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通在罗飞的吩咐下,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了山,先后去请岛上的大夫李冬和村长金振宇。

罗飞一个人呆在墓地中,利用这个时间,详细地勘查了案发现场。

死者面向高大的无字墓碑而坐,整体形态仍然保持着做法事时的盘腿坐姿。身上衣物完整,未见明显外伤。其面部肌肉扭曲,两眼圆睁,往外凸出,从相关状况看,附和窒息而死的特征。

致其死亡的应该就是缠绕在脖颈处的那根布条。布条约三公分宽,长一米左右,边缘平滑整齐,两头呈三角尖形,应该是出于某种用途而制成的带状纺织物。从成色上看,它已十分陈旧,而且肮脏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因腐朽而导致的毛絮。

墓地不大,面积超不出五六十平方。除了水泥墓冢和墓碑下的石制底座外,全部都是荒芜的杂草地。此时冬季天寒,地上密布着枯黄的草根,地表冻得坚硬,很难在上面找到脚印一类的踪迹。

墓地正南方向面对的是祭堂后屋,正北方向则是一座悬崖,山壁陡峭,高度足有四五十米,这个方向上绝不会存在通往外界的道路。

墓地东西两向则是杂密的灌木丛,从后屋墙壁两侧开始,两道一人高的竹篱笆将墓地和灌木丛隔绝开来,直达悬崖边际。篱笆扎得很密,当初的目的应该是防止山中的野兽闯入,骚扰到墓穴中安息的亡灵。此时的篱笆完好无损,没有倒塌或被扯开的痕迹。而竹篱笆的强度,也不可能承受一个人从上面翻越。

种种迹象表面,在这样一个空间内,若有人出入,必须通过那两间小屋,而罗飞一直在前屋端坐,寸步未离。

那么,是谁勒死了德平和尚,难道是会是他自杀吗?

不久后赶到的李冬大夫坚决否定了这个假想。

“一个人如果自杀,上吊、撞墙、跳崖、割脉都可以做到,但象这样自己把自己勒死,是决不可能的。因为人在窒息过程中所感受到的痛苦是超出人体忍耐极限的,没有人能将这样的事情完成,也就是说,在中途,你肯定会由于生理上的极度痛苦而失去继续行为的能力——要知道,把自己勒死也是要用很大的力气的。所以,德平和尚的死,毫无疑问是他杀。”

罗飞非常赞同李冬的论述,但这意味着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勒死德平的人是怎样进入这块小小的墓地,又是怎样离去的呢?

“还有一个地方也是令人迷惑的。”李冬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德平和尚虽然不是自杀,但似乎死得心甘情愿。”

罗飞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更愿意听一听专业医生的意见,于是他用目光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从死者的姿势看,他在被勒死的时候,没有进行任何的挣扎。他似乎便一直这么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如果具备必死的决心和坚韧的毅力,倒是也有实现的可能性。”李冬一边说,一边和尸体对视着,仿佛能从死者的眼中读出对方临死前的心理状态。

“不错,不管是谁杀了他,他确实没做一点反抗。可这是为什么呢?”罗飞低声自语,心中充满了疑惑,懊悔,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恼怒。

自从岛上的迷案一桩桩发生以来,这应该是罗飞最接近谜底的一次调查了。他已经把德平逼得无路可退,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看起来触手可及。可就在这个时刻,那个神秘的“黑手”却再一次将线索掐断了,更可恼的是,这样的变化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而自己却毫无察觉。本来已经被自己掌握的局面在这一回合的交锋之后,又变得异常被动,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罗警官,从尸体状况看,德平应该是刚刚死亡不久,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难道就没有发现一点关于凶手的线索吗?”李冬显然没看出罗飞心头的郁闷,自顾自提出了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我不仅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甚至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现场。”罗飞把案发前后的情况告诉了李冬,然后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而这个凶手,却是来去毫无踪迹,便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什么?有这样的事情?”李冬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来,凶手是眼看秘密将被揭穿,所以急着杀人灭口?可他总不会凭空从地里钻出来吧?就算他先前就躲在了后屋或者墓地中,那他行凶后又去了哪里?难道说,他有飞檐走壁的本领,或者从悬崖上飞下去?”

李冬的话突然提醒了罗飞,他回忆起在枯木寺的案件中,顺平将小和尚顺德吓死之后,正是从屋顶逃遁,让人一时看不出任何踪迹。这次的凶手会不会如法炮制呢?

不过罗飞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与枯木寺的僧人宿舍不同,祭堂后屋不仅建得高大,而且冲着墓地一侧的墙体上并没有可供借力的窗户或其它结构。要想攀上屋顶,必须得有梯子才行。

罗飞正在皱眉沉思,忽听前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随即便见到惠通和金振宇匆匆地赶了过来。

“怎么又死一个?”金振宇脸上的焦急和惶恐显而易见,已毫无那晚在火灾现场时指挥若定的风采。

罗飞首先把案发经过向金振宇又讲述了一遍,金振宇一边听,一边在死者周身上下打量着,脸色越变越苍白,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尸体脖颈处的那条布带上,颇为担忧地询问:“这条带子是什么?”

罗飞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然后他问一旁的惠通:“你以前见过这条带子吗?”

“没见过。”小和尚非常肯定地回答,“这不是我们祭堂里的东西。”

“不是祭堂里的?那就是凶手带来的了。”李冬不紧不慢地分析着,“我估计他是从哪里随处拣来的,这样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们看这布条,又脏又旧,好像是在土里埋了十多年,刚刚挖出来的一样。”

李冬很随意的一句话,在金振宇听来却好像霹雳一般,他居然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如此夸张的反应自然逃不过罗飞的眼睛,后者立刻警觉地询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金振宇神情有些恍然,思绪不知去了哪里,“我瞎想的,不,绝不可能,全是我在瞎想,自己骗自己。”

“你想到了什么?”罗飞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

金振宇很难堪地苦笑了一下:“我……我想到了地下的……死人。”

这个想法也未免太离奇了。罗飞和李冬对看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摇摇头,作为一个村长,在这个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有些不得体。

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却显然和罗飞、李冬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小和尚惠通听了金振宇的话,战战兢兢地说道:“这个后院的确不干净,闹鬼。”

“哦,闹鬼?”罗飞炯炯的目光立刻冲着对方射了过去,“你倒说说看,怎么个闹鬼法?”

“一到晚上就闹鬼。”相关的回忆本来让小和尚很是胆怯,但罗飞的关注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勇气,他的话语渐渐变得顺畅平和,思路也连贯了起来,“我和师父一向都在前屋睡觉。以前都很正常,可这几天晚上,每当晚上夜深之后,后屋方向常会传出悉悉嗦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走动。我睡觉轻,所以很容易便被吵醒了。前天晚上,那种声音又出现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便壮着胆子从门缝里外后屋方向看去,结果,我看到了一个鬼影!”

“什么样的鬼影?”

“一个女鬼。那时后屋和墓地之间的门没关,我隐约看到月光下,有个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墓地悬崖边,似乎正往山下眺望。那个影子背对着我,我只记得她一头长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分明是一个女鬼!”

“后来呢?”

“我吓坏了,一下子倒退好几步,差点跌到地上,并且还叫出了声。这时我师父也醒了,我把自己见到的情形告诉了师父,他便要带我到后院查看。我说什么也不敢去,于是师父一人打开门过去了,我则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过了一会,我听见师父叫我,说根本没有什么鬼,我这才壮着胆子下了床,来到了后院墓地。果然,那里空荡荡的,除了墓冢之外,什么都没有。师父让我不要瞎想,继续回去睡觉。可我却越想越害怕,你们说,一分钟前我还看到的东西,转眼就没了踪影,这不是鬼是什么?”

小和尚的一席话说得有板有眼,联想到与“鬼望坡”有关的新旧传言,不由令人心声寒意,此时一阵海风刮过,墓地两侧灌木丛哗哗作响,虽然是白天,却也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一个女鬼?”罗飞却似乎嫌这气氛还不够浓重,沉吟片刻后,他又追问了一句,“那她有没有怀抱一个婴儿?”

“这个我就没看清楚了。因为她背对着我,而且我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退了回去。”小和尚本来已经说完了,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到,“不过,我好像听到后院传出过婴儿的哭声。”

“你能肯定吗?”罗飞眯起眼睛,一边问,一边思索着什么。

“听得不是很清楚。”小和尚老老实实地回答,“只觉的有什么声音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听起来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来,那声音正是婴儿在啼哭。”

听到这番阴森可怕的描述,连李冬的后背都不禁有些发毛,金振宇更是紧张地咬着嘴唇,两眼四下不停闪动,似乎有什么鬼怪立刻便会从哪里钻出来一样。

难怪这孩子会对后院显得如此忌惮。罗飞想到昨夜惠通的表现,前后对应,小和尚倒不像在说假话。

可是,难道真的会有女鬼存在吗?

诡气森森的墓地陷入了一片沉寂,每个人都闭口不言,他们都在被这样一个相同的问题困扰着。

另一边,臧军勇在得到金振宇捎来的口信后,没做任何停留,立刻带着照相机往祭堂赶去。一直在路上,他都不相信德平真的死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认为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德平搞的鬼,如果他也死了,那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

当他来到现场之后,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德平不仅死了,而且确凿无疑地是死于他杀。

在罗飞给死者拍照的过程中,臧军勇始终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注视着眼前的尸体,思绪一刻也未曾停过。

现场勘验和相关羁旅完成之后,怎样处理德平的遗体成了一个问题。德平在明泽岛上已无亲人,让惠通小和尚承担这个责任显然有些强人所难。该如何妥善解决呢?

“不如先和薛晓华的尸体装在一块吧。”琢磨了片刻后,金振宇给出了一个提议。

“也好。”罗飞首先表示赞同,“我看那副馆材不小,放进两具尸体应该不成问题。”

既然罗飞都发了话,众人当然都不会再有异议。于是罗飞首先将作为凶器的布条从死者脖子上解开,然后由李冬和臧军勇负责抬起尸体,一行人向着后屋走去。

那口馆材仍旧停在屋子正中,不知德平和尚在购买它的时候,是否会想到这馆材竟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甚至成了自己最后的归宿?

金振宇和罗飞走在前头,两人合力推开了馆材的盖板。薛晓华的尸体仰面躺着,与他对视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

可罗飞此时却偏偏眯起眼睛,极为专注地看着薛晓华那张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脸,为了更长时间清楚地观察,他甚至挥挥手,示意李冬二人暂且不要将德平的尸体放进来。

众人停下手头的动作,略带诧异地看着罗飞,不知他是何用意。

不过他们很快便知道了答案:只见罗飞伸出右手,在薛晓华尸体耳后的部位轻轻一拈,找出一根头发来。

这头发乌黑柔顺,细细长长,显然是来自女人的躯体。头发的某些部位留着干涸的血迹,看来正是因为这些血渍的粘性,才使得这根外来的头发一直与死者的身体相伴。

“你曾经在德平身上看到过的头发,和这根一样吗?”罗飞转头问臧军勇。

“应该差不多吧?”臧军勇犹豫片刻,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确实,只要是女人的长发,相互间又能有多大区别呢?

不过罗飞却长长地吁了口气,似乎对自己的发现和臧军勇的回答都很重要。然后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小心地把这根头发包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满意地吩咐道:“好了,把尸体装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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