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潜入沉船,都没携带配重的铅块,只有抓住船内固定之物,遇到无着落处,便以潜水刀插入钢铁的缝隙里,借力逐步潜向深处,此时身后巨鲨猛追而来,船体忽然从中裂开一条大缝,众人身子随之一震,心知不妙,回头看时,又有数条鲨鱼从刚刚断裂的船身,游进了这座奢华的游轮大厅。

一头虎鲨来势汹汹,蹭到了白色巨鲨身上,那白鲨被船体的震动所惊,正有股难以名状的邪火,庞大的躯体一甩,带动的水流将身后几条鲨鱼卷得歪歪斜斜。我见这是个空子,眼下除了玛丽仙奴号的货舱,更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对其余三人连连挥手,潜水小组的成员们头也不回地迅速穿过了中央大厅,兜得小半个圈子,鱼贯潜进了后部一处像是厨房的船舱。

到了舱口,古猜仍不死心,还在不断回头看着身后的鲨鱼,大概想要过去拼个鱼死网破,使白刃见血。我按住他的脑袋,硬将他推进船舱,俗话说“土帮土成墙,人帮人成王”,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任谁都要避其锋芒,单凭你一个十五六岁的龙户,又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凶残的鲨鱼,现在岂是逞能的时候?

我记得图纸上这间船舱有两个出口,连接大厅的只是其一,另有一侧通向底舱,是前往货舱的捷径。等断后进入其中,但见厨房里面更是一片凌乱,锅碗瓢盆各种灶具东倒西歪地到处散落。我想要把洞开的舱门反锁了,那巨鲨虽然厉害,却也不会轻易撞破关闭的舱门,但舱体微有扭曲,那道门却是再也不能合拢。

我灵机一动,和胖子两人把厨房里最大的橱柜斜顶在门上,这时门外的鲨鱼已经跟到了门前,撞得碗橱中的拉门全部散开,里面无数破碎的瓷碟子稀里哗啦地滚了出来,但橱柜被舱体和舱门之间形成的夹角支撑,一时还不至被鲨鱼破门进来。

胖于随手在厨房里乱翻,拉开一层肉柜,从中扯出半扇腐烂的猪肉,就推在门前,他可能还指望鲨鱼进来之后看见猪肉就不咬人了。我心想你他妈的这才是当代天方夜谭呢,事到如今还能想出这自欺欺人的办法,我估计这些鲨鱼来者不善,很可能就是附在古猜背上之物引来的,否则它们也不会对潜水员如此围追堵截。

我抬手揪住胖子,让他不要白费心机了,看这厨房也不稳固,还得继续往沉船深处退,货舱应该是船体后部结构最坚固的区域,寻路撤到那里面再作道理。

四人在后半截沉船中转了一个来回,终于在一处铁梯下的“丁”字形通道里,找到了最底部的货舱。玛丽仙奴号游轮属于一位南洋大富豪,此人是走私贩毒发的家,后来逐步做起了古董文物生意,这人不像明叔那样什么钱都赚,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根本不碰,海底的青头,墓中的明器,凡是经他手里过的,几乎件件都是国宝秘器。

他这艘船不同于一般的游轮货船,除了用来享乐之外,也是用来走私贩卖古物的一件交通工具。所以货舱不大,但却是全船防护最为严密的部分,舱体密闭,防水、防火、耐压,大到铜鼎,小到夜明珠,都可以在里面找到相应的位置,得到妥善保存。

据船上幸存者回忆,游轮在飓风中迷失了航向,遇到海难后,船体下沉很快,甚至没有来得及疏散逃生,几乎所有的船员和乘客都魂归大海了。这间货舱里的东西,十有八九还留在原处没有被动过,如今沉入归墟,已是无主之物,谁捞出来就是谁的了。

货舱前的通道里,大部分沉积物都涌到了这里,海水污浊,颜色更深,潜水手电的照明范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有使用氪气灯泡的“波塞冬之炫”强光水下探照灯,才可以穿透七八米的水波。不过这种探照灯耗电量大,一旦连续使用,隔不了多久便要在水下更换电池,所以潜水小组只携带了一架探照灯。

我们只好完全依靠仅有的强光探照灯,四个人相互间保持着极近的距离,看明了周围地形,摸到密封的货舱边缘。钢板门仍是牢牢关着,侧面有六道完好无损的锁栓,像是一个金属的大棺材。

胖子是撬棺破门的行家里手,摸了摸锁栓的粗细和牢固程度,对我们挑起大拇指,示意拆开舱门不成问题。私人游轮里的货舱就像是个保险柜,不过这保险柜只是为了预防万一,防备的都是拧门撬锁的小偷小摸之徒,船主做梦也想不到有人用液压破拆器来硬性拆门,在金刚石链锯的切割下,区区几道锁栓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

我打个手势,让胖子抓紧时间拆掉舱门,并带着Shirley杨和古猜守住船底的通道设置防线,鱼箭都上了膛,一旦有鲨鱼过来,在这狭窄的水下空间内,两支鱼箭轮流射杀,尽可以守得一时三刻。

古猜用气螺换了口气,握着龙弧短刀警惕地注视着水下动静,他并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什么异样,不过我看到那片黏在他文身上的黑色海水,依然存在,不知是不是这底舱的水中太暗,还是那片黑水越来越多,他整片后背都如被墨所染,比先前在船长室中要严重多了。

Shirley杨也发现了这一异状,我对她摆了摆手,表示我也没办法,不知道古猜背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抹也抹不去,擦也擦不掉,也许正是这船上死者的亡灵附在了他身上。在进一步确认真相之前,只好静观其变,或是等回到水面再想办法,可惜这次出海,我们来得匆忙,竟然忘带黑驴蹄子了,否则即便是在海底,按到他背上一试,便知是鬼是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胖子终于解决掉了舱门上最后一道锁栓,我暗中感谢捞青头的祖师爷渔主保佑。大伙一齐动手撬开舱门,我随即将探照灯的灯头指向其中,这秘密货舱内部尚有一道闸口,开启之后,海水立刻跟着灌了进去。

货舱内的结构像个大货架,摆了三个古朴的檀木大盒子,秦王照骨镜不知装在哪个之中。我把探照灯交给古猜,让他帮我们举着照明,Shirley杨则握着鱼枪防备有鲨鱼接近。我和胖子动手去撬那些木箱,檀木能防虫防潮,所以收藏古玩的行家,都喜欢将古物纳入檀木制造的藏宝盒里,这种东西我见过不少。

我分别用手一晃,便知三个檀木匣子里有一个是空的,随手撇到一旁,撬开另两个。其中一个里面装了一套翡翠宝衣,用探照灯一照,在漆黑的海水中依然掩盖不住流光溢彩,整件衣服嵌满了珠宝,看那款式奇特,并带有强烈的宗教特征,极为罕见。

我多少懂些佛教的典故,可能这套翡翠宝衣是泰国等佛法昌盛之地,给寺庙里金身佛像穿戴供奉的衣龛,只有职位极高的僧侣在佛教传统节日中,才有资格给金佛穿戴,供帝王贵胄朝拜焚香。普通老百姓在一生当中,连看它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这是名副其实的天衣。

我心头一阵狂跳,这件青头实在有够烫手,其实盗墓摸金就是奔宝贝去的,不过世上之物,能称之为“宝”的,也分好几个档次。普通的明器已是价值不凡,交易出手可获暴利,不过有些世上罕见罕有的神器,即便弄到手里,也不一定能卖得出去。那种价值连城的东西,根本就不应该落在凡夫俗子手里,这套天衣,也不知道是东南亚哪处寺庙里的镇寺之宝,竟会落在此处。

我和胖子对望了一眼,心想同样都是玩明器捞青头的,可你看人家这游轮船主倒腾的都是什么货色,还是他妈的老资本家们有本钱,而且可谓是贼胆包天,连佛爷的东西都敢私自贩运,就不怕遭雷劈天诛,也难怪这船好端端的就会迷失航向遇到海难。如今让摸金校尉捡了现成便宜,回去真得给祖师爷烧几炷高香了。

胖子更是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几乎手为之舞,足为之蹈,而且他毫不矜持,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伸出手来就卷了翡翠宝衣,塞进挎在身上的潜水携行袋里。我拖过第二个藏宝盒,这时满脑子里还尽是天衣的珠光宝气,随手撬开盒盖,为了防备镜背朝外,众人都闪在了侧面,檀木藏宝盒刚一开启,突然就觉阴暗的水中寒意逼人。虽然身上的潜水服可以有效防止低体温症,但竟似抵挡不住檀木匣子中涌出的一股阴寒,像是三九天喝了一大碗冰冷的雪水,全身不由自主一阵颤栗。

这种感受除我之外,其余的三人似乎也有,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探照灯落入木匣之中。只见一面古老的铜镜,端端正正地就摆在里面,镜面磨损得比较严重,已是模糊难辨,四周有铜铸的鱼龙纹路,底部的左侧是一条传说中东海才有的四脚鱼,这种四脚鱼形似人体。面目十分可憎。在海水中托举着古镜,铜镜造型并不对称公正,却有一种鬼斧天工所造的神气之美。

以前在北京潘家园,大金牙曾经跟我说过,世上值钱的古董,几乎件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被无数人收藏把玩,或是在坟墓中与世隔绝,造就了古物自身的风骨和性格。真东西拿在手里会带给人一种“往事越千年,在沧海桑田世事变化中追古抚今的特殊感觉”,如果常年与古董明器打交道,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会更为强烈。在鉴别古玩真伪的办法中,直觉是最关键,也是最难学会掌握的,甚至可以说这本事不是能学来的,如果不在古董堆里摸爬滚打个几年,根本就不可能入门,凭的是自身的悟性和阅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大金牙那种对古物敏锐的洞察力和特殊的直觉,但藏宝盒在水下一开,那股仿佛来自冥冥中、无影无形的压迫感,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信息:“无须加以鉴定,这面古镜,肯定就是大秦镇压海中僵尸的秦王照骨镜。”

我暗赞一声,真他妈是件玩意儿,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货真价实的宝物摆在眼前,观之令人心慌。我还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而且为了这面古镜,已经搭上了一条人命,从我的价值观来看是不值得的。在一件稀世国宝,和一条普通蛋民的性命之间,我宁可选择后者,但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东西是肯定要带回去的。

想到此处,我抬手抄起铜镜,旁边的Shirley杨赶紧将我的手按住,我知道她是怕我忘了秦王照骨镜不可以镜背一面照到活人。这虽是一个很邪门的传说,但六合内外本就有许多人们无法理解的奇异现象,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我对Shirley杨点了点头,让她不用担心,我自知这古镜危险,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准备要先用锦缎裹起来,然后纳入携行袋里带出水面,在回去之前这袋子我就不离身了,古镜也绝不取出来,等交到陈教授手中,就算了却掉一桩大事。

眼看我们这次出海目的就要达成,可这沉船偏又出了岔子。倾斜的玛丽仙奴号船首,一直被海底废墟遗迹所支撑,在船体中部开裂后,后部船身受到海底潜流的带动,渐渐沉入了水底那艘古代帆船的残骸里,那腐朽不堪的木船终于承受不住,龙骨被忽然压断,玛丽仙奴号顿时滑入深水。

船舱中突然好似天翻地覆,我们在里面感到一阵眩晕窒息,不知是不是我的水肺被撞漏了,咕咚咚冒出无数白花花的气泡,探照灯碰在舱壁上被撞得接触不良,也随即灭掉了。在漆黑的水里,我手里捧的秦王照骨镜,在混乱的晃动中落在了地上,等沉船落在附近的废墟石柱上停住,我赶紧重新摸到铜镜,所幸未曾失落损毁。

这时古猜在探照灯上一通乱拍,将接触不良的水下探照灯重新拍亮了,光线一闪,我下意思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古镜,刚才在水里黑灯瞎火,只顾着将它捡回来,却没注意镜身反正,一看之下,头皮当时就麻了一麻,秦王照骨镜的背阴之面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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