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夫人心里苦涩,但见她那副急坏了的模样,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都这么大人了,还是这般说风就是雨的。

这还是她们两家在一起着,等到了时候她要带着二房立出去了,她这性子比年轻人还急躁,怎么当人家祖母?怎么操持一个大家?

“你看你,像样吗?”姜大夫人忍不住说她,“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看不明白这话背后里有那撑胆的?”

“你就说你要怎么办吧!”姜二夫人才不管她那么多的理由,“反正侯府那边可是说话了。”

要帮他们的。

“侯府侯府,”姜大夫人斥她,“侯府自己的事那小两口都忙不完,老指着人家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以后可别有这个毛病,看着仲安实权在手,就什么事都去麻烦人家,要都像你这般想,他们小两口长三头两臂都为你忙不完!”

“我这不……”姜二夫人急了,两手重重一按腿,“你就说吧,你有什么招吧,怎不能让人家这么传你下去,要不再好的名声也毁了!”

这弟媳妇也是为她急,想及此,姜大夫人面色好了些,道:“这不,垠儿他们在办吗,你大伯子心里也有数,听他们的罢。”

姜二夫人一听,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们忙呢。

“他们能有仲安忙?”姜大夫人白了她一眼。

那是她亲儿子,亲老爷,她有什么事了,最急还能不是他们不成?

“是啦……”姜二夫人一急过来就回过神了,不说大伯子,就单说大侄子了,那可是家里脑袋最聪明的,哪可能见母亲受欺负不管?遂她马上假装忙,打量起裙子上的灰尘来,“哎呀,这哪弄脏的?我都不知道呢。”

姜大夫人见她又躲开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叫我怎么放心啊?”

都教了她十几二十年了,还是不稳重,脑袋也是时有时无的。

姜二夫人知道她话中之意,不以为然地道:“我在外头好好的,你看侯府之前的事我不办得稳稳的,一件纰漏也没?我这不急了,顾不上想太多嘛。”

主要也是知道家中有大嫂在,有什么有她顶了去,她急点也无关紧要的嘛。

**

这厢归德侯府,当晚长公子回来忙完诸事,许双婉见他靠在床头逗孩子,刚才起身用了补汤的她坐在床边盯着他的手,生怕他掐疼了孩儿,嘴里也说了姜家大舅母的事。

“这事你不用操心。”宣仲安听了回道,又捏了下儿子的小耳朵,见他娘紧张得都坐不住了,屁股偷偷地往床头挪,心下也是好笑,忍不住又捏了他的耳朵尖尖一下。

“轻点罢?”许双婉抬起脸,看着他。

那小脸上满是渴求,长公子轻咳了一声,淡定道:“我想想。”

说着手又动了,许双婉见了无奈,过去拦了他,“别了。”

孩儿皮肤嫩着呢,经不得他这捏捏那掐掐的,再说他好不容易吃饱睡着了,再弄就要醒了。

“就这样?”宣长公子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挑了下眉。

许双婉顿了一下,随后慢慢爬进了床里头,把枕头竖起,钻到了他怀里,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到腹上拿被子盖好,忙完她的手也名了进去,两只手包着他比她要大许多的大手,替他暖起了手来。

“这还差不多。”长公子这才满意道。

“大舅母的事,严重吗?”许双婉又问了起来。

见她着实挂心,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沈家的事,这也是外面有人帮着在弄,估计也有点逼姜家就范,打开侯府这边的门的意思。”

“还能这么弄吗?”

“怎么不能了?姜家想要事休,就要我这边网开一面,这不,有了一就有二,事情不就成了?”

“这样啊。”许双婉明白了。

“没事,这事大表哥他们心里有数,都用不到祖父,他就能把事了了。”

“嗯。”许双婉点点头。

见她也是真放心了,宣仲安却有些不是滋味来,道:“表妹的事不问了?”

“啊?”

“小珠儿。”

“啊!”许双婉正偷偷地看她孩儿,被提到小珠儿,她先是一愣,紧接着才想起小珠儿是谁,赶紧道:“是姜家那位表姐啊?”

她听他说过一次,小名就叫小珠儿,说小的时候就是个小美人。

但她不是……

许双婉抬头,看向他,见他脸上也没了笑,就静静地看着她,她这心里莫名打起鼓来,直觉不好,于是机警的许二姑娘当下连想都没想,立马道:“是啊,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跟我说过呢,这位小姐姐当年是怎么遇的害啊?”

宣仲安一看她这反应,完全是临时才反应过来的,分外不满意,低头咬了她的鼻子一口:“你叫小姐姐倒是叫得顺口啊?”

她是比她大啊。

但饶是许双婉不知他此时心中意,但她窥知危险的本能还是在的,当下只笑不说话。

宣仲安忍不住低头亲了她的脸一下。

许双婉早习惯了,就随他去了。

宣仲安低头看着她微笑的脸,只一眼,就什么气都没有了,搂紧了她,与她道:“姜家做事分里外,外面的事,大舅他们不会让舅母她们出头,里头的事,舅母她们也不会轻易拿去烦他们。”

“嗯。”这样挺好的。

“当年沈家之事,大舅母没再追究,跟沈家也是断了,但这事也没算完……”

宣仲安跟她说了当时大舅母没再追究,但姜家也放出了以后谁跟那位沈家女结亲,就是与姜家结仇的话来。

当时,姜太史在朝也是相交不少,姜家这话一出来,他们跟着也说了几句此女过于歹毒的话。

这沈家女当时也是快十岁了,过几年就要说亲了,京城人家别说为官的人家了,就是普通人家,也不敢娶这等害人性命的人,沈家女在京名声众人皆知,此外,也无人敢与沈家女来往,更别说请她上门做客了。

“后来这沈家把此女送给了一个家中没生出儿子的老郎中当小妾,他们家应该是走了那老郎中的路子,搭上了当时的左丞相,谋了那个采办的位置……”他又道。

“这……”这是把女儿卖了,给儿子买官啊?可是,当初不是护得很紧吗?许双婉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不是很得家里看重吗?”

“什么看重?”宣仲安笑了一下,“觉着有用的时候就看重,没用了,总得拿着换点什么,按那沈家夫人的做派,她在她那女儿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要是不得点好处,她怎会甘心?”

许双婉不说话了。

宣仲安说完才知话不妥,看了看她,见她脸上没有难过之意,只是若有所思,跟她又道:“后面的,还想不想听了?”

“想。”许双婉点头,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大表哥跟我说的,”宣仲安失笑,敢情她刚才是在想这事,“他们时不时要打听一番,怕妹妹去了,害她的人却安然无恙地活着,老天不公。”

“你们说过了?”

“说过了。”

“你没跟我说。”

宣仲安亲了亲她的头,“好好坐你的月子,别多想,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传到你耳朵里的,你这也没见客啊?你是不是老派你的那几个丫鬟出去瞎打听?”

哪是什么瞎打听?有些事情不知道,慢人一脚,再等人说到你跟前来,是黑是白只能由着跟你说话的那个人说了,一不小心就被人带错了意,就不好了。

但许双婉不与他争辩,也不说以后不打听了,沉默着不出声。

宣仲安知道她心里主意大着,万事皆有她自己的章法,以前他不管她这个,现在确实是不想让她在坐月子这当中还为这些小事打扰。

这时他想及单久跟他所说的话,他在心里也是为这事琢磨了起来。

想着日后让她少操心这些个闲言碎语,他嘴里接道:“后来大表哥打听到,这沈家女随了她母亲的性子,泼辣无比,进门没多久不仅是对当家夫人不敬,连家里的老夫人都被她气病了,没几天就被绑起来打了一顿,听说老实了一阵,但后来不知为何跟这家的侄子好上了,肚子里怀了孩子,非要那侄子娶她……”

许双婉听得眼睛都张大了。

宣仲安又捏了下她的鼻子,“这眼睛睁太大了。”

要是她看他时,能有这眼睛大就好了。

许双婉赶紧闭了闭眼,恢复了平常眼神,看向他,见他不说,有点急了,“后来呢?”

“后来啊,又被打了一顿,孩子也没了,被那家人卖了。”

“卖了?”

“嗯,说是还跑回过去两次,沈家不认她,非说没她这个女儿,她被逮回去毒打了几次,说是后来也不跑了,现在在那花街老实呆着。”宣仲安淡道。

果然是卖到花街去了,许双婉听到最后果如她所猜,也是不禁摇了下头。

“你等着吧,过几天又有热闹看了……”宣仲安跟她道:“沈家只会自顾不暇,大表哥那个人,可不是好惹的。”

许双婉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这表兄弟,就没一个是好惹的。

**

也没几天,两天不到,沈家那被卖到花街的女儿跑回了沈家大喊大叫,非要沈家给她一个公道,要沈家把她卖给老头子当小妾的钱还给她,要不她就吊死在沈家的门口不可。

于是,当年沈家夫人拿死相逼着姜大夫人原谅的事也被传开了,还有沈大老爷拿着过逝的父母下跪逼姜大夫人不追究也被道了出来。

这些都是那沈家女在沈家家门口喊出来的,还道如果沈家不给她钱,她就要把沈家的丑事都要说出来。

沈家夫人不得已想把她先拉回家再说,沈家女还跟来看热闹的人吆喝,说她要是进去死了,肯定是她娘逼死她的,让大家帮她报官,又跟来看热闹的人嘻嘻笑笑道如果她拿到钱了,出来了就请各位老爷吃酒。

看热闹的被她逗得都笑了起来,有那地痞流氓还接话不正经地道:“小娘子就安心地进去吧,我们帮你看着呢,不会让里面的人害了你的命。”

沈家的颜面算是完全丢光了。

这流言当中,也没姜大夫人什么事了,再说起她来,无非也是唏嘘感慨她的命不好,碰上了那样一个兄弟和兄弟媳妇,女儿都被害死了,被拿父母的名逼着不计较就罢,多年后,还被人若无其事求上门来又拿死相逼,也是太可怜了。

沈家热闹了起来,姜家在此事当中也脱开了身,许双婉听到沈家的事来,也是没作声。

采荷倒是忍不住道了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自己造的孽自己尝那苦果,这也是报应……”

许双婉看她义愤填膺,也是不禁宛尔:“回头朝大舅爷夫人讨赏去。”

采荷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家姑娘的意思,也是红着脸道:“那您也为舅爷夫人着急啊。”

“嗯。”许双婉点点头,没否认。

不过,此事倒是让她看明白了姜家表兄弟们的能耐了,这一家人,皆不容小觑,也难怪长公子要把洵林送过去跟他们姜家人一块儿念书了。

来说情的见姜家的路怎么走都走不通,侯府这边不知为何,相临的式王府突然说家中遭了贼,还来了刺客,要封街严查,于是这一条座落着豪门贵族的长街突然有了官兵把守盘查来人,一有不对者就要带到衙门盘问,这来敲侯府门的人都没了。

许双婉这也是真落了个清静,连着几天胃口大开,小脸那是整个都圆了一圈,连带把长公子也养出了些肉来。

就是这时候洵林要被送到姜家念书了,每隔四五日才回来一次,洵林不舍,哭闹不休,被兄长恐吓一番,就上了兄长的身,被兄长背去姜家了。

许双婉这时也感觉出不舍来,洵林在家中习字也不是时时呆在她身边,但人真去了姜家那边,连着几日看不到,她也是不习惯。

宣姜氏也是不舍,抹了次泪,但最近儿媳妇给她找了好几幅江南那边的绣画,又说等她绣好了这等难绣之物,就专门放在那众多夫人给善堂筹善款的花绣楼寄放,等有人拿钱买下了,善款就会转给善堂做好事,救济孩童穷苦之人。

儿媳妇特地跟她说,她这是拿的自己的钱去做好事,很是心诚,也会有很多人知道她的绣功了得,更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善心,这不仅是她在为自己积善,也是在为家中积福,侯夫人听了心喜不已,现在日夜都挂在这事上,对于小儿子的离去,她心里虽然也有点不舍他小小年纪就要去吃那念书的苦,但还不至于难过。

小儿子以前也是奶娘带大的,她也只是每日见一见,跟他说说话,奶娘不在后,小儿子也是儿媳妇帮着带去了,宣姜氏并不是非要小儿子在跟前就安心的人,想到要是想及了小儿,也可叫下人带回来看一看便就好了,遂她一想通,心里也就好过了,转身就又投身于她的绣画去了。

许双婉见婆母每日有醉心之事,这身体反而好了起来,连膳都比平时用得多了一点,洵林走后也无愁容,公爹回来跟公爹说起话来也是高高兴兴的,便连公爹因着她的笑容也高兴了几分,她费尽心思想了又想才给婆母找的事情看来是好的,她也就真正放心了下来。

她现在不怕身上事多,就怕家中不睦,让长公子回来都没个安稳觉睡。

**

等许双婉出了月子,洵林回来再去姜家族里那边的小学堂,也没以前那般不舍了,他在那边交到了朋友,很次回来跟家里人叽叽喳喳的有很多话说,还会给小侄带那边孩子玩的一些小东西,连弹弓他都带回了三个了,说留着给小侄三岁,五岁,七岁玩……

还道:“等我长大了,我手头这个九岁的小公子玩的,就留给小侄九岁玩。”

“呀,你不是才七岁吗?”许双婉逗他:“怎么玩九岁的小公子玩的弹弓了?”

“因为我太厉害了。”洵林跟她狡黠地道。

他现在比之前灵巧得多了,人也好动了些,现在说话也是活活泼泼的,没有了那股子孱弱之气,看着也是有点虎气了,很是讨人喜欢。

他兄长就是喜欢他这般模样,难得对他有了几句夸言,因此洵林更是高兴了起来,现在他根本就不哭了,就是想哭的时候也会拿兄长的话给自己打气,不轻易掉眼泪,也不随便生气了。

他的变化甚大,许双婉见他比拘在家里更有生气了一些,也觉得长公子这个决定是再好不过了,这时她笑而不语,洵林反倒急了,“嫂嫂,你问问我,问问我嘛。”

“那,洵林,为何这般厉害呀?”

“因我把夫子让我们背的书从头到尾一次就背出来了,一个字都没错,姜家表外甥就把他的弹弓输给我了……”洵林得意地伸出两个手掌,弯下一个拇指,“他九岁了。”

于是,他有了一个九岁的小公子才能玩的弹弓。

“果真厉害。”许双婉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着实欢喜,失笑摸了摸他的头,“小侄长大了,也要像洵林这般厉害才成。”

“那是当然了,”洵林点头道,“我会教他的。”

洵林自信满满,归德侯看到小儿子生气勃勃的样子更是欢喜,这天还抢了长子的事,亲自送了小儿子去姜家家族那边的学堂。

宣姜氏看着侯爷肩上坐着小儿子,想送他去上学堂的样子,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厢侯府着实也是安稳了下来,许双婉手里在盖的那几个铺子,也已是建成了。这时候也有人跟做工的来打听东家是谁,立肆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那边的地已经分完,一般人根本买不到地,便有那商人打听起了这盖好的房屋来,想先行租赁下来。

宣仲安回来听到这个事后,给她定了个价,许双婉惊讶他定价之高,但还是应了他的话,把价格报给了那来问的人。

许双婉暗中请了个掌柜当中人出面办这些个事,没两天,掌柜的回了话,这铺面已经租出去了。

她这才知她那块地落在整个肆的正中间,正斜对面还要立一个顺天府的捕快房,专管这片东肆坊的小偷小摸等纷争之事。

许双婉手上便得了一些银子,这银子不用算在公中,算是她的私用。

她算了一算,如果这铺子一直在手,以后有了女儿,她倒不怕给不起女儿像样的添妆。

这头许家也是不如以前了,许家的事许双婉一直没有过问,但她也是知道许家已经分家了的事。

她这头也知道罗家那边,她那位大姐因为一直无孕,给丈夫纳了妾的事情。

在许家时,许双婉曾听她大姐,她下嫁罗家已是罗家的福气,这纳妾之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但现在都出三年了,她膝下无所出,看来也是认输了。

许是她在罗家的处境不好,她不择手段上过门几次,有次竟是拿着一家王爷家的媳妇的名号来的,许双婉都没见。

倒是她母亲那边,听说她父亲在分家后带着妾室和外面的外室住在了许家大宅,只分了她一个小院子住,许双婉在手上得了银钱后,把她母亲和许家给她的嫁妆折算成了银两,加上自己手里还有的一万多两,再加上从她夫君那她跟他商量拿来的七万两,一共凑齐了十万两过去给她,也让送钱的虞娘递了话,此后与她已丝毫瓜葛。

只一句已无丝毫瓜葛,便连叮嘱她以后好好过的话也没有。

她把嫁妆都还回去了,最后那点情便也全断了。

许双婉听回来的虞娘说她母亲哭得昏厥了过去,她摇摇头跟虞娘说:“未必是为我伤心,许是只是为她自己的境遇吧。”

有了望康,她便连心底对母亲的那一丝难过也释怀了,如今她对许家也好,对母亲也好,皆无所感,她不再去想从前,也不会去想许家的以后,母亲以后是强起来,还是弱下去,皆是母亲之事,母亲要怎么过,皆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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