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祸得福,忽然间得了体面,以后也能跟着太孙妃进内宫去请安。——徐循虽然还没和太孙那个那个,但在太孙宫中的地位,显然也要比从前啊提高了一点。

这一点提高,还不足以使得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宫规森严,宫人们只有发愁伺候不好主子的,就算是不得宠,也没有谁敢给妃嫔们脸色看。不过,有张娘娘赏赐的耳坠子,太孙赏赐的五彩盘子,徐循这屋里,仿佛也蓬荜生辉了不少。何仙仙过来赏玩的时候,就羡慕得啧啧出声,一边打喷嚏一边说,“这也难怪,你生得这么好,连我看了都喜欢,自然人人都待你好些。”

说实话,在这么一窝一窝的美人坯子里,徐循根本就没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何仙仙这样说,她也不好反驳,只是笑着说,“你都受凉了,还这么活泛,不好好歇着,又到我这里来说话。”

何仙仙这几天是比较倒霉,没得什么彩头不说,因张娘娘生日那天,她贪凉,衣服脱了,换上纱袄便四处乱跑,又吹了过堂风,当晚且也喝了些酒,回来路上夜风一吹,第二日便开始咳嗽,到了今天,不咳嗽了,倒是喷嚏多,和徐循说了几句话,便打了几声喷嚏。

听徐循数落她,何仙仙伸了伸舌头,“一会就去请医婆。”

内宫平日里是不许御医出入的,太孙宫和太子宫虽然在内宫外头,三大殿旁边,但是内殿外殿也分得很清楚,后院一般没有男人进来,妃嫔们得了病,要通过尚宫局把病况描述出来,给外头的良医开药。如此一来,小病经常耽误成大病,所以内宫现在也是有些在良医处受过教育的医婆服役,给宫人们和低等妃嫔们看病,至于贵妃娘娘等人若生了病,那肯定是太医伺候,又和一般人不同了。

徐循自从进宫,还没有生过病,她从小就不是个多病的孩子——在徐循姥姥住的村子里,生病了能不能好,那是听天由命的事。医生开的草药,一多半是没什么效用的,还老贵,有时候不如喝点符水强。雨花台的医生倒是不错,可惜药费依然一样地贵,有些药贵到徐先生这种人家都不能轻易承受的地步,而且这所谓的不错,也就是相对于村子里的大夫而言,得了病能好,一小半归医生,一大半功劳倒是自己的——在这种环境下,多病的孩子一般是很难长大的。不过,从她在嬷嬷们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来判断,这些医婆的水平基本也就和村子里的医生差不多,要说比得上一般良医,那也是没有的是。

不过,何仙仙去看医婆,总比自己咳嗽打喷嚏来得好,徐循也没说什么——以她们现在的身份,为了咳嗽去请御医,是有点太大动干戈了。太孙宫里也就是孙玉女,每个月能从太医那里取几副药来煎着吃了,治她的腹痛。

“你要不要戴戴?”她拿起金坠子问何仙仙,“你看,就戴了一会儿,我耳洞坠得这么大。前天还肿了呢,把我给吓得,还好,塞了两天茶叶梗,倒是褪了。”

“那是你太娇了,这个虽然也沉,但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何仙仙又打了个喷嚏,“罢了罢了,我回去了,等好了再来试戴。这么大的红宝,虽不是我的,戴起来美美也不错。”

徐循笑着把她送出门去,回来了钱嬷嬷也笑,“太孙昭仪的性子也挺可人疼的,心胸算得上宽广。”

一屋子四个女人,太孙妃不必说了,那是她们的主母,余下孙玉女,半个主母,徐循和何仙仙之间,本来何仙仙还是占了点优势的,现在倒好,徐循也有额外的体面了,倒是何仙仙什么都没有,在太孙跟前也不算是太受宠。一般人再怎么不当回事,心里也总会有点不舒服的吧?何仙仙起码表现得就坦坦荡荡,叫人心里挺佩服的。徐循笑着点了点头,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不过,何仙仙也没什么机会表示妒忌了。——在这天来看过徐循以后,第二天回去她就发了烧,正经闹起感冒伤寒了,医婆给开了几贴药都不见好。孙玉女和徐循去看了几次,不能再去了:这件事被太子妃知道以后,她让何仙仙回西六宫原来住的屋子调养,免得伤寒过了人,反倒把健康的孙玉女和徐循给传染了。

孙玉女还好,徐循心里是挺挂念何仙仙的,她们俩选秀时候虽然不怎么熟悉,可进了宫以后,有小半年时间都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患难之交吧。现在何仙仙被这么送出去以后,她确实也觉得有点孤单。

又过了几天,何仙仙还没好呢,太孙倒是从京郊回来了。当天还好,没什么特别的,见见面说说话,大家就都散了。当晚太孙妃身上可能不好,太孙把孙玉女叫过去了。

第二天徐循去请安的时候,太孙便笑着问她,“哎,你今天怎么没戴张娘娘赏你的耳坠?”

这么说,太孙对这件事是心知肚明的了,徐循不免摸了摸耳朵,才如实回答,“嗯,太沉了,一戴耳朵就坠得疼,还肿呢。”

太孙一下又被她给逗笑了,他说,“我看看?肿着呢?”

徐循只好别过头,撩起云鬓,把耳朵给太孙看,太孙妃和孙玉女都笑得合不拢嘴,太孙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才笑着说,“你是太纤弱了一点,好东西给你你都戴不上,不若献给我戴好了。”

他肯定是在开玩笑,徐循还没回话呢,孙玉女已经打抱不平,“孩子才得了好东西,你就要来抢,坠子给了你,你有耳洞戴吗?大郎真没白生这么大的脸。”

太孙摸了摸耳垂,也笑着说,“也是,我可舍不得刺耳洞,没得把福气给刺破了,那我拿来改作一对扳指也是好的。”

几人说笑了几句,太孙就站起身来,太孙妃把孙玉女和徐循一道带出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现在反正何仙仙也搬出去了,徐循又有体面,也有功课,太孙妃便一视同仁,每天都带徐循去春和殿。

到了春和殿,太子妃早早地已经坐在那里了,身边还陪了李才人、张才人,还有几个太孙的兄弟也在跟前,太孙妃见此,便领着孙玉女和徐循回避到了里屋,大家坐着喝茶说话。

过了一会,听说太子也进来,太孙妃就带着她们从后门出去了。孙玉女若有所思地说,“估计是又出事了。”

太孙妃也叹了口气,“一年到头,太平的日子实在也不太多。”

徐循有些好奇,左右看了看,还没说什么呢,太孙妃就低声说,“肯定是汉王又闹出事来了……反正,不是他,也是他指使了人,不然,太子殿下白日起来了都是直接出去外头,不会回内宫来的。”

孙玉女也补充了一句,“张才人也在,一般都是出事了,她要和贵妃娘娘招呼一声……皇爷最尊重贵妃娘娘了,宫里有什么事,贵妃娘娘说话是最好使的。”

徐循不禁问,“可……太子殿下被为难,一般都是在朝政上吧。这内宫……有什么能难得到他的呀?”

孙玉女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内宫不应干政,不过,这怎么说呢,也总是会有人吹枕头风的嘛。”

徐循顿时就想到刘婕妤了:怪不得她对太孙宫这么不客气,原来是早就公然撕破脸了,人家进宫来,就是为了说太子不是的。

太孙妃好像是看懂了她的表情,她摇了摇头,“倒不是你想得那样,刘婕妤不会公然说太子的不是的。不过……”

她还在选择词汇的时候,孙玉女倒是按捺不住,帮太孙妃说穿了,她搓了搓手,道,“皇爷身边也是有人可以公然说太子的不是,而且,十分爱钱的。”

徐循还是有点迷糊,太孙妃看她这样,倒笑了,“皇爷身边的几个太监,虽然职位不太出奇,但倒时常能给陛下参赞些政务。中人们嘛,没了尘根,剩下的也就只有钱了……”

徐循顿时恍然大悟:中人们的确都颇为爱财,说得上是见钱眼开。偷盗库房,是一个常见的问题,也因此,宫内的库谱是归女官登记的。想当然尔,皇爷身边的近人,收了钱以后,肯定知道该如何挑拨皇爷和太子的关系,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适合这么做了,他们可是皇爷的贴身太监……

“不是说,中人、宫人都不许识字的吗。”徐循便嗫嚅说:其实,宫妃按理也都是不许识字的。只是这条规定实在难以贯彻,因为两任皇后都是学识过人,因此,宫妃们也都跟着读书识字,只是除了女四书以外,一般不看学问书,都以杂书话本取乐。

“有些中人也不一样的。”太孙妃只是简单地说。徐循想了想,又问,“那,咱们也能给钱呀……”

“钱?咱们没钱。”孙玉女叹了口气,“汉王那是有封地呀,咱们有什么,这点钱压根就不够花的了,日子一直都过得紧紧巴巴的。好东西是有,都在册上呢,难道还能卖了换钱?咱们两宫最缺的,那就是钱了……”

徐循从没想过,天家太子居然还缺钱花,她张大了嘴,有点说不出话来。太孙妃看了倒笑了,她摸了摸徐循的头发,说,“没什么的,短不了咱们的吃穿。告诉你这个,只是让你知道,进了内宫,在中人们跟前得格外当心。这些中人彼此间,不是拜师就是认干亲,自成帮派,关系复杂得很。别看是什么娘娘宫里的,好像和你八竿子打不着,其实,没准那就是刘婕妤跟前红人的亲戚。”

徐循忙飞快地点了点头,“一定谨慎小心。”

孙玉女又添了一句,“其实就是宫人,也得注意着,现在中人和宫女有时候私下认菜户,谁也不知道是怎么配的。所以进了内宫,心里话一句别说,那才叫做真正的步步小心呢。要是一句话没说对,指不定就给人借题发挥,为太子惹来麻烦了。”

徐循已经恨不得一辈子不进内宫了,她打起精神,把每句话都记了下来。三个人凑在一块说了一上午的话,才各自回去休息。

到了晚上,出乎徐循的意料:太孙又派人来喊她过去了。

难道是因为何仙仙不在,太孙嫔又犯肚子疼?她有点迷糊,甚至没什么打扮的劲头,随便穿了一件天水碧的长袍,戴了那两个沉重的金坠子,便和小中人一起,去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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