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女儿道子出来旅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倒不是怕别人议论,就说多田源吉自已,现在这副病歪歪的身体,也难以支撑旅行。

自妻子逝世去后,他既当爸又当妈,好不容易地将女儿拉扯成人,父女之间感情水乳交融。这恐怕是自己和女儿,最后的一次旅行了。他全靠这个才有了心劲。父女俩于11月1日返回东京。

虽说平安归来了,但总有些异样;父女二人显得扫兴、憔悴。神情黯然地进了家门。多田源吉倒是有情可原,因为他身体有病。道子虽然嘴上说“没什么”,但她憔悴的神态,却是太明显了。似乎是在旅行途中,发生过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这一点太家都感觉到了。

特别是多田雄一,当女佣条崎菊江在自己的耳朵边,悄悄地提醒自己之前,乡已经明显地察觉到了这些。

“我一定要向妹妹问个明白。”多田雄一心中暗想。他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和关心自己的小妹妹。

11月5日,多田雄一乘坐出祖车从公司回家。平时他都是开自己的车上班,最近他因为超速行驶,违反交通规则,因此受到了停止驾驶三个月的处分。

逬入显得陈旧的木院门,抚摸着从小狗橱里,摇头摆尾地迎接他而来的秋田犬“佳尔”,穿过树丛,步入房间里。隔扇的门是镶嵌着玻璃的拉扇门,开门时发出清脆的“吱嘎”一声响。

多田雄一向出来接自己的女佣点头致意,脱下沉重的皮鞋,踩着红地毯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把提包一下扔到桌上,脱下大衣,正要解开领带,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手走出了房间。

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情,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

走廊的那头,是妹妹道子的房间。雄一轻轻地敲了敲屋门,然后推门面入。

虽然房主人的眼睛看不见,但房间布置得仍然不失年轻姑娘闺房的特色。铺着绿色的地毯,十九世纪风格、带粉红色棚盖的床。优雅大方的新式大衣柜、钢琴、组合音响等等。

装钸柜里摆放着衣着华丽的人偶,玻璃橱柜里放着传统的博多偶人。小巧的桌椅,还有放着盲文书籍和录音带的书架。

朝东的窗口外面,坂下音羽大厦对面的茗荷谷周围的文化区,一眼望去尽收眼底。

可惜这美妙的风光,与房主人却丝亳无缘。摆在窗边的三面镜梳妆台,与靠在墙边的白色盲人用手杖,一眼望过去显得极不协调。

道子曾经试着用导盲犬引路,可是有一次遭野狗袭击,人犬都负了伤,从那之后,她害怕得再也不敢用了。

道子还曾经失恋过一次呢……

那是在两年以前,家里突然来了个中年钢琴救师。因为是通过音乐学校介绍来的,大家也都没有怀疑。可是,那个钢琴教师却因此引诱了道子,他在钢琴旁边,热情地拥抱着道子,吻她时,被女佣条崎菊江撞见了。

源吉听说之后,去质问道子,她竟然如实地承认了:“老师说他和妻子离婚分手了,现在正独身一人。他很爱我,要和我结婚。我也爱他。”道子说。要真是这样倒也可以,源吉通过调查所,对那男人进行了调査,结果让人始料未及。

有个女子正与他同居,并且已经生有三个孩子。过去,他还多次诱骟过有钱人家的姑娘,勾引对方与自己绪婚;等到身份败露之后,又摇身一变,敲诈解除婚约金或离婚费用。

竟是这样一个“故意诈骗的老师”!……多田源吉愤怒不已。

如果控告他犯下重婚罪并不行,因为他户口上,确实没有妻子。对方与其他女人同居,在法律上并不构成犯罪,所以,谁也对他奈何不得。

由于调査迅速,尽快地搞清楚了这个人的真实面目,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这种情況下,那男的也只好一溜了之。幸好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总算没有出乱子。

当时,道子曾三天三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声哭个不停,最后还是哭明白了。虽然她也弄清楚了一些真实的情况,但是,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谈恋爱,道子是不会轻易忘却的……

多田雄一进入妹妹的房间时,道子蜷曲在沙发上,正呆呆地发着愣。从敲门的声音中,道子知道是哥哥来了。她微微转过脸来,等到雄一关上了门之后,就又埋下了头。

只有放在膝上的手,轻轻地颤动着,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缝制树袋熊。被扯下来的树袋熊的毛,撒满了地毪上和她的裙子。

“啊,道子!……”哥哥多田雄一拉过椅子,坐到了道子的对面,“从山口回来以后,你的神态就一直不对劲,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我啊……”道子没有回答,手却止住不动了一下。她本来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从小就这样,大槪是天生的性格吧。

平时的道子,也只是在问她什么,或者让她干什么的时候,才简简单单地答应一声。此外,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玩着什么。自那次造成眼睛失明事故,到长成25岁的大姑娘的今天,一点也没有变化。

对父亲、哥哥的意见、吩咐,道子表示了异议,并坚持自已的主张的情况,仅有屈指可数的几次。

这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坚强地与命运抗争的好姑娘。所以,父亲和哥哥给予她的爱,就更加地无微不至了。特别是哥哥雄一对妹妹的爱护,更是不同寻常。

“绝对不能够让妹妹再受到不幸和打击了。我一生都要尽力保护这个受伤的妹妹!……”这成了多田雄一的生活信条。

年幼的时候两个人玩耍,由于雄一的一时不慎,造成了道子眼睛的失明;所以,他心里总是觉得对不住妹妹,总有一种负债感。那时候,兄妹两个人一道,跑到树林中去玩,雄一顽皮地把树枝拉弯,然后再放开。树枝强有力地反弹了回去;但是,不料反弹回去的树枝,可巧打在了从后面跑来的道子的眼睛上。顿时右眼球造成破裂,左跟珠子也深深地扎进了一根刺。

多田雄一立刻背起昏厥过去的妹妹,跑到镇上的医院。他知道去医院要比赶回家好,那时候,他已经有这样的判断能力了。

母亲得到消息,吓得面如土色,飞跑着而来,盛怒之下,她真想狠狠地痛揍雄一一顿,但半道上又做罢了。

多田雄一紧咬牙关,忍住哭声:“如果妹妹两眼瞎了,我该怎么办呢?……警察叔叔会不会来绑上我的双手,把我抓走?”一想到这些,多田雄一感到,自己的罪过可可不轻,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当时父亲正值创业初期,一心扑在建筑材料商店中艰苦奋战。家里很穷,但是,还是尽了暈大努力,到处借钱,尽可能地往好里医治。可是,结果并不理想:道子的左眼好不容易,稍稍恢复了一点视力,但那只是暂时的现象,不久就完全失明了。道子从此便开始了她漫长的、暗暗无光的生涯。

从那个时候开始,多田雄一在心里就打定主意,那就是“要还妹妹的债”。当时虽然不甚明了,但在他孩童的心灵深处,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扎下了根。至于现在的心情,就不单单是这些了。

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出落得楚楚动人的妹妹道子。如果戴上了深茶色的太阳眼镜,更显得俏丽多姿,容貌出众。因此,在单纯的兄妹之情上,多田雄一的心里,又有了新的因素。这就是即将濒临于男女之间,产生爱情的边缘了。

在与妹妹谈话的时候,他总想找个什么借口,碰碰她滑嫩柔软的身子。道子也好像挺乐意似的,悄悄地凑近身子来。

啊,真渴望拥抱这柔软的、富有青春活力的身躯!……

在这种疯狂的诱惑中,多田雄一时时责备着自己。他还有理智,知道绝不能越规胡来。但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随时随地都有约束不了自已的危险。

两年以前,28岁的多田雄一,在父亲的催促下结了婚。可是,自结婚的第二天起,他就发现:妻子对自己没有一点吸引力。从开始就冷冰冰的新婚生活,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了。女方也明显地感到了这一点,于是回了娘家。

从此,多田雄一再也不听什么再婚的劝告了。他再不打算和妹妹道子分开了,自己想独身生活。照顾妹妹一辈子,把这做为了自已的人生目的……

“要是你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也好找医生看看,如果耽误了可不好。”

多田雄一又逼问了一句。道子才勉强玴摇了摇头。

“是在旅游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一问又问得道子埋下了头。

“你不用隐瞒,什么也骗不过我。”雄一接着说,“首先,你的脸色很难看;还有就是,你整天一动不动地,只顾坐着发呆。女佣对我说,你有时一口饭也不吃。”

“是……是嘛?……”道子胆怯地应了一声。

“我问过爸爸了,他也不知道,我要不弄清楚,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绝对放不下心的啊。”多田雄一焦虑地问着妹妹,“道子,在山口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快对我说,究竟是什么事情,给了你这么大的打击?……是不是眼蹐看不见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了?……要是没有发生什么事,你绝不会这样失魂落魄的。”

“我……”道子仿佛极难开口。

“道子!……”多田雄一紧紧地拉着妹妹的手,一把拽到了自己身边,“快告诉哥哥吧!……我不能看着你这样,心里还无动于衷啊!……我必须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哎呀?……你就快快地说给我听,好妹妹,听话!……快点告诉哥哥,你在那里到底怎么了?……嗯!……”

道子突然直起了身子,一头扑在多田雄一的腿上,悲痛欲绝地失声痈哭起来。带着道子体温的泪水,汹涌澎湃地哗哗泼落到多田雄一的腿上。

“啊?!……真的在山口发生了什么事?……混蛋!……”多田雄一惊讶地手舞足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快点说给我听听。你只管哭,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多田雄一离开椅子,慌忙坐到地毯上,把哭成泪人般的妹妹,一把抱在了胸前。

“哥鄱……我……我好恨哪!……”道子终于开口说道。

“恨?……”多田雄一不由一怔,他扶着妹妹的肩头,直起身子问,“怎么回事,你恨什么?”

“我……我……我被人凌辱了……”

“啊!……”多田雄一顿时惊呆了,扶在道子肩上的手,不由地用力抓紧,指头竟快要抓进那柔软的皮肤里去了。

“什么时候?……在哪儿?……”他焦虑地怒吼道,“是谁?是哪个家伙干的?……”

道于还是啜泣着,终于艰难而羞涩地道出了原委。

事情发生在回乡旅行的最后一天……

扫墓及各观光点的参观日程,已经全部完毕。那一天,道子特意去造访她曾经度过,美好童年时光的、位于津和野镇边上的旧宅。

多田源吉一家是由津和野迁往东京的,但在道子出生前,他们一直居往在山口,当时,刚刚开始经营建筑材料的批发业务,随着生意的逐渐兴隆,扩大铺面也迫在眉睫。所以,多田把住房的一部分,改建成了铺面;而在津和野那里,他又为家里重新购置了一座房产。当时,多田源吉就留在了山口的店中,妻子正怀着道子,带着雄一迁往津和野去了。

这所房子以及附近的树林,是记忆犹新的兄妹两人,欢笑嬉闹的雅趣。道子强烈地希望,能用双手触摸到童年的欢乐。

可是,到临出发的时候,父亲多田源吉的情况有所变化。他发现从东京带来的药吃完了。从东京出发时,由于手头上的药剩得不多,他还特意又准备了一包。可是,现在打开药袋,竞空空如也。真是奇怪,他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忙乱之中,错装上空袋子了吧。

如果不采取补救揩施是不行的。源吉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这救命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一包,是万万断不得的。

多田源吉吓得脸都白了,幸亏还有补救的办法。由于担心发生此类事情,所以,他将大夫的处方,一直带在身上。只有拿处方到医院讲明情况,再抓几副配药,并且越快越好。这时候,多田源吉已经没有一点心思游玩了。

可是这样一来,女儿今天就不能出去了。总不能让盲女儿一个人去津和野吧。但道子是多么高兴地,盼望着今天的安排,这是扫墓与观光所不能比拟的。

将日程延长一天,明天再满足道子的愿望的话,看来这也不行。回东京的日期,已经定了下来,并且安排好了,在家里会见银行的人员。在卸任总经理之前,多田源吉还有几项必须处理的工作,时间也很紧迫。

万不得已,多田源吉想到了,如果可能的话,在旅馆找个女服务员陪她去。条件是要向旅馆和服务员本人,付加倍的钱。不巧,这一招也不行。

由于今天有团

体客人来,旅馆方面也忙得团团转。不但目前人手不够,甚至还得临时雇人来帮忙。

源吉真有点不知所措了。这时服务员前来通知说:“你用的车已经来了。”源吉带着道子来到了大厅。

走到站在门口,身穿制服,戴制帽的句机小田切面前的时候,多田源吉顿时眼睛一亮。

“小田切先生。”

“怎么,有何吩咐?”司机小田切躬身伺候。

“我今天有件事情,非得去办不可,所以,不能去津和野了。可我女儿又太想去了,我想请你带她去,并照顾她一下。你可以帮忙吗?”

“让我陪小姐吗?”

“是啊,让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孩子一个人出去,我实在放心不下呀。你今天要能代替我,陪这孩子一天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今天安排是去津和野的旧宅吧?”小田切问道。

“对,是昨天定好的。”

“哦,让我看看。”他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翻看了一下,“明白了。我会尽力照顾的,这几天随你们走动,大致的要领,我多少也明白了。”

“是吗,那就拜托了。我打算最后一并酬谢你。”多田源吉笑着说。

“哎呀,您不用费心了。”司机小田切急忙谦让。

“你是我们公司里的冲玄礼二郎常务介绍的,所以,我也就能够放心地,把女儿托你照顾一天了。”

“是的,冲玄先生当时在山口,对我实在太好了。”

“那么走吧,我也顺便坐这车,到红十字医院下车。”

“稍等一下,我给公司挂个电话说一声。”

“给公司说?……”源吉有些捉摸不透地问,“你要说我不去,只让我女儿一个入去的事?”

“不,我今天要去津和野,还没有给公司打招呼。”小田切解释着,朝总眼务台旁的电话间走去。

不一会儿小田切转了回来,大家一起上车出发。

多田源吉在半道上就下了车。之后,小田切开车驶向津和野,一路无事。

小田切一边开车,一边给道子介绍:现在路过了什么地方,左面能看到什么景色。直到昨天这事都是她父亲做的,小田切今天代替了多田源吉。

不大工夫,到了津和野。旧宅在津和野的町田,常盘桥附近。

由于多田源吉之妻的遗言,孩子们也希望不要拆除它,所以,现在仍然保持着原样,没有让人入住。

小田切问:“房屋外面有什么特征?”

道子一边回忆,一边激动地描述着:“是土木结构,青瓦顶盖的二层小楼。篱笆用木杆做成。一进门有一条小溪,与院子里的水池相接。碎石铺成的小道的尽头,是镶嵌着玻璃的房门。院子的右侧,用旧木板做成隔墙,从墙外伸进几枝松枝到院子里面。大门左手弯弯曲曲地,长着一株籐萝……”

不一会儿,小田切说道:“啊,是这里啦,就是这一幢房子吧。”说着停下车来。可是巷道太窄,汽车开进不去。

前面不远处有一块空地,他把汽车倒到那里。拉上手闸,熄灭了火。这一带出奇地静。

如今人们所感兴趣的,只是名胜遗址。而这个小镇的边上,依然像过去沉睡般地寂静。听不到各家传出的人声,连过路的人影也没有。

两个人缓步走下汽车来……

小田切牵着多田道子的手,缓缓走向旧宅邸。他手上仍然带着开车时的手套,大概是想到与年轻女性之间的忌讳吧。这一点使道子对他颇有好感。

陈旧不堪的、已经到处开始腐朽的篱笆墙和枝编门。脚下流水潺潺。由于树叶落尽,枯枝酷似盘蛇的藤萝树,还有厨房边的水井,后山的杂树林。小田切一一介绍后,向道子问道:“没有搞错吧?”

“没错,就是这所房子。”道子满意地说道。对她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仿佛历历在目,就好像时光倒流,一切都与幼年的时候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道子凝神屏气,用心地倾听着,陶醉在回忆之中。

“院里可有橙树?”道子笑着问。

小田切回答:“有啊,有四棵,现在正果实累累。”

“还有山茶树呢。”

“啊……的确有一棵,花蕾挺多的,白色的花朵,是白色的山茶树。”

“那是一种白花上带有红点的山茶,花开起来那才好看呢。名叫莺山茶,还有人叫它美人娇。”

道子用一种欢快的语调说道,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莺山茶?多好听的名宇啊!……”道子由衷地感叹。

“院子的后面能看到什么?”

“杂树林,到处都是腐落叶,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好像那边也有篱笆墙,可是几乎都要坏完了。”

“啊,是吗!……还像过去一样,小时候老是从篱笆墙的洞中钻出去,跑到树林中玩……”

忽然,那时时刻刻的恐怖记忆,也一下子清晰地映在了道子眼前:夹着风声,猛地反弹过来的粗树枝!

呼!……她感到像是谁用铁棍,重重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眼晴迸出炸裂般的火花,接着便不省人事……

“你怎么啦?”小田切焦急地问道。

道子这才回过神来:“啊……不,没什么……”

“要进房子里看看吗?”

“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

“可是门上上着锁呢。”他转过身说道,“代为照看房子的邻居,是哪一位呢?……我去要钥匙来。”

“斜对门的一个名叫渡边的人,家门口有棵柿子树。”

“叫渡边?……”小田切点了点头说,“好,我去去就来,你稍等一下。”

“对不起,那就要劳驾啦。”

“哪里,哪里,这是我的工作嘛。”说着他走了出去。

紧接着,传来了喧嚣的狗叫声,和小田切的叫门声:“对不起,渡边先生在家吗?”

不一会儿,小田切就回来了,对道子一拍手说:“不巧,对方家中没人。”

“不在吗?”道子顿时大失所望。

事到如今,只能怪自己迫不及待地就来了。想这旧居竞想迷了,为什么事先不联系好呢?

看来只能在院子里转一转,摸一摸这些老树了……

“你很想进房内看看?”

“当然,不过没有钥匙啊……”

“没有钥匙也能想办法进去呀,这是您自己的家,不用顾忌什么的。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马上想想办法看。”

小田切一边说着,就转身走到房子后面去了。不大工夫,就听见屋里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哗啦”一声,玻璃房门被拉开了。

“有扇窗子没扣好。”说着拉道子进了房间。

“脱鞋吗?”

“当然要脱鞋啦!……”道子执拗地说。

两个人脱鞋进去,脚下感到了一阵草席的凉气。

“好久没有打扫了,屋子里灰尘可多了。会把你的袜子搞脏的。”

“没有关系得啦!……”

道子沉浸在朦胧的记忆中,摸索着向屋里走去。门道有二平方米大小,左侧是厨房,在走廊尽头,拉开隔扇门,连着起居间和客厅。

“楼梯不在这间屋子里吗?我记得楼梯就应该在这间屋子里呢。”

“啊?……楼梯吗?……在这里呢。”小田切说着,把道子牵到楼梯口,并把她的手搭在楼梯扶手上。

扶手是根光滑结实的圆木柱,亮光光、滑溜溜的。如果能够睁眼看看的话,一定能够看见它正泛着熠熠璀璨的光泽……

小时候常常骑在这圆滑的扶手上,从上面“出溜”一声地滑到地面上,为此可没有少挨妈妈的骂,说这不是女孩子的行为。啊,淘气的小姑娘!……其乐融融的时光……可这童年的欢乐,如今到哪里去寻找?……

道子抚摸着扶手,出溜向下滑去。楼梯下面,有一个放置杂物的、壁橱式的空间。以前这个地方,是个上好的捉迷藏的藏身处。不知内情的人看上去,只不过是块木板墙而已。与地板接触的部分,有个只能伸进去小拇指的隙口,用手抠住那里,才能打开暗阁。听说是有个好奇的木工,觉得有趣才这么做的。

道子用手摸索到那个小隙口,轻轻一扳,门板悄然无息地被打开了。一股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

“唉呀,这地方竟然是个暗壁橱!……”小田切惊奇地说道,“真想不到。要我看,这里只不过是墙板一块,亏您还记得这么清楚呢!……”

道子点了点头,心里想到:“小时侯捉迷藏的时候,这是我经常藏身的地方,怎么会不记得呢。”道子至今还记得:有一次屏气息声地躲在里面,不知怎么地,自己竞然睡着了。哥哥正巧也把道子忘了,一个人跑到外面玩去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唉呀,四周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道子吃惊地刚想站起身来,“嘭”地一声,头碰了个结实,伸手一摸,四周全是坚硬的木板。当时她惊恐万分,脑诲里突然想起了,在山里坟墓前看到的情景。

“我是不是死了,被人装进棺材里面埋掉了?”

道子想到这里,不由悲痛欲绝地号啕大哭起来。妈妈听到了哭声,赶紧把她从里面拨弄了出来。当时家里人等到晚上,发现道子竟然还没有回家,曾焦急地到处寻找过她。

啊,这些往事多么让人难以忘怀。那充满了慈爱的母亲,在她眼睛失明后不久,就匆匆地咽气去世了。

“我真不舍得死去呀。道子可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放心不下她。她将来的前途该怎么办?可怜她小小年纪,眼睛就看不见了。我曾打算一辈子照顾这个苦命的孩子,可是,现在我却要丢下了她,等道子长大后,你要代我向道子道歉呀!……”

母亲临死咽气时,给爸爸留下了这样的遗言。由于死而不能照顾道子,难道也该给女儿道歉吗?

妈妈蹲在灶台前,用吹火竹筒小心翼翼地引燃柴禾的背影,给孩子们煮爱吃的甜豆,眯着眼睛欢喜地看着,高兴地吃着的兄妹两个,那慈样的面孔……

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漠的记忆,与脚踏上那古老的宅地,一起甦醒复苏了。

这使道子的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惆怅的感觉。终于置身于这曾经生长过的家里了……同时自己又觉得,胸中悲切地喘不过气来。死者、生者、虽然活着,但和死了一样的我,还有各种各样的痛苦,生活的艰辛,全都涌上心头,压得人透不过气。

“糟了,烟抽完了。”小田切好像是没有发现道子的异样,自言自语地说:“越是没了,还越想抽。”接着又低声问道,“啊……小姐,您还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吧?”

“是的。”道子答道。她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想等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再静静地对它说声“再见。”还想再出没一下楼上自己那间房,还有院子……

“那么,我去买包烟,可以吗?”

“好,你去吧。”

“那对不起了。”说完,他快步走了出去。穿鞋的声音,开门,关门声,远去的脚步声……

道子发现壁橱的门还开着,正要去关上时,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曲蜷着身子钻了进去,从里面放下门板。

“现在我又回到5岁的时候啦。”

“想想看。5岁的我,蹲在黑暗之中,该做些什么呢……”道子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对了,哥哥,哥哥现在正在到处找我。他会想到这里吗?”

要是他知道的话,那可就太没劲了。他要是来揭开门板,我就“哇……”的大叫一声,包管能把他吓个屁肢墩。接着,哥哥一准会噘着嘴说:“赖皮,你故意吓人,这是犯规,可没有规定可以吓唬人。”

用手指摸一下地板,瑟瑟沙沙地。这里长时间没有人清扫,积下了好厚的尘土。道子坐了下去。

两手搭到膝盖上,把头伏了下去,还是那时的姿式。这么一来,竟像当年一样,又昏昏欲睡起来。

……

突然,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

啊,是小田切回来了吗?……不会呀,这附近又没有商店!并且也没有听见开门声,是我睡着了吗……

“他会找我吧?他绝不会想到,我会钻到这里面的。”

“出去吧!……”道子想到这里,刚想挪动身子,可是已经晚了。

脚步声,直朝这里走来。没有一点迟疑,简直就像是看着道子钻进去的一样。紧接着,手摸到缝隙口,“啪”地一声,门被打开了。

有人粗暴地挤了进来。

“啊!……你是谁?是司机?”

对方不回答,“哔啦”一声关上了门板,接着一声不响地扑向道子。

“混

蛋!……”道子悲切地叫了起来,“是谁?……住手!……快住手!……”

猛地,道子的嘴巴里面,被突然塞进了布团,上面又绑上了绳子。道子一声也发不出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道子突然按倒在地板上,一只手开始剝她的裙子。

“不!……不!……不要哦!……”任凭道子怎么喊,也发不出声音来。

道子涨红了脸,拼命地反抗,但毕竞势单力薄,很快被扒下了裙子,三角裤头也被祉了下来,露出黑森森的阴道口。

她明白,下半身已经被暴徒剥光了。

上衣和内衣也被翻卷了起来,道子的两手也被控制住。接着像是要开始强奸她。

以后的事情,她就记不清楚了。就像是一场恶梦一煅,前后情节没个头绪,一团乱糟糟的。

那男的粗粗的喘气声,呛人的气味,在自已身上作恶时,戴着手套的手……还有,像不自觉地咳嗽声。

当时,那人还不时停下手,发出“嚓……”“嚓……”的轻微声响,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开始记得的只有这些。这对生活在与世隔绝、双目失明的弱女子来说,此刻所受的打击,简直太残酷了。终于精疲力尽到了极限。痛苦挣扎的道子,身体停止了艰难地蠕动,一头昏迷了过去……

但她感到昏迷的时间不算长。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壁橱外。衣服原样地穿戴上了,连眼睛上的太阳眼镜也戴着。衣服的穿着,出自男人笨拙的手,但没有被扯烂的地方。

道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步履蹒跚踉跄地,用两手扶着楼梯,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身体到处都疼痛难忍。嘴周围直到下颚,由于刚才被堵住了,还感到坚硬作痛。

“混蛋,真羞气死人了!……”道子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已经哭不出声来,脑子一片空白,像根木棒似地呆立着。

就像是一场恶梦……不,这不是梦,是刚刚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是谁干的?……”道子苦苦地思索着这一问题“是偶然路过的坏蛋吗?……”

不,绝对不会!那脚步声毫不犹豫地,直奔我躲藏着的壁橱,并且,熟练堆把手指伸到,那不被人知道的缝隙口,一把打开了门板。肯定是看过我如何打开门板的人。

是小田切!……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知道这一秘密?也没有开门声,大概是他悄悄地拉开了门。还有,那咳嗽的声音、还有粗糙的手臂。

“可是……”道子怎么也想不通。那么老实正直、待人热情的司机,怎么会变成这样凶狠的歹徒呢?难道他不怕身败名裂吗?……

那么,又是谁在暗中,窥视我和小田切的行动,并且趁他外出的时候,突然袭击了我呢?还有那干咳的声音……

道子茫然无措,心乱如麻。

又响起了脚步声,哗啦房门被拉开了。

“让您久等了。”

若无其事的语调,接着无意识的干咳,还有脱鞋的声音,脚踏草席走来。

“商店可是真够远的,要知道开车去就好了。”

“是嘛!……”道子无意义地应和着。

混蛋,他是在装模做样吗?如果真是这样,他也太厚颜无耻了!……

“您这是怎么了?……”小田切亲切地问道。大概他也感觉到了,道子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不……哦,也许……”道子说话吞吞吐吐。

“是身体不舒服吗?”

“……哦,有点……”她勉强答道,心里暗想,“现在我得不到任何人的保护,如果他真是在演戏的话,也只能够装做若无其事,不露声色地借机离开这里才行。”

“那就早一点回旅馆休息吧。走吧。”说着他牵上道子的手。

还是那瑟瑟沙沙的手套,像是司机专用的手套。

道于不可能从头到尾,诉说得这么洋细有条理。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主要情节。

以上的经过,是哥哥多田雄一强忍着愤怒,从追问出来的零零散散的情节中,经过推理、判断,连贯而成的。

“道子,现在我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我。”雄一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问。

“嗯。”道子也一脸肃然。

“那个家伙,确实是司机小田切吗?”

“这个……”道子开始犹豫了。

“你放心,我不去报告警察,但也绝对不能放过那个小子,那头畜生必须受到惩罚。我问明白,就是要给那家伙点颜色看看。你快告诉我,那家伙可是开出租汽车的司机?”

“不,哥哥,我……我……”道子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你不会不知道,你刚才分明已经说过了。快点!……快说……”多田雄一激动地催促着,拼命地摇着道子的肩膀,“啊,道子,快告诉哥哥!……你说,我一定要知道。”

道子被逼问不过,这才似乎下了决心要说:“嗯……,是司机……我想只可能是他。”

“好啊,到底是那个小子!……”多田雄一满面愤怒,道子点头默许。

“这就是说,小田切以买烟为借口,先悄悄地溜了出去,然后又折返回来,装成像是别人干的,对吧?……为买包烟就丟下雇主不管,这本身就值得怀疑。况且还是个两眼失明的女性客人。”

“嗯,还有,只有他才知道,咱们家楼梯下的暗壁橱的门板机关。”

“没错,除那小子之外,不会是别人,他竟这样胆大妄为,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多田雄一得意洋洋地推理道,“对,还有那时时干咳的毛病,开车时也经常咳嗽吧?”

“嗯……老是咳……不管在娜儿都……”

“是啦,作为毛病,他是无论怎么装,也克制不了的。另外,在回旅馆的路上,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不自然的地方?”

“好像是故意……没话找话地跟我说这说那,但我一直没有理他。”

“原来如此!……”多田雄一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狗娘养的!……”

“此外还有烟味……头油味……”

“他身上的烟味,是不是很呛人?”

“嗯……好像是的……”

“那么,头油味呢?”

“他牵着我的手带路时,我闻到了他的头油味……”

“哦?……头油味?……”多田雄一愣了片刻,“现在抹头油的人,可着实不多。”

“嗯,不过确实是一种非常浓的头油味。”道子认真地说。

“知道了,这事再问问爸爸,就会弄明白的。别的还有什么?……”

“我用手几次触摸到了,那个坏蛋的衣服。”

“是吗?……是什么样的衣胭?”

“硬硬的布料做的……还有两排钮扣。”

“是较厚的衣服吧?”

“对!……我觉得是。”道子拿不定主意。

“是出租汽车公司的制服?”

“嗯……大概是吧……”

“不要紧,这一问爸爸,就什么都清楚了,我看是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畜生干的……不,肯定是小田切干的。你的直觉不会有错。那家伙故意借茬离开,然后再装成别人,回来污辱于你。他以为这样一来,咱们就不会怀疑他。又因为你看不见,就可以蒙骟过去了!……混帐东西,想得倒是轻巧,头脑也太简单了!……”

“什么?……怎么会!……”道子听到哥哥多田雄一的分析,感到甚是惊诧。

“你回到旅馆,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吗?”

“我……我说不出口,对爸爸更是觉得羞死人啦。”道子现在想起来,还是羞得抬不起头来。

“混帐东西!……真是岂有此理!……”多田雄一恨得牙关紧咬,两眼直朝外突出。

“不过,爸爸像是有些怀疑,觉得我的神态有些怪异。他先后追问了我好几次,但是我说不出口。后来好像爸爸打电话,到出租汽车公司,把那司机叫到旅馆来问他……”

“难怪……不论是谁,都会怀疑他的。”多田雄一点了点头。

“但你想那人会说吗?所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现在我知道了,绝不能便宜了那忽然小子。对了,这事得告诉爸爸。”

“可是,我担心爸爸的身体,听了会受不了的。”

“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让爸爸知道呀,要完全判定是小田切干的,得有爸爸的证实才行。还有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他到底奸污你了没有?是不是中途停手了?……”

“我知道你很难启口,但这很重要。”

“这个……我……我不太……不太清楚……清楚了。我……”

“行了,行了,总之他污辱了你,这就够了!……”多田雄一狠狠打断了妹妹的话,站起身来,“走,到爸爸那去。”说着,拉着妹妹的手站了起来,“你不甩吭声,探告诉爸爸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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