对方还带了一只硕大的芍药花。

凭她也配穿红?也配戴芍药花?真是越看越气,男人不在家的时候不打扮,男人一回来,就这般的妖里妖气!不由恼道:“你看看你这花里胡哨的样子,还不快把头上的花摘了?!”

邓氏脸上露出不解和惊讶,怯怯声问道:“奶奶……,婢妾不知,难道在安阳戴绢花还有什么讲究?”

什么讲究?薛氏自己就是那个讲究,见她推三阻四的,越发生气,怒道:“叫你别戴就别戴!哪儿那么多废话?!”

邓氏看见门口影子一晃,赶忙应道:“是。”把头上绢花摘了下来,“婢妾往后再也不戴芍药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花式】撒花的姑娘不失眠,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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