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婆在听到圣婴湖三个字的时候,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双眼呆呆地看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圣婴湖是一个死亡之湖,那里就是死亡的开始,也许会是死亡的结束!”

这句话又有些莫测高深,至少在我听来,是不知道其中含义的,我沉吟着望着她,等着她将后面的话说完。

神婆婆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我又问道:“你果然是那个人吗?”

这是她第三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当时我想这位整天和灵魂死亡打交道的老太婆不光有一些健忘,而且应该也被感染了神秘气息,跟她说话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她总是会在一件事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跳跃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这不是她的原因,而是我的原因,我并没有真正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才会被这些话弄得头晕,其实她并没有离题,只是换了一种说话的方式而已。

我微微苦笑一声,郑重地点点头。

“嗯!”神婆婆笑道,“我是应该把宝押到一个人身上。我年轻时打牌手气一直不好,但愿随着年龄的增长,运气也会转过来!小伙子,你之所以一直认定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的原因,恐怕也是源于这个圣婴湖吧?”

“是的!”我坦诚的点头承认,“当有人告诉我湖底下埋葬的是您的女儿时,我想也只有你有这种能力可以做到这件事!”

“嗯!”神婆婆又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而且,这个湖的名称也是我取的!你想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不等我回答,她又续道:“你肯定想知道,我自然也会告诉你。是的,我的馨儿就是我亲手将她埋葬到那里的,那时,那里还是一块绝好的风水宝地,直接压龙山的地脉,我想也许我的女儿可以借着高山的灵气转世投胎,来生做一个大富大贵的人!”

“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嘲似的苦笑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我安葬了馨儿的第二年,那里突然聚了很多的水,我忘了那是夏天还是冬天,只记得那里突然间多了很多水,好像那里本来就隐藏着一个泉眼一样,一夜之间,我的馨儿就永远被压在了湖底下,每日每夜都要遭受冷水的浸泡,好几年我都梦见我的馨儿浑身水淋淋地站在我床前,一直在喊:‘妈妈,我冷,我冷!’哎,我可怜的馨儿啊!”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是因为她总想着自己的女儿就泡在冰冷的湖水里,所以才会做这么一个可怕的梦,这和她的职业没有关系。

“我多想将她从那个地方救出来,一直想了三十年。小伙子,对于你掘她坟墓这件事,我不怪你,相反我还应该感激你才对,是你让我这个马上就要进入坟墓的老太婆如愿以偿,我可以和我的馨儿埋在一起了,那样,我就可以每天照顾她,给她唱摇篮曲哄她入睡,我想了三十年了……”

看着神婆婆凹陷的眼圈里又有点湿润,我于是轻声打断她的话:“其实湖并不深,一个稍懂水性的人,都可以下到湖底,这件事原本不用三十年那么长的时间的!”

“是的,湖水并不深,可是,谁敢下去呢?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冒失的愣头小伙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会下到水里。”

其实我并非毫不知情,我虽然不知道她所说的情况和我当时以为的是不是一样,但就我认为的情况来说,一个具有了遥杀人命的幽灵远比任何东西都更为可怖。但我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问:“后来是不是又发生了别的事情?”

“是的,后来……后来,村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小伙子,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我上面已经说过,神婆婆说话是跳来跳去的,所以对她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也没感到如何的奇怪,只是顺着她的话回答道:“我有一个姐姐,我父母就我们姐弟两个!”

“哦,你姐姐长得可爱吗?”

我无法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姐姐永远都是那个疼爱弟弟的好姐姐,在我那时幼小的心灵里根本就没有可爱或者不可爱这两个字眼,恐怕这个问题也只有我的父母能够回答了。而如果现在有人问起我的姐姐,大约会用漂亮或者不漂亮来形容,而不会用到可爱这个形容孩童的字眼。也许,在神婆婆的眼里,判断一个女孩子好不好的标准永远都是三十年前的标准,永远都停留在襁褓中女儿的身上。

“是的,我姐姐小时候是很可爱,因为我父母都很喜欢她!”我微笑着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

“那么,你爹娘是喜欢你多一点,还是喜欢你姐姐多一点?”神婆婆饶有兴致地继续问着。

我微微沉吟了一会儿,道:“在我的记忆里,好像父母对我们姐弟俩都一样,我有的玩具她也一样有,我们每年得到的压岁钱都是一样多。我们都读了书,上了大学,直到我们可以自己在社会上独立!”

“那你姐姐真幸福,你父母真是了不起的好人!”神婆婆摇着头称赞道。

我没想到她会用“了不起”这三个字来形容,因为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木匠,要靠一年到头不停劳作来维持我们不算太大的家庭开销,而我母亲更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下妇女,除了省吃俭用的节省之外,就是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的所有感情倾注到我们这两个不算听话的孩子身上!是的,在我心里父亲和母亲是伟大的,但在社会上,他们极为平凡,平凡到出了我们不大的村庄,就没有人认识他们,了不起这三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外人口里说出来。

但我能感觉到,神婆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绝非有意恭维他们,而且以她说话做事的方式来判断,她也不会刻意地去恭维别人,最主要的是她没有理由去这么做。

神婆婆续道:“小伙子,你成家了吗?”

这句话就更加莫名其妙了,我甚至都没有耐心回答下去。在我急于想知道这一连串死亡事件背后原因的时候,突然听她没完没了地打听这些毫不相干的琐事,这很令我不快,于是我略带冷漠地回答:“没有!”

“是的,我老糊涂了,你是还没有,要不然你也不会对里面的那个小姑娘这么关心!”她看着我道。

我不耐烦地说:“咱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些小事了,我现在最想知道后来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神婆婆好像并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问道:“你以后想生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实在有点哭笑不得,但又无计可施。面对这么一位古里古怪的老婆婆,我不可能对她叫嚷,阻止她再问下去,也不可能上去狠狠地给她一拳,逼她快将我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所以,我只好无奈地苦笑道:“这不重要,男孩也好,女孩也好,父母都不可能陪他们一辈子,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幸福,这就够了!”

“你不想着男孩可以传递香火,女孩只能送给别人吗?”神婆婆面带诧异地问。

我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感觉神婆婆是在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琐事,我甚至突然有心里一亮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接近答案了,于是我收敛了不耐烦的神色,郑重地问道:“圣婴湖就是这么来的吗?”

神婆婆凄然地点点头,双目无神,好像在回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沙哑着嗓子,声音低沉地道:“所有的孩子都被溺死了,湖面上漂着白乎乎的婴儿尸体,多么可爱的孩子,就漂在冰冷的湖水里,她们本应该在温暖的襁褓里,但却漂在冰冷的湖水里,老鹰飞下来啄食她们泡的发白的尸体,好像在吃一顿丰盛的大餐……”

我眼前恍惚间出现了她所描述的凄惨情形。无数的婴儿仰面朝天地漂浮在水中,煞白肿胀的脸上还露着甜甜的微笑,一只饥饿的秃鹫叫嚣着俯冲下来,一嘴就将婴儿的眼珠啄了下来,婴儿睁得大大的眼睛立即变成了一个黑黑的深洞……

我摇了摇头,想从脑子里的这幅恐怖画面中摆脱出来,心头涌起一阵恶心,声音低沉地问:“这是为什么?谁这么狠心?”

“小伙子,这里是个贫穷的地方……”

我打断她的话,大声道:“难道贫穷就要杀死孩子吗?”

“是的!”神婆婆幽幽地说,“贫穷不应该杀死女孩,但却要保留男孩!”

中国自古以来就重男轻女,这是流传了好几千年的毒瘤,虽然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信息社会,但这颗毒瘤却好像生长在中国人的骨子里,永远无法拔除。

这是中国人的悲哀,流传了几千年的悲哀,这也是造成如今这个悲剧的导火索。

我沉默了,以使自己汹涌澎湃的内心潮水稍稍抑制,但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我说话的声音还是显得异常低沉:“那么后来呢?”

“孩子是冤枉的,她们本来并不该死,应该快快乐乐地生长,但是,她们在出生的时候,就被判了死刑。我知道,越小的孩子越是通灵,因为她们还算不上是个生人,身上还带着许多前世轮回所带来的鬼气,所以这样的孩子要是怀有冤屈死去的话,就会作怪……”

孩子通灵的说法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说小孩子半夜里无缘无故地哭闹,就是因为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到许多成人看不到的不干净东西。虽然没有人可以证明这种说法有几分可信,但绝大多数人都相信这种说法。我不是灵媒,更不是科学家,只是一个胆子比平常人大一点的普通人,对于这种说法,只能存疑。我既不能证明这是子虚乌有的封建思想,也不能拿出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这是事实。所以我只能默默地听神婆婆这样说,没有插嘴。

“所以,后来我就只好请人在青石板上刻了消解怨气,超度亡灵的咒语,将这些可怜的婴儿用麻袋装好,沉入了湖底!”

我本来对那些刻着古怪字符的青石板很怀疑,原以为她是为自己的夭折女儿刻的,现在终于知道答案了。我想她之所以会选择圣婴湖作为这些孩子的墓葬地的原因,恐怕是我曾经听到的,为了给自己的女儿送几个玩伴,让她可怜的魂灵不再孤独。

“从那时起,湖里突然多了许多红鲤鱼,以前那里是根本没有鲤鱼的,我知道,那是孩子们的灵魂所化!”

我怀疑她的说法,但我还是没有提出异议。对于一个相信鬼神确实存在的老人,我的说辞丝毫也不会改变什么,我顺着她的话说:“为了能够让她们得到安息,所以就产生了圣婴湖的说法!”

“这不是圣婴湖的来历,而是确实有人在湖边见到过许多小女孩,她们在湖面上飘忽不定,这不是一个人看到的。我想,这应该是孩子的灵魂没有得到安息的缘故,于是我才会让大家竖起了石碑,逢年过节去湖边祭拜,求得她们的原谅!”神婆婆幽幽地说。

“谁曾经见到过?”我问道。

“一个叫阎明,不过他已经死了,死在阎浮村的村碑下,另一个人你认识,他叫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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