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里, 丽质除了忙翰林院的事,便要为随军出征作准备。

随军乃是大事,朝廷上下乃至各地百姓的眼睛都看着, 她必得恪守简朴之风,同时又不能有失皇后的仪度。

好在, 她平日就不爱豪奢, 与裴济二人在宫里也多像寻常百姓间的夫妻一般,这才令她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越来越能为人们接纳,进而敬仰。

先前那个传闻中魅惑君心、人人得而诛之的亡国祸水钟贵妃的影子似乎已经淡去, 如今住在洛阳宫的她, 在越来越多的百姓眼里, 是温柔端庄、朴素博爱的钟皇后。

她比照着礼部的仪制,以最简单的方式替二人挑了衣物, 期间未裁一件新衣,仍是拿这一年里穿过的旧衣, 所点随行的宫人,也只寥寥几个。

只是想起元朗也要随行, 她仍是点了御医、乳母等都一同过去。

到底孩子还小,如今虽健健康康的, 可这一路过去,也不能掉以轻心。

临行前两日, 她带着孩子到李太后宫中问候时,李太后便让身边的舒娘捧出来厚厚的一堆衣物, 既有女子的衣裙,也有男子的长袍,还有一件小孩用的围兜,看厚薄, 应当是初冬时候穿的。

“我近来闲得无事,便跟着舒娘学了学做衣裳。从前我刺绣学得差强人意,衣裳却的的确确半点也不会。琢磨了近三个月,才给你祖母,还有你和三郎各做了一套。布料都是让尚衣局裁剪好的,我只做些缝针的事。你祖母的我已让人送去了,这些是你们两个的,还有元朗的小围兜。”

丽质接过,摩挲着细密的针脚,心里有些暖,连连道:“多谢母亲关心,倒是我疏忽了,也没想到替母亲与祖母做衣裳。”

她说着,当场拿起围兜,给元朗仔细地系上,交到满目慈和疼爱的李太后手里抱一抱:“这围兜好看,倒是同母亲先前送来的三郎小时候用过的一块有些像。”

李太后将孩子抱在怀里,闻言道:“正是照着那一块做的,如今戴上,倒和三郎小时候更像了。”

她看着元朗心情格外好,又替他正了正脑袋上的帽檐:“你呀,平日待我与你祖母都和气又恭敬,这便够了。我做衣裳,不过是闲来无事,你们两个还年轻,只管忙自己的事便好。”

丽质又同她多说了会儿话,期间见元朗又犯困,便让乳母先抱着回去哄睡。

才出生不久的孩子每天大半的时候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李太后见孩子先回去了,便又指了指旁边另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物,道:“这个也一并带去吧,到时候给你们父亲送去。”说罢,又当着丽质的面捧着那堆衣物,一件一件掀起来给她看,“一年四季,我各做了一套,都是照着他从前的尺寸来的。只是我手艺不好,做不来鞋,只能让他将就些了。”

她说话时的样子平和又温柔,仿佛裴琰果真在太原,不过是与她暂时分居两地一般。

丽质顿了顿,随即如常笑着,伸手接过,道:“既然是母亲亲手做的,自然比什么都好。到时让元朗亲自捧着送给祖父。”

……

九月中旬,出兵的旨意率先从洛阳发出,几日后,帝后二人便在百官的拜别下启程北上。

这一路行得不疾,丽质未觉有何不适,只是一直念着儿子太小,受不得颠簸,每日都亲自检查他的衣物、被褥是否足够柔软,才能放下心来,尤其是白日,孩子几乎都是跟在她和裴济二人的身边。

这日,宽敞的车还行在平坦的官道上,元朗恰从睡梦中饿醒,被母亲抱着喂过后,便满足地躺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好奇地四处张望。

裴济才处理完朝中送来的奏折,见状便从一只木匣中摸出特意带上的那只陶埙,凑近唇边吹奏起来。

他吹得仍是先前吹过的那一只小调,只是听来已流畅了许多,为了掩盖音色间自然流露的哀婉基调,他特意吹得节奏欢快,令曲调一下活泼起来。

小元朗被曲调声吸引,挥动着小胳膊小腿慢慢翻了个身,瞪着好奇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

丽质在一旁轻笑,将儿子抱起来,让他离父亲更近些:“乖儿子,快看看你父亲,这一年里勤加练习,如今吹得可真好!”

小元朗被母亲的笑声感染了,也对着父亲咧嘴,咯咯笑起来,亮亮的眼对上父亲的目光时,更是满脸兴奋。

一曲吹毕,裴济将陶埙凑到儿子面前,让他伸出小手碰两下:“等元朗大些,父亲也教元朗吹埙。”

丽质低头在儿子软软的脸蛋上亲了一下,道:“是,让父亲教咱们吹埙,等再大些,还要父亲教元朗骑马射箭呢。”

裴济的目光在儿子才被亲过的小脸蛋上停留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靠近些,伸手扶在车壁上,将母子两个都半包围在怀里。

“不但要教元朗骑马射箭,还要教元朗的母亲。”

丽质顿时不满,抬头道:“教我做什么?我可是早就学会骑马了。”

裴济面上露出笑意,扶在车壁上的手掌落到她肩上,摇头道:“骑马是会了,可技艺却不精,射箭更是一窍不通。”

这些皆是他擅长的,从小历练至今,即便在宫中不常有机会纵马游猎,可这两样本事,却仍像深深刻在骨子里一般。

他早就想亲自带她骑马,教她射箭,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丽质挑眉,好整以暇望着他:“那你说说,要怎么教我?可别像先前一样敷衍了事。”

她说着,目光便从他的眼眸下移,落在他不知何时已凑近到离她仅一寸距离的双唇上。

她说的“先前”,便是指数年前,在骊山温泉宫行猎的那一回。

实则那时他根本未教她,不过是拉着她的手射过一箭,又与她同乘过一骑罢了。

裴济显然也想起了旧事,眼神不由跟着黯下来,近在咫尺的唇瓣稍一靠近,便将她含住,细细亲吻起来,搁在她肩上的手掌也逐渐滚烫,温度悄然渗进她的肌肤间。

小元朗还被母亲抱在怀里,望着父母忽然的靠近,不由睁大眼看了片刻,又不明所以地咯咯笑起来。

二人这才想起如今是在车中,儿子也还在,忙收拢心神,飞快地分开。

裴济肃起脸,将视线从妻子绯红的面颊上移开,若无其事地继续方才的话:“先前那是没机会,等明年开春,我亲自替你选一把弓,咱们得空了,便去郊外行猎。我亲自教你,定让你做个人人羡慕的女中豪杰。”

丽质腾出一只手来,贴了贴滚热的脸颊,嗔道:“那可说好了,若教不好,只能怪你,不能怪我。”

裴济才肃起的脸又忍不住松动。

“定不会怪你。不过,若学不好,我便拿出十分的精力,像军营里操练将士们一般来教你,你可别怪我严苛。”

丽质眼神一转,委委屈屈地睨他一眼,随即将已开始犯困的儿子交给乳母带去另一辆车上哄睡。

待车中只剩下他二人时,她便立刻靠近他怀里,软声道:“三郎,你当真忍心那样对我吗?”

裴济被她这一靠,心神便已有些乱了,面上却还保持冷静,尽力不去看她,只淡声道:“到时别对我撒娇,我不吃这一套。”

“真的?”

丽质满眼不相信。

裴济冷着脸没动静,仿佛果真不为所动。

丽质看他半晌,慢慢转过身,一人靠在车厢的另一侧,幽幽道:“好吧,那我便自求多福了。”

车厢里一时有些安静。

裴济仍挺直后背端坐在一旁,默默闭上眼不出声。片刻后,起身挪向一旁。

“我自然有分寸,不会真对你那样严苛。”

丽质抿唇不语,侧过身去避开他的视线。

裴济无法,只得认命地将双手搭在她肩上,主动凑过去,低声道:“我是怕你真的对我撒娇,你知道,我最受不住你这样了。”

丽质这才转过脸对上他的视线。

“我这样不好吗?竟然教你受不住。”

“好,自然好。”他漆黑的眼里有些无可奈何,“是我把持不住自己罢了,我心里巴不得你日日那样对我。”

“这才是实话。”丽质终于露出笑容,转身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亲一下,“既然如此,往后我便日日对三郎撒娇好了。”

“好。”裴济摸摸脸上被亲过的地方,只觉心口热热的,轻轻收紧双手,将她完完全全抱在怀中。

……

第十日,队伍便到了太原。

二人仍住在裴氏祖宅中。几位留守太原的将领和从前线赶回送战报的使者早已等候在府中,一入大门,裴济便领着他们往正厅去,听他们汇报军情和部署情况。

这一次的大战,他虽竭力推进,时时督促,却并没有插手具体部署,只指了手下几位将领过去,其余的便都交给张简等人自己做主。如今开战大半个月,时间虽不长,燕军在势头上却十分良好,令人欣慰。

众人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将一切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裴济颇觉满意,这才亲笔写了一封鼓舞士气的书信,交给信使快马送往前线。

待事情都忙完,他又留了众人下来一同用饭,直到夜幕笼罩,皓月当空时,才令众人散去,自己则揉着眉心回院中去。

只是,一回屋中,便见桌案上正摆了两只瓷碗,里头盛着的汤饼热气腾腾,格外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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