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套在脖子上,双脚很自然地离开了地面,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舒服,就连一丁点的窒息感觉都没有。

但意识还是渐渐地模糊了,眼前混沌一片,好像回到了世界的本源状态里,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任何声音都没有。

这种模糊的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甚至放开了脚步向前飞奔,想要逃出这种模糊的迷雾——我应该说是自己的灵魂开始了奔跑,如果人的灵魂真的能脱离躯体而存在的话。

我左突右撞,前后转身,但这种像雾又不是雾的模糊物质充斥在我的周围,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逃奔,它总是不离我的左右,两分钟大约早已经过去了,可是我依然没有半点办法。

死亡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如果说世界的本源确实如此,而人死亡后就回归本源的话,我想这是的。没有所谓的天堂地狱,也没有执掌轮回的牛头马面,人,生在朦胧,也要归于朦胧,如果一个人能回忆起在母亲肚子里的记忆的话,那么这段记忆应该也是如此的难以忍受吧。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害怕,难道现在我已经是在某个人的肚子里,正在等着降生世上?

我惊恐地举起手臂,将整个手掌都放在了眼睛上,看到自己粗壮而略显丑陋的手指在一根根活动着,我才放了心——至少那不是一只白嫩的小拳头。可是我马上又不敢确定了,是啊,又有谁知道一个未出娘胎的婴儿,能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也许他所看到的只是留在自己脑子中的前世记忆,而且一个婴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不都是满脸褶子,活像一个小老头吗?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开始缓缓变得清晰起来,一个奇怪的人影站在不知道离我到底有多远的模糊蓝色中。我赶紧跑了几步,生怕这个人影会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一条人影越来越清晰,随着我和他的距离慢慢缩短,更多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身后,黑压压的一片。

我无法辨认他们的面貌,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成型的面貌,更像是我在艾维基努号上所见到的雾气凝结的人影。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心底发出。

“你是凝雪?”我大声喊道,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只是一个强烈的意念,或者说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是的!”那个声音回答说,同时在我面前的那个人影身后仿佛有两个轻纱似的影子来到了我的面前,其中一个影子在靠近我的途中慢慢地清晰起来,等他们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明眸皓齿,长发飘飘,身材匀称,正是凝雪!

而她身边的那个人影却始终模模糊糊的没有半点变化,还是一个无法辨认身份特征的模糊影像。

“我当然要来!”我“大声”地叫喊道,“因为我要找到罗克!”

“罗克已经死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从我心底涌了上来,我甚至无法辨认那个声音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应该说是信号更为准确。

“死了?”我平静地问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十年前。”那个信号又作出了回应,“不过好像你已经猜出来了。”

“是的,我想他和我曾经遇到的另一个人应该一样,而那个人已经死了三十多年。”

“哦?”它(我觉得这个称呼应该更适合)发出了好奇的问号,“在哪里?”

“一个很偏僻的山窝里,她利用邪恶的法术杀死了我的朋友。所以,我也送她上了西天。”我回答道,于婆那涂得异常怪异的脸孔在我眼前浮现出来。

“怪不得她没有听到我们的召唤,原来这段记忆已经不存在了。”

我听不太懂它的话,什么叫一段记忆已经不存在了?难道于婆只是一段记忆,可又是谁的记忆?

“你认为我是谁?”那个声音又问。

我立即答道:“你应该是罗克的另一个化身。”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模糊的影子好,只好用这么一个比较神怪的词。

“也可以这么说,但并不准确,应该说,我是附着在罗克身上的另一段记忆才对。”

“就好像鬼魂附体一样?”我接口问。

“如果这样能让你容易理解的话,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有点愤愤地质问道:“那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杀了罗克,还有外面那么多人?”我眼前出现那些难以计数的悬空尸体,这不仅是一起延续了数百万年谋杀案,还是一起极为凶残的谋杀。

“谋杀?”那个声音显示出强烈的诧异,“不,这里的每一段记忆都不会生出谋杀别人的想法,更不具有这种能力。”

“那么,罗克怎么回事?那些人怎么回事?”

凝雪这时候插嘴了,我虽然看到了她嘴唇的翕动,但声音还是从我心底发出的:“让我来告诉你吧。十年前,有一位探险爱好者来到神农架,但在一次攀登山峰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他掉进了数百米深的山涧里。那里流淌着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冰凉的深水立即使他窒息身亡。两天后,他的尸体漂浮到了下游,被狼群发现,并带到了这里,于是他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只不过那个生命不再是罗克,而只是一段记忆。”

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了:“那些尸体都是在神农架死亡的遇难者?”

“是的!”另一个声音继续说,“自从人类这种生物在地球上出现,我们就知道你们将取代其他生物,成为地球未来的霸主。而我们需要很多的工具,为我们探寻出毁灭的世界中我们流失掉的宝藏,那些宝藏是我们所有这些记忆唯一的希望,所以我们将它们收集起来,期待能挽回自己的宿命。现在,我们终于做到了!”

“自从有了人类以来,你们就开始了寻找?”我问。

“不光是人类,其实在人类产生以前,我们就从未停止过。但每一种生命都有着自己的局限性,我们的能力或多或少的被限制住了,至今为止,只有人类是我们所发现的最合适的选择。你们不但有灵活的躯体,而且有足够发达的大脑空间,我们的能力能够借助它获得另外一种形式的运用。”

“凝雪,你也是一段记忆吗?”我望着活生生的凝雪问。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我和你一样是人类,但我又不是平凡的人类。我们家族都有着超出常人的能力,这种能力是世代相传的,已经包含在了我们的血液中。”

“什么超能力?”

“精神力量!”凝雪郑重地回答。

“精神力量。”我感到有点疑惑。虽然我相信精神确实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但它发挥作用还是要靠一个人的身体,这往往表现为一种迥异与常人的超能力,但我实在想不明白她所说的精神力量到底是指什么?

“你还记得那位特达酋长所说的一千年前的往事吗?”

“你是指那个关于触动神灵,沙漠掩盖掉一座城池的传说?”

“那不是传说,其实那个说服酋长做出打开金字塔举动的人就是我的祖先。”

“哦?”我发出一声轻呼,这倒是我未曾想到的事情。

“我们的家族一直信奉一个信念,精神可以脱离肉体独自发挥作用,我们世代追求的就是修习精神,使它不断强大起来,而且每一代都会继承前辈的修习所得,而每一代也能在他生命结束的时候,将自己的修为成就通过血脉遗留给自己的后代。所以我们家族都是在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候才选择生育,为的就是修为的传承。而且在我们家族里,世代流传着一种信念,终有一天,我们能够达到飞升的境界,飞向天国。”

我越听越觉得这是一个求仙了道的荒谬邪说,如果我没有亲身体会过凝雪带给我的奇异经历的话,我真以为她已经走火入魔了:“你现在能达到什么境界?”

凝雪道:“可以在短时间内凝固时间,可以洞察到身边人的心理变化并在短暂的时间里产生影响,能使某种细小的物体在空间中得到转移。”

我听得咋舌不已,这些能力已经不仅仅是超能力的范畴,那简直是到了鬼怪神通的地步了。不过,这也使我对这段时间在我身边发生的奇异经历找到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虽然这听起来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那么,你的那位一千年前的祖先为什么知道那座金字塔存在的秘密,不过好像他知道的又不准确。”我又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另一个声音说道。不过,他说完这句话就没有了进一步的解释。

但就在这一瞬间,我好像被醍醐灌顶一样,心里的所有疑问立即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因为此时一幅跨越亿年的奇异画卷在我脑海中呈现出来。好像,这个神奇怪诞到无以附加地步的画卷始终就存在于我的潜意识里,只不过到现在才被唤醒过来。

“这段记忆就算是我们临行时送给人类朋友的一个礼物吧。希望你们不会重蹈覆辙,我希望你们能永远平静地生活在这个美丽的星球上。”

“你们要去哪儿?”我一边琢磨着他这段话的含义,一边问道。

那个影子终于有了一点动作,只见他抬起了头,仰头望向虚无的“空中”。其实不单是他,在他身后绵延开无边无际的黑影都扬起了头。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那股浓雾般的模糊已经不存在了,我能清晰地看到这些难以辨认模样的影子的数量,它们是那么的众多,那简直不能用成千上万来形容,分明是一片影子的海洋,填塞在无边无际的蓝色空间里。

出于好奇,我也抬头向上看去,但那里只有朦朦胧胧的蓝色,时远时近,轻重难辨,看得我有点想张嘴呕吐。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等待了数亿年,就生活在这个不辨时间、不辨空间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混沌的蓝色,只有虚幻的影像。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迈向真实的世界了。”

我还是没有听懂,向他发出了一个疑惑的信号:“什么意思?”

“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新的恒星正在形成,再过数亿年,那里将会形成一颗美丽的星球,再需要数亿年的时间,这颗星球上将会出现水,等我们走到那里的时候,生命形态已经进化到为我们提供足够的改造样本的地步,一个新的文明将会在遥远的星球上绽放。我想,经过这一场灭顶之灾的洗礼,我们能够在那里永恒地生活下去。”

我“听”着他动情的描述,不禁为之动容。生命求存的渴望竟然如此强大,一种生命形态经过数亿年的等待,为的只是数万年的生存。数亿年,在宇宙来说或许只是一瞬,但对于脆弱的生命,那简直是永恒。

现在,我也明白了他在撒哈拉跟我说的救赎是什么意思了。我显然理解错了,什么毁灭,什么末日,那只是可怜的人类以自己为中心的可笑想法而已。我为人类包括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愧,也许,在这些曾经发展出更强大的文明的生命记忆来看,人类只不过是一种还未进化完全的猴子。

“一个长达数亿年的太空旅程太危险了,任何一个偶然因素都可能让你们形神俱灭!”我感慨道。

“是的!”那个声音回答,“不过,这是我们必须承受的风险,任何生命都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风险。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吗?自从我们的世界结束之后,我们这些记忆到底算什么,生命?还是孤魂野鬼?鬼魂尚且有自己的归宿,我们的归宿在哪里?这个星球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法让它们在地球上继续存活下去,那就是借助其他生命形态,但对于一种发展出高度文明的生命形态来说,这种游魂般的生活是无法忍受的,它们既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也不可能融入到另外一种生命群体里。当然,我也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试想一下,如果你身边有一个朋友,他和你非常要好,甚至就是你的另一半,你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欢乐,一起痛苦,你们几乎形影不离。但突然某一天,你发现这个妻子或者丈夫只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你会作何感想?

“你呢?凝雪,也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往一个不属于你的星球?”我转头看向凝雪。

“自从我的精神可以脱离肉体而独自存在开始,我就不属于人类了,或许和它们待在一起,我会活得更加快乐。”凝雪欢快地回答道。

“是的,当时她虽然具有了很大的精神能量,但精神还只能依托肉体而存在。不过现在,她的精神已经能够自由了。”那个信号发出了一股强烈的震动,连我都能察觉出里面含情脉脉的味道。

“这都是你的功劳,如果没有你的引导,我恐怕一辈子也不能达到这种境界。”凝雪的信号中满蕴温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话,一个无论如何冰冷的女人,当她面对自己的爱人时,冰雪也会融化吧!

我站在他们面前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只好转过话题:“那……那祝

你们一路顺风……不过,罗老夫人可能会为这个结局感到伤心的。”

“请你代我向罗老妇人致歉吧,虽然我不是她的儿子,但我能感受到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疼爱,我为这个结局感到抱歉。不过,我想不久她就会看到我留给她的信息,了解事情的真相,幸亏罗克还有个儿子,我已经赋予了他比常人更强大的聪明才智,希望他能够将罗家的事业发扬光大。”

“好了,异先生,你该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凝雪说道。

“我还能回去吗?”我诧异地问。

“当然,其实你并没有离开你的身体……马上,你就知道了。”罗克(让我最后一次再这样称呼他吧)回答道。

“那么……祝你们好运!”我苦笑了一声,真不知道除了这句最简单不过的道别话外,还能怎么说。

“也祝你们好运!”罗克最后道。

他这句话说完,我的视野又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所有的人影都瞬间消失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凝雪,我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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