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白色的大墙,因为火焰,被熏得漆黑。根据烟熏色在18层大楼表面所占的比例,可以判断出火苗曾经窜得多高。法院周围几百平米内,洒落了爆炸所导致的残留砖片;再往外是临时拉起的黄色警戒线;警戒线外挤满了记者和围观群众。

临时领导小组成立,公安局长已到,主管法政公安的刘云副市长也到了;在省里开会的市委书记,闻讯后放下会议,随公共安全专家一起,正在赶来的路上。

面对媒体的质问,所有公职人员,均以“案件正在侦查当中,无可奉告”的理由回应。

这可不是一句“出了事我负责”,就可以担当的事件。

网站第一时间贴出题为《变态罪犯“死里逃生”,疑似违规看守所致》的文章。

如此敏感的标题,立即引来一阵哗然。

电视台不甘落后,立即紧急调拨人马,开设《中国版“越狱”?》的现场纪实节目。

民众纷纷上网、打开电视;百货商店的电视专柜前,挤满了无法及时回家的人。

只有报纸杂志的记者,苦于无用武之地,他们的报道,最早也要到明天才能和读者见面,眼睁睁的看着电视、网站抢了风头。

法院的某间房间,成了暂时的办公厅。

“是我的错!”副市长刘云刚从医院过来,伤员、死者血肉模糊的场面仍在脑海中萦绕。死者家属悲痛欲绝,他们都很年轻,有家庭,有老婆孩子;刘云老泪纵横,“我这是在犯罪。”

正是他的牵头鼓励,才使得肖海清可以开展这个科研项目,并最终导致了洪胜的越狱。

“我希望同志们能够信任我,在新的专家到来之前,仍能由我来领导整个追捕工作!”在这点上,刘云与李明达成了共识,“来吧,同志们,我们抓紧时间分析案情!”

刘云看了看台下的肖海清。

虽说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肖海清冷静的却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职业要求她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反思检查。

有四点破绽:

法院的监控录像,很快把张静推上第一嫌疑人的位置,即使张静化了装,但从体型、一些无法更改的走路方式,以及鬓角留下的染成棕色的头发,让在此之前接触过张静不止一次的肖海清,很快想起了这个人;

既然确定洪胜的越狱有帮凶,那么作为重刑犯羁押期间,唯一接触过的社会人员,张静也一定被作为重点调查对象;

重播看守所里的监控录像,行为学家肖海清,在这样的结果下反复观察,怎么还会忽视掉洪胜和张静指尖微弱敲打桌面的行为?尽管她还不能确切理解这些小动作真实涵义。

如果上以上三点,还只是怀疑的话,那么当洪胜的照片贴满大街后,接到别墅旁那对夫妻的举报电话,把张静列为第一嫌疑人,基本可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儿。

一行人立即赶往洪胜越狱之后,第一个落脚点——那栋别墅。

临出发前,肖海清观察到李明的眉毛微微上扬,她认为这一动作与自己有关。因为此时此刻,很明显,李明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件案子上,能够起到帮助的作用。恰恰相反,因为自己错误的判断,才使得案件发生恶劣的逆转。这一点,即使他不说,肖海清也知道。

警方很快对别墅完成了包围。

但没有用。

人有时候彼此就像甲骨文,一旦拥有破解密码的能力,对方的一切就不会再神秘莫测。肖海清具备这样的能力,给予时日去解读洪胜,便能一目了然。可照现在来看,显然洪胜也具备这样的能力。他能够时刻保持冷静的心态审时度势,又怎么可能在别墅逗留坐以待毙?

肖海清一进到房间,就发现远不如此。

现场被破坏了,不是那种伪装现场的破坏,而是——重装。

洪胜甚至都不屑伪装这种行为:书架上的书被轻轻一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躺在地上;衣架里的衣服,被取至床上围成了一个圈(肖海清可不认为这是一种宗教符号);厨房的餐具,被放进了水斗,整齐的码成一摞;房间里所有的椅子,拎进了一个房间,排成了课桌式的两排……

肖海清大吃一惊。这种做法极其专业,像化舞台装一样,把一个人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李明他们对正在绞尽脑汁,在眼前的一切中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肖海清知道这一切是没有用的。

正如她研究的课题,“无意识行为往往比有意识行为才能透露的更多”,洪胜的做法相当于,给某个人换上了一张“假脸”,而不是简单用刀划上几下破相了事。前者极具迷惑性,如果按这张“假脸”的面貌特征,去追寻某人的背景身份,显然将毫无收获。

肖海清悲喜交加,喜的是无论洪胜是怎样的专业背景,起码这种做法,完全是按照行为学的理论来伪装自己,在我国尚属边缘科学的领域里,肖海清于桐城居然遇上了“同道中人”;悲的是,他是个罪犯!

“肖老师,你上来看看,楼上有些你感兴趣的东西。”葛飞扶着楼梯说。

肖海清再次大吃一惊,尽管她面无表情。二楼卧室里的抽屉里,叠着的一沓文件还是让她大吃一惊,全都和肖海清有关。

历年来肖海清发表的论文,对她论文的评价,以及媒体对她的报道,应有尽有。甚至连肖海清刚毕业那几年顺手涂鸦的一些文章,也被收集集全,肖海清真是要怀疑,自己上课的时候,是否嫌疑人都来旁听过?

“是你研究他们,还是他们在研究你?”李明在一旁问,嘲讽的口气溢于言表。

肖海清没有做声,面对这样始料未及的局面,她也无话可说。就像两人对弈棋局,以为对方是弱不禁风,结果却是深藏不漏,当实力暴露之后,致命一击已经到来。

现在想想,当初的破绽,就像癌症初期的症状,愣是没有对它做出反应:

在和张静的两次接触中,其表述的基础逻辑转折的如此之快,难道不是事先设计过的缘故?

张静传统内敛的性格外露,转眼间,又仅仅在“一声叹息”之后,便开始述说夫妻性事,难道说这没有表演的成分?

还有他们夫妻俩在看守所见面的那段,几乎没有任何铺垫,洪胜爆发式的突然攻击张静,难道不是为了避免暴露马脚,而选择迅速结束见面的诡计?

肖海清自问在专业领域的造诣,对付一般罪犯绰绰有余,恰是这种“自信”坏了事。

“我认为在这栋别墅里花费过多时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肖海清做出判断之后,依然想为自己的过失弥补错误。

“又是你的什么——理论!”李明硬生生的吞下了这句话本应有的两个字。

其实不用说出来,肖海清也猜得到那两个字是“狗屁”!

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极大的不信任!

“别忘了,你只是教书的老师,查案还是要以我们刑警为主,我出于对你的尊重,你才有机会站在这里,希望你对我们警察办案不要提出过多的质疑!”李明冷冷的说。

肖海清无言以对。

窗外,太阳已经落尽。灯光铺满门前的石板路,石板路另一边,却是漆黑一片。

战争才刚刚开始。

“洪胜,”肖海清想,“你现在究竟在哪呢?”

这对男女上了出租车,驶向郊外。

夜色愈浓。郊外零碎的路灯,偶尔照过这对男女的脸。

司机在帽檐下,悄悄的打量二人。

在夜晚七点的出租车里,男人却带了一副墨镜,女人始终低着头,垂下棕黄色的头发。

车里一阵沉默。

出租车上的电台里,滚动播放着洪胜和嫌疑人张静的体貌特征,司机伸手换了一个台,男人在后排冰冷的说,别换台,就听这个!

司机继续前行,电台描述说:

“……作为协助洪胜越狱的第一嫌疑人张静,身高168公分左右,体态丰盈,鹅蛋脸,中长发,染成棕黄色……

“……警方提示,因逃犯具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持有枪械或其他伤害性武器,请市民减少出门,关闭门窗……

“……如遇嫌疑人不宜正面冲突,应迅速前往附近警署,或拨打报警电话,报警电话110……”

“噗咚”一下,出租车颠簸后,一个铁器类的东西,掉落在后排的地上。

司机紧张的从反光镜里,瞄了一眼,男子迅速在黑暗中把落在地上的玩意儿,塞进口袋,司机什么也没有看到。

出租车接着往前走。

周围变得越来越偏僻,越来越暗,人烟稀少。

窗外的山峦,此起彼伏,黑暗中只能大致分辨出一个轮廓,就像一只只凶神恶煞的野犬,蹲在那静静的觊觎着猎物的落网。

车拐上了一条山路,崎岖蜿蜒中,盘旋而上。

男子突然把头探到前排。

“我们似乎走错路了!”

这句话依旧冰冷,像是冰窖里的一具死尸。

“原来那条路封了,因为改建,所以我们得绕点圈子!”司机尽量保持着镇定。这样的解释,很明显男子不满意,不过也没有不满意,他退回座上,继续沉默。

司机注意到他的手始终放在口袋里。

司机在盘算自己的计划,他要到的目的地离这不远了。但关键是车上的男子似乎已经起了疑心。如何走过这段接下去的路程,是至关重要的。

“你看,原来以为这些事情只会在电视上才有,没想到真发生了!”司机打破沉默,企图和那对男女说话。

“要是你碰上了会怎么办?”男子突然问道,“你们出租车司机可是要四处晃悠,吃不准什么时候逃犯就钻上了你的车。”

“呵呵,我运气好,”司机用嘴努了努挂在车前的平安符,“有它保佑,我开车那么多年,还没出过事呢!”

“这话可不能说,你越说,指不定逃犯就瞄上你了!”

“没那么倒霉吧!”

“那可说不准,”男子问,“如果你真的遇上逃犯了,会怎么办?”

司机瞄了一眼后座,他看到一直不做声的女子,轻轻捅了捅男子。

“哈哈,我真遇上?我也没想过,说不准双手一举,把钱全交了!”

“他们可不是要钱!”

“那我就想办法抓住他们!”

“呵呵,”男子笑了,“想办法?什么办法?案犯可是杀人不眨眼,没听说吗?这是建国以来最严重的刑事案!”

“这个……比方说,像现在这样,借口修路,要改道,然后把他们送到警察局去!”

“逃犯哪那么容易对付,这招他会轻易上当?”男子仍然轻蔑的笑着,“你有孩子老婆吗?——我是说这样做你不觉得危险性太大,很容易丢了命,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

“那可不一定!”司机看到了前方路边有个人,他得继续让那对男女分心。

“看样子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拿着行李包,刚下火车?”

“是刚下火车,不过我们也是本地人,出去——旅游了,刚回来!”

“哈,刚回来就遇上这事,那你倒说说,如果你们遇上逃犯会怎么办?”

“我们?——哈哈,倒还真没想过!”

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

男女一个踉跄,措手不及。

司机回过头阴笑着看他们,“那现在就要开始想了——!”

久已等候的张静钻上了车,手里握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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