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双婉也知道但凡她软弱一点,她母亲就能把她带到她母亲想要的那个点去了。

她没允许自己拿归德侯府去换她母亲的疼爱,与她没得到过的父亲的喜爱,她知道她永远都满足不了他们,就是换,换的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她母亲也应该多少知道,她拿来了换了以后,她在归德侯府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那种日子,她不也过过?为此,她甚至怨恨舅舅,恨舅舅一家是拖累,让她得不到婆家的喜欢,与丈夫的喜爱。

她自己明明就过过那样的日子啊。

换到她的女儿身上,她怎么就不会心疼一下呢?

她母亲都忍心她过不下去,她又何苦来哉,非要求他们身上原本就不给她的感情呢?

得不到,就得不到罢了。

“你有能力啊,没有能力,我就不求你了啊!”许曾氏也抓着她的手,再次哀求:“婉婉,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现在不跟以前一样了,你有儿子,你在这府里说话算话,这府里就你一个夫人……”

“许夫人!”许双婉打断了她的话,眼睛刹那冷了下来,“我归德侯府的侯夫人还好好地在着呢,您要是不客气,就休怪我无情了。”

什么就她一个夫人!

“好好好好,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掌我自己的嘴行吗?”许曾氏抽向了自己的脸。

许双婉没拦她,她站了起来,站着看着她的母亲,饶是如此,也还是不忘算计她的母亲,在这一刻,见到她母亲那刻隐含在心底的痛楚淡了。

她母亲还是学不会靠自己,总是忘不了把自己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以前是她父亲,现在,她成了她那根救命稻草……

她静静地看着她的母亲,直到她停了手。

“何必呢?”何双婉开了口,回身坐在了她的对面,目光直视着她的母亲:“你伤害自己,什么时候你凭这个得到过你想要的?你在父亲那里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不要跟我提起他!”许曾氏朝她吼道,“他不是个人,是个畜牲。”

“母亲,天色不早了,您该回了。”晴朗的上午,外面蓝天白云,沁园的树都长了绿叶,许双婉想等会她回去的时候往园子里走一走,静一静心。

她小时候尤为喜欢游园,看树看花草,路过小溪还要去找一找里头有没有小鱼,她曾天真烂漫过,甚至跟父母开口,希望他们有天得空,能两个人陪她一块儿去园子里走一走,看看她在园子里找到长得挺拔不弯曲的高树,和开得最美最长不凋谢的花……

当时,她挑了个父母都在的时候跟他们说了,父亲当下就怒骂她小小年纪就心思不干净,去那不该是她这个姑娘家该去的园子,母亲也是叹气地看着她,像是她惹了不该惹的祸,替她添了天大的麻烦……

他们都对她很失望。

许双婉到这时候,才突然想起了七八岁前,母亲对她其实也很失望的事来,觉得她不讨父亲喜欢,嘴笨人拙,哪怕母亲不高兴、哭泣的时候陪母亲的人,给母亲擦眼泪的人是她,不是姐姐,但母亲说起她来,十句里有八句都是“你怎么不及你姐姐的一半”……

她后来经过努力,在母亲那里得到的多了,可惜啊,这年月太短太短了,短到她还没过双十,就已失去了。

她真是没什么亲人缘。

“婉婉?”许双婉镇定的话让许曾氏呆了,看着侯府本来在外面的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来请她出去,她慌了,“婉婉,不对,婉婉,娘又说错话了?”

她已年老,脸上还有着没褪去的伤痕,看起来,太可怜了。

许双婉没看她,她发现就算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忍心去看曾生养过她,也对她好过的老妇人。

“许夫人,前路漫漫,一路珍重,”她侧着身,半蹲下身,“双婉与您,就此别过。”

且后会无期。

福罢,她站了起来,转身而去。

许曾氏在背后凄厉地叫了她一声,“婉婉,女儿!”

她的女儿啊!

没多时,许曾氏被侯府的人送了出去,她出了门,见侯府的人转身要走,她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把那句不好意思说道出来的话说了:“你家少夫人,没东西给我啊?”

侯府的人朝她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许曾氏站在侯府门口,良久,直到身边的下人小声的叫了她两句,她才闭上眼,凄凉地哼笑了一声。

女儿啊女儿。

女儿都是不可靠的。

难怪老人都说,人最后能靠的,都是儿子,只有儿子才是最好的,果然不就是如此?

**

许家不知道,这次许家能在清选当中逃过一劫,不是凭的圣上曾经的喜爱。

老皇帝一个连自己的太子都废得毫不手软,还能下得起杀手的人,不会在乎一个旧日的臣子。

许伯克当年凭的就是那见风使舵的功夫让他当了吏部尚书,老皇帝当时不过是想这么个人放在这个位置上,至少许伯克是不会认错这朝廷当中的任何一个官员。他要的就是一个能把官员名字来历都记住查清的吏部尚书,至于他有多能干,老皇帝还真没指望,他安排在吏部的侍郎把剩下的事做了就行,至于许伯克凭着这点去抠这些官员的老底要银子,只要许伯克咬得动,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总得给他点甜头,这人才会不遗余力帮他盯着这帮官员。

但许伯克老了,这几年家里富贵了,也没当年那股子利索劲了,呈上来的奏折一年比一年空乏,老皇帝也是看出来了,这人已经不会再动手去查新任官员的底细来历了,只要给银子就能先把事了了,这样下去,弊就远远大于利了。

这个人已经没用了,老皇帝是不介意腊月那场大变时,那位两部尚书趁乱报私仇,把这个在他有难时雪上添霜过的岳家收拾了,但那时候宣仲安没动,许家也就在他的睁只眼闭只眼下,逃过了一劫。

许家到底是他媳妇的娘家,宣仲安不动许家,到底还是怕把她架在流言里烤,她已经是娘家不要的女儿了,要是娘家在他手下被清洗了,那时候说她的话就更不轻省了。

许家沾了她的光不自知,就没个清醒知道的。

所以这厢等他忙完公务回府,听到送走许双娣的差人回报了许双娣走前的话,和他把人送到了西北走贩的马车上的事,他冷冷翘起了嘴角,看向那半边脸没了的差人道:“你做的很好。”

那差人,也就是送了妹妹施如兰去药王谷成了亲,就回京投靠了宣仲门下的施家长兄,不过他现在不再姓施,而是随了母姓,改了名,名为焦钟。

焦钟曾随母打理过族中田产铺子,宣仲安在用过他一段时日后,就把他放在了少夫人的下面,帮着少夫人打理她的私产,顺便帮她跑腿处理些不用她出面的事情,当了她下面的影子掌柜。

焦钟没把话告诉少夫人,但告诉了长公子。

得了长公子的话,他点了下头,“那我退下去了。”

“等会。”宣仲安留了他一句,“一个字都不要跟少夫人提。”

“属下知道,一个字都不会提。”

“还有……”宣仲安看向他,“你给那车夫留了多少路费?”

“十两送到那边的路钱,还有二两的伙食费。”

“二两?”

“是。”

宣仲安走到了他的面前,手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去罢。”

花完了这二两,那许双娣要是想再有口吃的,那就得她自己想办法了。

他也就不用再派人上去补人一刀了。

他家那少夫人是假恶,让她去真刀实剑地去伤害许家的人,她这个极会念旧情的人做不到,当初他不过随口一说,让父母亲把她从小园子里带出来,她就把那份情记到了现在,甚至把人都赔给了他。

但宣仲安却是真正的凶人,别人给他一刀,他能把人整个头囫囵地切下来抛着玩耍而面不改色,许双娣说了那番话还能从他这讨着好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果往后她的后辈子生不如死,那还好说。

一个女人,身无钱财,还有点美貌,为了口吃的,那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而往西北走商的走卒贩夫,那身份地位跟曾经的她,这已是天差地别……

从云端掉到泥地里,这滋味,她就慢慢尝,慢慢品罢。

焦钟这个人,也真有意思。

宣仲安觉得把人派到他少夫人手下当事,看来他这决定下的不错。

等许曾氏也去了江南后,宣仲安才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怕许家时不时跳到他眼前来,就怕许曾氏带着她那个女儿老缠着他家婉姬不放,阴魂不散惹人不快,至于许冲衡他们这些人,宣仲安就没打算让他们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次许双婉暗中出手,根本就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也就没人想到许双娣是她救走的,许家族里那边,在两个中举多年没有谋到官位的族子在离京几百里外的两个小县里得了两个九品芝麻官的官位后,就没人出声了,有人问起,也是含糊地说被人带走了。

这时候许曾氏也离开了京城,许家那些亲戚们还以为是她带走了她。

许家这事,到底算是歇停了下来。

姜家那边这天姜张氏来侯府送吃的,跟许双婉提起了许冲衡要把大宅卖了的事,她一个来京的族兄想买,他来京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许家跟侯府的恩怨,就问到了姜家的头上,想托堂妹问一问,这宅子可能买。

许家急于脱手,这价出得相当低,这时候也是朝廷还在查大额剩下的那几十张万两官票之事,说不出来历的人不敢用手中的银子,这许家的宅子一连几天都没人买去,要不然早被人捡走了。京城当中这么大的宅子不多见,价格低到这个地步的更是不多见,这便宜是可遇不可求,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所以张氏那族兄也是想了又想,还是想要那宅子把家里老少都接过来,还是找了堂妹往侯府这里递了话。

这宅子买了,莫说族兄一家人能在京里落家立府,以后姜张氏自己的父母亲人来了京也有落脚之地,姜张氏便应了。

那张氏族兄这等慎重,自然也是怕得罪侯府,不想与侯府有丝毫交恶,姜张氏也是这个意思,与许双婉道:“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妥,就跟我直说就是,说来我那族兄也不是要帮许家什么忙,就是房子价钱都实在,也难得,在京里也是找不出第二处这样合适的了,但要是不行,我族兄说也不急,另找就是,毕竟咱们以后也算是亲戚,来往之间要是因这个起了闲隙,心里有了那疙瘩,那就不是我们张家的本意了。”

张家本就是个做事极讲章法的家族,经几代人一丝不苟地奉行家规,才有了张家如今这等光景,现在张家来京安府,过两个月,张家还有两个在外为官的族兄也要进京为京官,张家这也是更上一步台阶了,在这等时候,再小心也不为过,姜张氏也是赞同她许兄的想法的。

这面子,总得你给了人家,人家才会给你。

“没什么不妥的,”张氏买个宅子一家人住,还惦记着侯府她这里的这点面子,许双婉哪有说不妥的,便摇头道:“尽管买就是,那宅子我住过,大,且精致,许家也是花过不少心血在上面,极适合一家几房几代人住。”

如果这宅子只卖不到十万两的话,在这京里,已经是极低的价钱了。

但许双婉知道,如今这钱比以前要值钱了,以前户部的官票印了一套又一套出去,私自多印了好几倍,让钱都不像钱。

十万两看起来多得不像话,实际上在各大家族当中,这十万两算不了什么,现在这官票已经收了一大半回来了,而那落到民间的,就真正算是钱了,民间尚还不知道,他们手里就是握个千把两,已经比以前的一万两都还要值钱。

这也是许双婉没给她前去江南的母亲许曾氏再添点什么的原因。

她给她母亲许夫人的那十万两,是经过户部洗过后的十万两,哪怕许夫人这后辈子身上只有这十万两,她还是可以富贵一生无虞。

“那就好。”姜张氏一直看着她脸上,见她确实没有什么不快,这心也就放下来了。

“但现在的钱比以前要值钱了,你们心里也要有个数。”许双婉提醒道。

“这个,我们家也是跟他提醒过了,他知道。”

许双婉见他们心里有数,就不再说了,留大表嫂在这里用过午膳,就送了她回去。

这天洵林也因学堂休沐回了家,看到小侄,他惊讶得很,看了又看,末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嫂子道:“我小侄怎么瘦了?胖嘟嘟呢?”

怎么脸上两边的肉坨坨都没了?

“这是长开了,你看,小侄是不是跟你长得像?”许双婉指着儿子清秀了一丁点的脸问。

宣望康其实还是很胖,洵林看不出来,摸摸自己脸,将信将疑地道:“是吧?”

但看了一会,他就觉得像了,喜滋滋地道:“是长得像我跟长兄。”

洵林现在才是长开了,长得跟他大哥有半分像,尤其是鼻子和脸形,跟他大哥是一模一样,他大哥长得不太像他父亲,而是像了祖父,洵林因此也开心得很。

他出生时,祖父早已经仙去很多年了,对于父亲的父亲,外祖父跟他提起来也是敬仰得很,洵林对他满心仰慕,对于与他长得相似之事与有荣焉。

**

这厢宣仲安也是到了公务最繁忙的时候,而朝廷上对他置疑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了。

有人觉得此时朝廷官员已经调当到位,他不应该再担当两部尚书了,说是他应该放下户部那头,专于刑部之事。

因此,他们没少参宣仲安很少去户部的事情,宣仲安不得不两头打转,这天晚上回来还没赶上晚膳,气得他一回来就倒在榻上呻吟,放狠话:“我早晚要把他们一个两个都杀了!全杀了!一个都不留!你们给我等着瞧……”

长公子对着空中手舞足蹈,好像这样就算不能把人杀个干净,也能让他们掉一半血似的。

他又打打杀杀了起来,许双婉见端水的丫鬟站在门口颤颤抖抖,抖个不停,心道她想把采荷她们择人嫁了的事还是再等一等罢。

她们要是嫁了,她找几个不在长公子面前双腿发颤的丫鬟都不容易。

“进来。”

长公子是个开口就要杀人的,少夫人却是一直温婉可人,也从来不跟下人无故发脾气,这些新进侯府的丫鬟甚至都没见过她高声说过话,到底是少夫人可靠,她们还是端了水进来,就是一把水盆在少夫人面前水盆,就恭敬地退到了房角等着吩咐,再进一步就不敢了。

以往还会挤了巾帕过来,只等少夫人吩咐,就帮长公子擦脸。

少夫人干脆挥退了她们,也好跟他说话。

等她扬声问到外面今日跟着他的人是阿参后,有他守在外面她也放心了,动手挤了巾帕出来给他擦着脸,道:“他们也是闲的,你别理他们。”

“哼,什么闲的,没见他们不忙过……”宣仲安把头抬到她腿上躺着,靠着温香软玉,这心里才好过些,“太子搬进东宫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式王府之前动静挺大的,这两天彻底没了声响,应该是都进去了。

“前太子妃没搬出东宫你知道吧?”

“知道。”他不是跟她说过?

“这太子和旧太子妃住在一个屋,现在就差没一个被窝了,你说那些人,能闲着?”

许双婉默然,仔细地给他擦好脸才轻声问:“太子妃为何不搬出去啊?”

毕竟新太子已经进来了。

“她怎么敢搬?她这一搬走,以后想见皇太孙就更难了,现在好歹跟太极殿离得不远,一搬走,不是僻苑就是冷宫,别说见不到皇太孙了,就是份例都是要差上大半截。”

许双婉彻底没话了,这搬不行,不搬看来是更不行,在这事上,她丝毫不占道理,住下去,这名声也是别想有了。

“怎么不说话了?”宣仲安见她喂了他一口吃的,翘起了腿,很是大老爷地问。

“那式……”不是式王,是太子了,“那太子是怎么个说法?”

“说他跟他皇嫂一人一个殿,中间还隔着不知道几堵墙,他自问问心无愧……”宣仲安说罢都笑了起来,“这瞎话他也真敢说得出口,不愧为当上了太子的人。”

“没人请太子妃出去?”

“请了啊,不过霍太子妃装病,那说法是她病得只要把她稍稍一抬她就能断气,轻易挪不得地方……”宣仲安稍稍抬了下头,张口喝了她喂到嘴边的粥,等咽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最近着实是忙坏了。

他头又往少夫人怀里挤了挤,接着道:“这兄嫂俩就算在一起也不可能有那名份,只要他皇兄没死就绝无可能,圣上也不会让废太子死,这事肯定要磨下去,到时候霍家少不得要找人给他们家那个太子妃留在东宫的事情壮声势,你肯定也在里头,到时候啊,也不知道霍家要给你什么好处讨好你……”

他舔了舔嘴,颇有些期待地道:“霍家雄立这么多年,家里好东西可不少啊,少夫人,你要不,提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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