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安。”宣宏道叫着长子的口气里带着哀求。

这是他身为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大的恳求。

宣仲安木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父亲会不会知道,他站在朝廷当中与整个天下斡旋的时候,他背后是需要有人给他支撑,给他力量的。他是人,不是金刚之躯。

而他们不能,他的妻子能。

他们从来不给的,也给不起的,她给了。

是她在为他生儿育女,生死与共。

是她陪着他在走这条泥泞之道,方才有他们在侯府的尊荣富贵,安怡平静。

宣仲安已无话可说,他看了他父亲一眼,转身而去。

“仲安!”

宣仲安出了听轩堂,对外面站着的被他叫来的焦钟道:“可守得住?”

“您放心。”焦钟偏着头,露出他完整的那半张脸道。

宣仲安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了沁园,屋子里妻子还没有搬回来,望康也不在,他朝走过来的雯儿挥了挥手,让她站到一边,问:“望康呢?”

“去姑娘那边了,采荷姐姐让我等在这为您更衣。”

“不用了,出去。”

雯儿犹豫不决。

“出去!”

雯儿跟她身后的丫鬟顿时飞快小跑了出去。

宣仲安站在屋内转了一圈,这屋子里到处是他家婉姬的痕迹,但她人不在,他不免显得焦虑了起来。

阿参在门边探望了一眼,见长公子绷着脸,就又缩回了脑袋。

宣仲安自行把官袍脱了,披了件长袍就往产房那边去了。

虞娘看到他,略有些惊讶,但来不及说什么,却见长公子长嘘了口气,在少夫人和小姑娘的身边蜷缩了下去。

等她慌忙叫人拿了被子过去,他已睡下。

**

侯府这夜平静得很,姜大夫人一大早就醒来梳妆好了,端坐在了她住的院子里的堂内。

她桌上有侯府下来送来的热茶,还有温热甜糯的小点心,下人说好等会就给她送来汤面热肚,此时,小堂的门外几个下人轻声走动着,还有小声询问她的婆子的声音,问要不要给她端来一盆热炭暖脚。

这侯府当事的主子就是没醒,下人们已经训练有素地动了。

以前,可没有这光景,姜大夫人记得她婆婆过逝前大病的那几天,因婆婆在病梦中忧虑痛楚地喊了小姑子一夜的名字,她一早就早早地来了侯府,想请小姑子回去安慰婆婆,那一早,她等在侯府冰冷的大堂当中,直到辰时才等来了一盏冷茶,等到日上三竿,才等到小姑子醒来的消息。

侯府曾式微萧条到何种地步,一个侯府连个平常的没头没脸的小富之家都不如,不过几年,老姑爷跟小姑子怕是都忘了。

“大舅爷夫人,”不多时,听轩堂的下人来了,见到她跟见到菩萨似的,“夫人醒了,她一听您说想见她,她就马上叫奴婢过来请您了。”

“醒的挺早。”姜大夫人放下了碗,接过了丫鬟递的茶清了清口。

“是。”听轩堂的人陪着笑脸,见到屋内有少夫人的得力人在,她也不多说了。

这个府里少夫人当家,他们听轩堂的人都在听她调谴,所以她们就是有心帮着夫人,也不敢与少夫人太明着作对了。

但她们和老爷身边的人一样,也觉得这个府里,少夫人的人的权力也太大了,他们这些侍候侯爷和侯夫人的,还不如府里的一些个打杂的来得说话算话,也真是气人。

不过有长公子站在少夫人那边,连侯爷都没话说,但姜家不一样,姜家在侯府的份量可是一直很大的,夫人有姜家撑腰,这事怎么了,还真不一定。

所以知道夫人心思的侍候人过来请姜大夫人,路上恭敬有礼,殷切得很。

姜大夫人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等进了听轩堂,宣姜氏一看到娘家大嫂,眼泪就下来了,她委屈地叫了姜大夫人一声,“大嫂。”

她又哽咽了一句:“我可盼到你来了。”

姜大夫人看着她把她当救星一样的模样,可笑至极。

她是真不知道她这小姑子是怎么想的,不会以为她们最近对她脸色好了许多,她就又把自己当那个姜家出来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要说姜大夫人想的也没错,宣姜氏确也是如此想的,换以前,她只敢等到兄长来了,才敢小心与他们说道心中的一些委屈,但这段时日,嫂子们也好,还是侄媳妇们也好,都对她客气有礼非常照顾,还会陪她一块玩耍,甚至接她回娘家回去个几次,她就又当她回到了她母亲在时,在姜家无忧无虑,什么都能得偿所愿的日子了。

她当嫂子们总算又喜欢上她了。

她不知道姜家妇人们对她的这些脸面,都是她儿媳妇通过一件件事情在姜家那里攒起来的情份所致,姜家的人看在那些情份上,看在她儿媳妇为她周旋的份上,不得不给她那个脸。

这不是她自己得来的,但宣姜氏在心里当她对谁都没有恶意,谁也都是喜欢她的,尤其是她娘家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护着她,为她出头?遂她这时候见姜大夫人过来,也无心在意姜大夫人一句话都没说,自顾自地说道着心中的委屈不堪:“大嫂,我没想到,我孙儿被教得不亲我就罢了,连仲安他,他……”

她拿帕拭泪,伤心欲绝,“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等样子了,儿媳妇进门的那一天,我就是知道她是那个伤我洵林的人的妹妹,我也不忍心把她兄长的错责怪到她身上,是把她当亲女儿待的啊,她怎么能把望康教得如此不敬祖母……”

姜大夫人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宣姜氏如获救星一般去握她的手,带着泪意问她:“是不是没养在我膝下,就是跟我不亲?”

“说得跟你想把他养在膝下过似的,你连亲儿子都没养过,还养孙儿?”姜大夫人冰冷地开了口,“你骗谁?”

宣姜氏哭到一半,哽住了,她瞪大了她带着泪水的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姜大夫人。

姜大夫人却不吃她这套了。

她曾也吃过这一套,她为小姑子可怜过,也心软过,更是为她奔波过,但时日长了,姜大夫人也不敢再吃这一套了,生怕把自己一家都折进去了,这一个人,还会睁着无辜可怜的眼睛看着你深陷泥沼,也不会有丝毫悔己之意。

错的都是别人,是辜负她对不住她的人。

姜大夫人无动于衷地推开了她的手,“你误会了,我来见你,不是来为你撑腰的,你也不用想着这事你那两个哥哥会为你出头,你的事情,我昨天就让人回去告诉老太爷了,用不了多久,等再过一两个时辰,你就能见到老太爷了。”

“爹?大哥……”宣姜氏被她吓坏了,她突然觉得这事不对劲了,她下意识地就往门边看,看不到保护她的人,她带着哭音叫起了丈夫来:“侯爷,侯爷……”

“别叫了,我让他出去了,不等到我们说完话,他不会进来。”

“不会的,”宣姜氏摇着头,“你别骗我,嫂子,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到底哪儿做错了,你又这般对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见她大嫂冰冷无情地看着她,宣姜氏慌了。

“侯爷!”她大声喊着,还催促身边侍候的人,“快去请侯爷回来!”

快去,嫂子又对她不喜了!

她不知道哪里又讨她大嫂的不喜欢了。

侍候她的人惊慌地看了姜大夫人一眼,见姜大夫人半昂着头,一脸冰冷的样子,她试探地探出了一只脚,见姜大夫人没说话,她就跟兔子一样地跑了出去,去请人去了。

姜大夫人差点被逗笑了。

她这小姑子,和小姑子身边的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遇强则怂,等找回了靠山,又会摆出一副清明无辜的样子来。

可这次,她们是找不到什么靠山了。

“请回你家侯爷如何呢?吃了我?还是杀了我?还是把我也扔到河里,一把淹死!”姜大夫人靠近了她。

宣姜氏被她吓得往枕头后躲,绝望地哭了起来。

“只有那卑贱下贱的乡村愚妇才会做出淹死家中女孩儿的事,你……”

“我只是玩笑话!我没淹!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宣姜氏哭了,她受不了她大嫂这般说她。

她才不卑贱下贱!

姜大夫人笑了起来,被她气的。

“那你淹了没事,你淹不淹?”对付小姑子,姜大夫人也有她的办法。

“不淹。”宣姜氏也不是真傻。

“这个家是你说了算,你说淹就淹,你淹不淹?”

宣姜氏被她逼得无法,推着逼近她脸前的姜大夫人哭着道:“谁家愿意生女孩子?我们侯府是世袭的一品侯府,府里要的是能承血脉的男孩,生个女儿作甚?没把她一脚踩死,淹死她都是轻的。”

“那是一条命。”

“那不是命!”宣姜氏推她,“你走开点,走开点……”

宣姜氏双手推着她,泪流满面,“你别逼我,那不是命,我们归德侯府只要男孩儿,这是老侯爷说的,你要觉得不对,你找老侯爷去,别找我,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听我公爹的话,你要理论,你去地底下找他理论去。”

她说罢,内卧的圆门边,珠子一响,站在帘后的归德侯脚下一软,扶住了门边立着的桌子上,整个人这才没倒下去。

而内卧里,宣姜氏还在喊着他:“侯爷,你快来,快回来……”

归德侯颓然地闭上了眼,热泪滚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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