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楚北捷发令,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打断楚北捷的沉思,于是都对楚漠然猛使眼色。

身为副帅,楚漠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王爷,时辰已到。”

“好。”楚北捷从沉默中抬头,环视这些心腹大将,从容笑道,“本王已经很久没有今天这种满怀期待的兴奋感觉。当我们东林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这场堪布攻城战或许会成为非常有趣的一场仗,它可能是一个结束,也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一切……只看堪布城内的北漠主帅是否真值得本王全力以赴,不惜一切得偿所愿。”眼中神光炯炯,喝道,“出发!”

众人齐声称是,帅令层层传出,直达每一个斗志昂扬的东林士兵耳中。

气势浩荡的东林军终于在短暂的休整后,挟镇北王赫赫之威,正式兵临堪布城下。

鼓声雷动。东林陈兵堪布城下,兵列齐整,刀光闪闪,杀气沸腾,人人眼中透出嗜血光芒,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帅旗移动,号角长鸣,汹涌的兵潮从中分开一条道,众将簇拥着东林主帅出现。

娉婷在城墙上骤然眯起双眼。

楚北捷,东林主帅已到,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顾盼生辉,三招取敌将性命的宝剑悬在腰间,马鞍上斜挂三百石强弓。

隔着城门前荒芜的空地,一个上眺,一个下望,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仿佛撞击出火花。难以言喻的激动,从足心涌向喉头。

他在千军万马前从容不迫威风凛凛,她在城墙上袖起翩翩乘风欲飞。

相视的电光石火间,娉婷全身像被抽干了血似的,眼前一阵模糊,手脚失了力气,身躯微晃,几乎软倒,幸亏暗暗扶着石柱,才不至于摇摇坠下。

低头,看不见兵临城下,她眼里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得似要吞了她,灼热得似要烧了她。

不见血色的双唇间挤出一丝苦笑,何需千军万马,只是一个眼神,楚北捷就已让她魂飞魄散。她恨不得看清他每一根发丝,于是忍不住前移了两步。

“小姐小心!”留下负责护卫的若韩在她后面小声唤道。

猛一回神,脚步终于在高达数丈、毫无遮拦的城墙上及时停住。

“小姐?”

娉婷怔怔回头,哦,她是主帅。堪布的将来,北漠的将来,连同阳凤和她孩子的将来,都在她一念之间。

黯淡的眸子逐渐回复神采,莲步移至城楼,坐到早已预备好的古琴前。

净手,焚香,每一步皆一丝不苟,娉婷淡淡吩咐,“传令,依计行事。”

“是。”

城下,楚北捷的目光不曾离开过城楼上单薄的身影。

她什么都不怕,一如他所料想。

还是那样坦然无惧,一举一动,弱不禁风中带着只有她才有的坚强果断。

楚漠然扯动缰绳,靠近楚北捷,低声道:“王爷,果然是她。”

仰头看去,高高城楼上,一道纤柔身影。

“她猜到了。”楚北捷沉声道。

“是否立即放出毒蜂?”

楚北捷正要回答,浓眉猛然一拧。

铮!琴音,从城楼上飘然而至。短促一声,急而尖锐,凄楚动人,像针尖刺进人的心窝。

楚北捷那双能叫人心惊胆战的虎目盯着城楼上单薄的身影,骤然眯起,轻道:“弦断了。”

铮!又一声,凄厉更胜前声。

“第二根。”

铮!

“第三根……这就是你的退敌之计,我的小娉婷?”楚北捷定定注视着城楼,心领神会的笑意在俊脸上一掠而过,举手一挥,低喝,“传令,退兵二十里。”

“退兵?”楚漠然大诧。

众将面面相觑,一起看向主帅。

“退兵。”吐出两个字,楚北捷最后看一眼属于他的女人,勒转马头。

“王爷有令,退兵!”

“传令,退兵!”

“退!退!”

蹄声、脚步声轰然响起,东林军潮水似的退去。

楚北捷一马当先,脸色如常,看不出端倪。楚漠然忐忑不安地挥鞭跟随,也不敢贸然说话。

楚北捷策马奔了片刻,放缓速度,让楚漠然与他并肩而行。

“若攻城,娉婷会以身殉城。毒蜂放出,她势不能幸免。”

“这就是她的抵挡良策?”楚漠然小心斟酌道,“这样说来,王爷如果希望娉婷姑娘安然无恙,就不能使用毒蜂之计。她也算大胆,竟以身犯险。若王爷不念旧情,她岂不白白送了小命?”

“只此一句,已知你识我不如娉婷。”楚北捷笑道,“我是绝不会下令攻城的。她现在是北漠军最高统帅,代表北漠王在军中的威望,不惜以身犯险,正是要树立她对强兵坦然无惧的形象。假如我们在众目睽睽下用这种手段害死娉婷,将激起北漠守军最后的热血,纵然拿下堪布,被她壮烈赴死而激励起来的北漠子民将会前仆后继,不惜一切攻击我们直捣北漠都城的疲军,使我们的伤亡达到无法估算的地步。百姓因热血而振奋时,是无法用强兵镇压的,这股由她的生命激起的逆流最终会使我东林大军失去所有优势。”

楚漠然恍然大悟,低头暗自品味,又叹道:“不但如此,假如王爷出手用毒物加害手无寸铁的女子,在世人心中,王爷光明磊落的名将之风必蒙尘,这定会严重打击我军上下如虹的气势。此消彼长下,北漠之战再不是我们预料的局面。”

楚北捷欣赏地看楚漠然一眼,握着缰绳淡然道:“她虽然使了攻心之计,但却让我不得不感激非常。要不是对我信任到可以托付性命的地步,她断断不会行这一步。”

楚漠然听出楚北捷心情甚好,也朗笑道:“所谓棋逢对手,王爷不也立即回敬一招,痛痛快快撤兵二十里。天下男人虽多,却没有多少人能为她毫不犹豫放弃一座城池。”笑后又轻叹一声,恭敬问道,“王爷请恕漠然驽钝,漠然心中仍有一个疑问。”

楚北捷怎会猜不到心腹爱将想问什么,唇角勾出一丝邪魅的微笑,“即使没有任何理由,本王也不会下令攻城。失去白娉婷,会是我楚北捷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区区一座堪布城池,怎及她半根头发。”

楚漠然也早料到主子的心意,不过亲耳听他道来,心头依然忍不住涌起男子汉的豪气,赞道:“娉婷姑娘福气不小,竟得王爷眷爱。可我军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是否一直停在二十里外?”

楚北捷心中已有定计,凝视前方,道:“三个时辰后,发兵攻城。”

“攻堪布?”楚漠然不解道,“只要娉婷姑娘仍留在城楼上,即使我们不用毒蜂,也还是无法发动进攻啊,因为进攻的话,仅是射上城楼的乱箭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漠然啊,你识我不如娉婷,识娉婷也不如我。”楚北捷胸有成竹道,“以身犯险之计她只会用一次。每次兵临城下都用自己的性命要挟,我楚北捷看上的女人才不会这么没出息。我敢保证,当东林大军再次到达堪布城下时,她已另有应对之策。”说罢仰头长笑,过了一会儿,又豪气满腔地说道,“有她在,堪布之战将变得前所未有地精彩,这会是我楚北捷一生中最精彩的一场仗。”

楚漠然却不禁担忧,“王爷终于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胜负岂不难料?”

“记得我与归乐订五年之约时留下的宝剑吗?”

“记得,是王爷最心爱的离魂。”

“此战本王必胜,战利品就是未来的镇北王王妃。”楚北捷悠然道,“娉婷虽聪慧,却已离魂,为我——楚北捷离魂。”说罢猛抽一鞭,意气风发,踏尘而去。

三个时辰后,东林大军轰然再临,气势更胜之前,见识过自家主帅超凡气度的士兵们精神抖擞,准备给堪布城最后一击。

帅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楚北捷从容镇定,骑在马上,凝视面前寂静得异常的堪布城。

很快,派出的探子飞报,“禀王爷,堪布城中竟然无一兵一卒,北漠军不战而撤!”

众将震动,连楚北捷也皱起英挺的眉,沉声道:“再探!”

“是!”

楚北捷点名道:“漠然,你说说。”

楚漠然思索片刻,徐徐道:“当务之急是要摸清楚北漠大军的动向。如果他们撤往北崖里方向,我军可衔尾追击,一举击溃敌军。如果他们绕过堪布,屯兵南边的百里茂林,那可就不妙了。”

正商议时,探子已回,飞身拜倒,高声禀报,“王爷,北漠军入了百里茂林!”

众将脸色大变,显然都已明白北漠军主帅的用意——这一招虽然冒险,但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计策。

“北漠大军屯兵百里茂林,既可随时突袭我方粮草库,又可断我军退路,隔断王兄继续派来的援军,假如我们继续深进北崖里,将成为孤军。”楚北捷默然片刻,忽然朗声笑道,“刚刚识破毒蜂之计,竟又让你利用起百里茂林,娉婷啊娉婷,叫本王怎能不爱你敬你。可此计并不能彻底阻碍我东林大军,只能拖延几天而已,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笑罢,面色渐转凝重,沉声道,“驻兵堪布,神威将军全权指挥。”

挥手召来令箭,递给神威将军君舍,楚北捷冷冷一笑,“本王亲率一万精兵,破她百里茂林中的大军。”

“王爷三思,北漠军人数不下五万,一万精兵恐怕不够。”

“一万足够了。”楚北捷以睨视天下的豪气,含笑轻道,“没本事怎能夺得美人归?娉婷啊,楚北捷这次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一万精兵,继北漠大军后,发往连绵百里人迹罕至的百里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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