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寒意袭人。

岛民们大多已进入了梦乡。罗飞趟在床上,虽然屋里没有开灯,但他眼睛却睁得老大。过去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得好好地把思路理一理。

一起火灾和一起不正常的死亡事件,原本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出奇之处。可突然出现的怀抱婴儿的女人却给整个过程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周永贵的目击、鬼望坡的传言、蒙少晖的梦境,这三者无论是时空还是逻辑上,都没有任何可察的联系,这个神秘的身影却频频出现,这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罗飞又想起了在南明山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同样的漆黑寒冷。那个夜晚后来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把他一步步地拉入了致命的危机中。

那么今夜,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在一片纷杂的思绪中,罗飞的意识渐渐模糊,倦意将他带入了梦乡。

夜晚似乎平安地度过了,当罗飞再次睁开眼睛时,正看见清晨的第一缕曦光从窗户缝中透射进来。他坐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然后穿衣下地,准备到院落中去呼吸几口一天中最新鲜的空气。

忽听院门“喀”地一声,似乎被粗鲁地撞开了,然后便有人急匆匆地奔入了院子。

“干什么?冲家呢?”孙发超满含责备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孙叔,市里来的罗警官是住这儿不?”来人的语调有些慌张。

罗飞连忙推门出来,认出闯进院子的正是周永贵店里的那个小伙计。他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不妙。

果然,小伙计哭丧着脸,报告给他的正是自己最为担心的结果:“罗警官,金村长让我来找你,你快去看看吧,我们家老板,他……他死了!”

罗飞立刻让小伙计带路,向出事地点赶去。一路上,小伙计向罗飞讲述了相关的一些情况。

昨天一夜,周永贵都没有回家。郭桂枝的情绪从愤怒经由担忧,最终变成了焦急。天刚蒙蒙亮,她便把小伙计叫了起来,两人顺着山道村寨,一路搜寻下去,终于在鬼望坡下的山路上发现了周永贵的尸体。平日里风火咋呼的郭桂枝一下子乱了方寸,只知道痛哭哀嚎,还是小伙计先后找来了村里的大夫和村长金振宇,然后又在金振宇的吩咐下,来到孙发超家中,把情况告诉了罗飞。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鬼望坡脚下,只见不远处的山道中,金振宇正在安慰仍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郭桂枝,另有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守在周永贵的尸体旁边。

见到罗飞到来,金振宇暂时撇下郭桂枝,迎上前,满脸的焦急:“又死一个,又死一个!你快来看看,哦,对了,这个小伙子是岛上现在的大夫,叫李冬。”

李冬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您就是罗警官吧?我刚刚检查了一下。人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估计死亡时间在五个小时左右。死亡原因嘛,我的判断是心脏病发作。”

李冬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尸体旁的一个药瓶。药瓶倾倒着,药片撒落在瓶口周围,从标签看,那是一瓶速效救心丸。

罗飞没有搭话,首先俯下身观察尸体。死者斜躺在山路的台阶上,周身未见明显的外伤和血迹。他身体略蜷,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无力地搭在药瓶旁边。而他脸上的表情则让人过目难忘。

这几乎不是一个应该出现在人类面孔上的表情。他的五官极度扭曲,半张着嘴,紧绷着腮部的肌肉,似乎正在憋足力气想要发出一声大喊,他的眼睛则瞪得老大,虽然早已失去了神采,但眼瞳深处却冻结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怖。

罗飞与死者对视着,努力去感受他遗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情感。这样的交流令人很不舒服,片刻后,罗飞不得不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造成他发病的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显然他是突然受到了某种外界的刺激。”李冬在一旁说出自己的看法,“更进一步的推测,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让他极度震惊和恐怖,但不知为什么,他却长时间无法挪开目光。”

“长时间无法挪开目光?”金振宇有些诧异地看着小伙子,“你怎么说得好像你当时也在场一样?”

“这个不难解释。死者已经掏出药瓶,甚至已经打开了。这说明从他发病到最终死亡至少有十多秒钟的时间。可直到他要服用药片的关键时刻,他仍然扭着脖子,抬头看向远处,可见出现在他眼前的情形,不仅恐怖,而且对他带有致命的吸引力。”罗飞说完后,对李冬赞许地点点头,“你的分析很不错。”

李冬谦虚地笑了笑:“这得感谢我的老师,他教会了我细致观察的方法,同时还教会我怎样去感受一个人的心理。”

“你的老师?”对方的话引起了罗飞小小的兴趣,“他是谁?”

“薛大夫,就是薛晓华的父亲。”金振宇在一旁帮着解释,李冬点头表示认可。

哦?罗飞忍不住多打量了小伙子几眼,他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很有用的人物。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还得放在眼前的案子上。

因为尸体已经被挪动过,为了推测死者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罗飞只好向最先接触现场的郭桂枝了解相关情况。

“他死的时候看着什么?”这个问题倒没有难住郭桂枝,因为死者的目光实在太特别了,无论谁都会忍不住寻找一下造成这种目光的原因。郭桂枝用手指了指右后方的高处:“喏,他就死死的盯着那边,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众人顺着郭桂枝手指的方向看去,禁不住全都一愣。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处百十米高的陡直山壁,怪石嶙峋,树灌茂密,这是传说中的“鬼望坡”!

“那里?那里会有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金振宇连连摇着头,显然他心中产生的某种荒诞的联想,正在自己加以否定,可他的语气中却透出掩藏不住的迷惑和恐惧。

金振宇前天晚上在火灾现场时的沉着果敢曾给罗飞留下深刻的印象,此时却这么快就乱了方寸,难免让他有些失望。想到昨天自己就吩咐对方寻找周永贵的下落,却一直没有结果,以致出现如此被动的局面,罗飞忍不住用不满地口吻问道:“昨天你都去哪些地方找周永贵的?明泽岛就这么大的地方,他一整天都能躲在哪儿?”

金振宇略带苦恼地辩解:“岛上有住户的地方我都跑遍了。有人反映上午见他在溶洞附近出现过,后来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岛虽然不大,可他要存心躲着,那也是很难找的。”

这话也有道理,而且现在追究责任没有任何意义。罗飞把思路重新对准了案件本身,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鬼望坡”,自问了一句:“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不一定是特意来这里,也许只是路过。”见罗飞苦苦思索,李冬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路过?这确实也很有可能。从死者倒下的姿势判断,他当时应该正走向东边下山的方向,而周永贵的小店正是位于岛的东边。

他当时是不是正准备回家呢?

从死亡时间上判断,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如果前一个答案是肯定的,那另一个问题会显得更有实际意义:他是从哪里回家?也就是说,他之前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这条路往两边,都通向什么地方?”罗飞对山里的地形不是很熟悉,对于拿不准的事情,他只能向别人求助。

“往上走是有岔路的。”金振宇回答说,“一条通往岛西边的村子,一条通向山里。往下走就是通往东边的村子了。这一条其实是连接岛东和岛西村落的必经之路。”

罗飞点点头。对方这么一说,他脑子里开始有了些概念。昨天去位于岛西边的溶洞时,他就曾走过这条路。

那周永贵昨天白天到底是去了西边的村落,还是躲进了山里,或者一直呆在溶洞附近?这个疑问显然不是站着思索就能解开的,罗飞开始按思路展开工作。

他首先对金振宇说道:“你去村子里了解一下,东边西边都要去,范围尽量大一些。一是重新确定一遍,昨天有没有人见到过周永贵。二是问问昨天夜里有谁曾走过这条路,其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金振宇走后,罗飞又吩咐小伙计去找臧军勇借相机。死者家属在场,尸体当然不能总在荒野晾着,而且天已大亮,等消息传开后,估计很快便会引来围观的岛民。必须尽快留下资料,妥善处理现场。

果然没过多久,三三两两的好事者已来到了这条小路上,看着死者议论纷纷。也许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死亡表情。

闻讯赶来的还有德平和尚和他的小徒弟。看起来德平在岛民心中地位颇高,见到他的到来,人们纷纷闪开道路,让他走到了近前。

德平先是给罗飞行了个合掌礼,然后转向悲痛不已的郭桂枝,劝解道:“生生死死都是天命,劫数到了,只能乐天知命。嫂子,你也不要太悲伤了,有些事是人力是改变不了的。”

“什么天命?我才不信,我看都是人祸!”伴随着这瓮声瓮气的话语,臧军勇挤进了人群,他似乎对德平的唯心观点非常不满,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劫数不劫数的?往我身上试试看,我倒看谁能奈何得了我!”

德平也不和他争论,摇摇头退后一步,然后对着周永贵的尸体念起了佛经。他闭起眼睛,转动着手中的一串佛珠,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郭桂枝在一旁本来已经略略平定了些,此时不知被两人的哪句话勾到了伤心处,又号啕大哭起来。

罗飞顾不上处理这乱哄哄的气氛,他从臧军勇手里接过相机,拍完了死者的现场照片后,又对着鬼望坡“咔咔”拍了一通。

个别脑子伶俐的村民对周永贵的死亡产生了某种联想,并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在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众人纷纷抬头,虽然看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但一种莫名的不安已经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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