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洵林闭上了眼,扭过了头,拒绝了她。

小猫一样的小儿郎虚弱地靠在她的怀里,他这般小,又这般的孱弱,似乎但凡她稍稍一抱重点,他那口气就续不上了一样,许双婉一想起兄长从桥上把这孩子一脚踢飞到溪中之事,哪还会介意他这点冷淡,又把勺羹挪了点,探到他嘴边,温柔地哄道:“哥哥给小郎打的粥呢,小郎喝一点罢,莫让哥哥急了。”

她这般一说,闭着眼睛的宣洵林稍稍睁开了一点点眼。

“喝一口罢,好喝的呢……”许双婉把勺羹送到他嘴间,轻柔地碰了碰。

她言辞意甚是温柔小心,宣洵林睁开了一只眼,看到她随即朝他笑了起来,他泣然地抽了下鼻子,不过嘴巴闭得没刚才那般紧了。

就在他这一松动间,许双婉的那一勺羹粥就喂进了他的嘴里,等到她吹凉了下一勺送到他嘴里就没那般难了,于是,一口接一口,那小碗粥就都喂进了他的嘴里。

见他喝完,许双婉下意识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摸了下他稍有点鼓的小肚子,抬头朝对面的长公子看去。

宣仲安刚才制止弟弟的时候脸白得有些发青,现下,他神色缓和了许多,许双婉看着,那紧紧揪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宣仲安这也没跟她说话,他看向那靠着她胳膊躺着的弟弟,问:“还喝粥吗?哥哥给你打。”

宣洵林不说话,脸一扭,躲进了他嫂子的胳膊弯里。

看来,现下他是连哥哥的气都生上了……

宣仲安摇摇头,又朝父母看去。

此时宣宏道脸色尚可,他的长子现下虽说还没继承侯府,但他因有了前车之鉴——三年前他一时大意坏了长子布下的局,连带还连累长子失了好不容易得的一门婚事,让本来可以一洗前耻的侯府名声处境比之前还差,遂他现在就不怎么插手儿子的事情了,哪怕心中再忍不住,也会三思而后行。

只是宣姜氏到底是个妇人,还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看着媳妇怀中的小儿子,她又在长子的示意下不能伸手把小儿子接过来,这时候她僵着一张脸,是再也笑不出了。

“母亲,用饭罢,菜都凉了。”父亲这边,宣仲安还是稍有些放心的,有了之前事败的彻骨之疼,他父亲比起以前要相信他些了,只是他的母亲到底是个性情中人,性子心善心软不说,就是连掩饰心中所想,也是逊人一等。

宣仲安曾暗中见过他的妻子的接人待物,不管当时场面上有多少人,她轻扫一眼,就能把各人心中所想所求纳入眼中,再了然于心不过,他母亲年长她许多,怕是拍马都及不上她那份观其色、辨其音、了其人的本事。

母亲现下无所掩饰,她之前做的再好,心思也还是被看穿了。

这厢许双婉见怀里扭过头的小公子疲惫地闭上了眼,看来是想睡的样子,他流了那么多泪,应也是倦了,她便双手抱了他,两手相拍着他的手臂与背,安抚他入睡。

宣洵林的确是累了,他在入睡前又睁开了一只眼,看了她的脸一眼,就闭上了眼睛,疲倦地睡了过去。

宣姜氏无心用膳,即便是长子开了口,她也只是勉强一笑,这时见小儿子看样子是睡着了,她忙伸出手去,“让我抱吧,你赶紧吃两口。”

“是,母亲。”许双婉小心地把怀中的小公子交到了婆母的手中。

宣姜氏也小心地接了过来,终于松了口气,脸上这才有了点松快一些的神情,再说话,也不那么僵硬了,又恢复了之前的温软和善,“快用膳罢,莫饿坏了。”

“是。”许双婉这才转好身,拿起了筷子,眼睛小心地往对面的丈夫望去。

“吃吧。”

“诶。”许双婉垂下眼,抿着嘴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看向她的眼,很温和。

如此,就够了。

她早想过她这身份来侯府的万般难处,这是她避免不了,身为许府二姑娘也无法逃避的,她嫁进来,本就是许府用来赎罪的。

只是,情况比她想的要好多了,公爹婆母再难也还是愿意给她几分体面,他更是如此,她那点子难便不是难了。

她会当好侯府这个新媳妇的。

她在母亲的膝下,尽全力当好了母亲的女儿;在他的翼下,她也会尽全力当好他的娘子。

这厢他们刚用完早膳,宣姜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等到半柱香后长子用药的时辰,先抱了幼子回后院歇息。

她走后,宣仲安对门口站着的屠申道:“叫圆娘到堂面。”

“是,长公子。”屠申匆匆去了。

“虞娘。”

“长公子,奴婢在。”候在门外的虞娘子赶紧行了进来。

“你带上人,跟着阿莫,带少夫人去我的云鹤堂。”

“是。”

宣仲安这时转过了身,看向了垂着恭身站着的妻子,他顿了顿,方才道:“你带着侍候的人,随虞娘去云鹤堂,那是我之前住的地方。”

说罢,他又顿了一下,又道:“你先过去,我等会就过来。”

许双婉也没多问什么,顺从一福身,“是,妾身遵命。”

“父亲,儿媳告退。”说罢,她片刻也没耽误,朝归德侯一福身,倒退着去了门边,这才转身出了门,带着外边战战兢兢站着的采荷她们跟虞娘子等侯府中人去了云鹤堂。

**

“父亲,随儿子走一趟。”

媳妇一走,宣仲安就开了口,话毕,就要往主院见外客的堂面走。

宣宏道不太赞成他等会所举,他没动身,道:“她只是个下人,再说,再如何,她也奶大了洵林,并无二心。”

他知道,长子这是要责怪圆娘在洵林耳边吹了耳旁风。

洵林性子有些随了他母亲,心善,心软,没有人教,他是不懂得恨人的,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他母亲万万是不可能在他耳边说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把洵林奶大的圆娘有那个胆敢说这话了。

他都能猜出来的事,长子心里焉能不明?

可圆娘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因疼爱洵林而起,她就是逾矩,回头着屠申告诫她一顿就是,需用他这个府中的长公子出面吗?

宣宏道不赞成,又道:“你要知她只是刚嫁进来,你现下教训圆娘,在下人眼中就是给她立威,你给她立威,打的却是府里老人的脸,圆娘在府里人缘不坏,你在府里还好,你不在,你这是让她双拳敌四手,你这是在害她,还是在帮她?”

父亲又糊涂了。

宣仲安不好跟他父亲道他一个堂堂侯府大公子,难道还护不住妻子不成;更不好说,堂堂一个侯府少夫人,还要看下人的脸色才能在这府中呆下去不成?

经过这些年侯府所发生的事,宣仲安已知他父亲骨子里那些个优柔寡断,才是会葬送掉他们侯府这主枝一脉前途的最大因素。

但他身为其子,根本不可能言道父亲其所短,遂在他父亲的话后,他笑了笑,“这些都不算什么,儿子只是想在没跟母亲商量之前,跟圆娘说清楚有些话。洵林现在也大了,往后洵林也不需要她带了……”

“你这是作何?”长子话没落,宣宏道便冲口而出。

“父亲,”宣仲安看向他:“难道您想洵林以后,做一个搬弄口舌,出言无状的毫无教养之辈?”

宣宏道皱眉,更是不赞成儿子嘴里的话,“你说,洵林之才说的是搬弄口舌之话?”

伤他的,难道不是许渝良?她难道就不是许渝良的亲妹妹了?

宣宏道说罢,又觉自己的话说得过硬了些,又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洵林毕竟还小。”

“是,还小。”宣仲安早知父亲面目,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不介怀了,他道:“所以儿子想把他带到身边教养。”

“你有那个时间吗?”

“我不在的时候,就让他嫂子教……”宣仲安看着他父亲,打断了他父亲意欲而言的话,道:“您刚才看到了她抱着洵林的样子,是吧?”

她对洵林,打心底地透着怜惜疼爱。

“洵林在她怀里很乖巧,”哪怕他先前是痛恨她的,“有她帮着带洵林,洵林才会长成一个像侯门出来的公子,而不是一个遇事拙笨、无丝毫反应之力、只会事后逞口舌之能的无能之徒。”

是不假,洵林哭闹起来,其实没那么好哄,也就在他与他兄长面前才会听话些。要是他母亲与奶娘哄的话,他不哭闹上大半个时辰就不会歇停,有时候跟大人赌起气来,连着日夜不吃不喝不休的时候也有,她们这些妇人,到底是惯肆溺爱了他些,把他养得不像个日后能担当大任的男子,而他身为父亲,身上有事,在府的时候不多,根本没有时间管教儿子,即便是有,也会在夫人的眼泪哀求当下只好任他而去,小儿子被养成了现在这等有头无脑的样子,也是与他的无力管束有关系,想及这些,宣宏道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叹道:“你母亲不会答应的,再说,她终是许府出来的姑娘。”

许府出来的人,有可信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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