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在冷风里磨蹭了好久才上车, 卫西见他穿得那么少, 立刻将还在朝车里灌风的车窗给关严实了——二徒弟的身体比较孱弱, 上次踢个头盔腿疼了快有一个月, 真是个叫人操心的身板儿。

顾先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挂断后就是满脸的喜形于色:“太好了,卫道长,宁天的人联系我们说要派人一起过来。”

卫西对他提到的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团结义倒是清楚得很:“师父啊,你忘了?宁天就是朔宗先生他们的那个公司。”

又问顾先生:“我以前还以为宁天是专程做生意的,毕竟那么有钱,没想到跟你们也经常有合作, 真是比我想象的还厉害。”

顾先生闻言不禁露出苦笑, 经常合作, 怎么可能呢。

不过他刚入行得知对方私下的手段时也跟团结义一样的惊讶。顾先生如今已是中年人, 经过组织多方筛选才有幸得到了现在的地位和工作, 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跟无数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的小职员,眼中看到的全是这个社会想让他看到的一切。过去的宁天在他的概念里,是全国有名的大集团, 是国家鼎力扶持的国民企业,是吃尽无数优惠政策传承多代的历史悠长的老字号。集团下的业务遍布各行各业, 网络游戏、电子产品、医疗制药等等等等,甚至在近些年国家投入大笔资金飞速发展的航天航空领域里也能找到他们的身影。作为新科技产业的代言人,他们始终在公开且坚持地带头搞科研, 公司研发的各项技术更是获奖无数,在当代科学界拥有着几乎不容置喙的话语权。

听起来很先进很社会主义吧?简直可以说是科学的领军带头人了,坊间甚至有不少流言猜测,这家公司私下里应该是跟国家的科学研究院挂钩的商业机构,也正是因此,才能得到那么多普通企业想都不敢想的特殊待遇。

顾先生年轻时也是这么想的,直到被选进了特殊班子,了解得深入后,才终于懂得这家公司所拥有的特权究竟从何而来。

那一刻他的科学梦破碎了,可身在其位,依然要努力维持普通民众和整个社会的安稳。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很难接受的,只是从那以后宁天这家公司在他概念中的意义更加特殊了许多,他再从各个财经杂志或是财经频道上看到这家公司那些曾经跟自己私下合作,又摇身一变面向公众满口经济金融亦或者科学医学名词的商界精英,内心的感受也更加复杂了而已。

说句不好意思的,这种复杂的情绪里还隐约带着些许的崇拜。就好像不小心戳穿了一个泡沫,你发现身边一个原本就很牛逼的人竟然还是工作之余拯救世界的superman。

不过后来顾先生也发现了,宁天的超人们跟他一厢情愿想象出的有些不同。他们更加隐匿,只跟最高层接触,在挑选工作方面要显得挑剔许多,对拯救生命更加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热衷。一般除了波及面甚广的大灾害,比如洪水旱灾这种危害大片自然生态的活动之外,普通的小麻烦根本请不动他们,更别提乐和市邪教祭人这种小型的犯罪活动了。

******

夏守仁领着两个同伴在电话挂断后不久就匆匆赶到。

夏守仁此时的装束有些不同,西装革履,还披着正儿八经的大衣,脑袋上吹了个相当不错的发型,顾先生一看他这样就想起来了:“夏先生今天是要代表宁天参加节目的吧?”

他们台里每周三晚上都会录一起健康访谈活动,主题是向民众宣传健康有益的生活方式,之前听台里说这期会请到宁天的管理层来做嘉宾,原因是宁天两个月前研发并推出的新型抗结核药物刚刚获了海外的医学大奖。

夏守仁嗯了一声,很有些火大。他是在节目彩排间隙忽然感觉的不对,上天台瞅了眼就发现星宿出了问题,不得不紧急停止录制通知公司换人来接替自己。

妈的台词都背好了,夏守仁心想。

一般这种访谈活动或者上杂志封面的机会都是公司伸神兽你争我抢的香饽饽,毕竟上一次就能提高不少知名度,一不小心说不准还能圈中粉丝获得香火,他要不是长得帅加上次跟着朔宗抓住青龙立了功,也不至于越过公司里一群同僚获得这个名额。

结果难得的机会就这么拱手让出,夏守仁来的路上气得好几次都想要不直接进娱乐圈当明星算了,尤其是在听说了太仓宗新收的妖精们好几个已经走红的时候。

可惜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到底没法过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公司里的其他瑞兽们也大多都是这样的心态,作为信仰,大伙儿几千上万年都是这样俯视着人间傲慢过来的,上访谈节目作为嘉宾被吹捧也就算了,专职卖艺为生讨好观众?那还是算了算了。

夏守仁吐出一口浊气,跟自家好友碰了个眼神,趁着卫西不注意的时候将弑神鞭交给对方,火大的情绪终究被担忧给盖过:“星宿再怎么堕落也是天道承认的神灵,我劝你谨慎一些,小心天罚。”

朔宗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后背靠在车座里,指腹缓慢地摩擦过弑神鞭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不重要,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天罚还不重要?夏守仁愣了愣,看了眼他的样子,半晌后似乎懂得了什么,哦了一声:“你是说这条鞭子?是啊想当初这鞭子还是创始元灵亲手做的呢,听说抽了冥海三条恶龙的龙筋才炼化而成。我刚才去你家里请出它的时候时候被上面的戾气惊得心惊胆战,果然不愧它上古时期留下的赫赫凶名。”

朔宗冷着脸:“谁在问你这个?”

难道弑神鞭也不够重要吗?夏守仁被他搞得很懵,又想了想:“哦,原来你说的是风伯和水师?他俩加在一起麻烦确实挺大,也非常可疑。你说这些星宿不是都已经陨落了吗?怎么现在忽然又出现,还有入魔之兆,里头怕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朔宗:“……”

朔宗目光漠然地看着他:“夏守仁,我没有在跟你说这个,你那双眼睛长在脑袋上是不是只是摆设?”

夏守仁:“????”

朋友你在搞什么?这难道还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就见好友靠着椅背,忽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挂在衣服外面的一条吊坠。

那吊坠呈现紫金之色,外形古朴厚重,还带有罕见的淡淡灵气,夏守仁立刻认了出来:“哎?这不是被卫西拿走的那串黄帝的紫金链吗?”

好友眼神总算和缓了些许,掀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夏守仁下半句话已经感到了:“哇,我就说,以你的个性怎么可能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送给别人,这才多久啊,就给抢回来了,牛逼牛逼,看来卫西确实打不过你。”

朔宗:“……”

夏守仁:“?”

朔宗:“滚。”

夏守仁:“???”

夸你牛逼还不行么?而且你刚才到底是想跟我聊什么重要的事情啊?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一旁跟随他一起来的毕方看着夏守仁被驱赶离开,同样有些莫名,不过靠近打招呼的时候同样看清楚了朔宗脖子上戴着的紫金链,由于不知道该说什么,客气客气地意思了一句:“朔宗先生,这是那条紫金链?”

被问到的对象视线瞥了他一下,口中嗯了一声。

朔宗个性冷淡,地位又特殊,平常话不多,跟公司里的瑞兽们关系都没有保持得很亲密。毕方平常就有点畏惧他,打过招呼后立刻点点头就打算离开了。

此时背后却忽然传来对方的声音:“卫西送给我的。”

毕方:“???”

他回过头,对方已经把车窗关上看不到面孔,留下他懵逼地站在原地——你告诉我这个干嘛?我没想问你啊。

毕方回到夏守仁车上,便见脱掉了大衣的夏守仁撑着方向盘满脸的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毕方:“谁?什么怎么了?”

夏守仁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想到朔宗在公司里的地位,还是不决定直接将对方搬出来说嘴,换了个方式询问:“毕方,我问你啊。”

毕方:“啊?”

夏守仁磨得脑仁儿疼:“是这样,假如你有个朋友,最近突然非常暴躁易怒,捉摸不透,还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跟个性完全不符合的事情,你说这会是因为什么?”

毕方猜测道:“生病了?”

夏守仁离开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他那么强悍,天塌下来也不可能生病的。其实他症状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我突然觉得他对我变得很严苛,一点也不珍视我们之间的友情。”

毕方听得嘿嘿一笑,抬手捋了自己的头发一把:“友情不重要,那肯定是谈恋爱了呗。”

夏守仁:“哈哈哈哈哈哈!!!!”

毕方:“?”

夏守仁启动车子:“你真幽默,看来他真的是生病了。”

*******

乐和是个大都市,此时正一片阴雨。

好在这里下的不是大雨,只是细如发丝般的小雨,倒不至于引发具有破坏力的水灾。

一个下了夜班的白领走出市中心的写字楼,一脚踏进潮湿的街道,他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色,撑开雨伞罩在头顶,咒骂了一句:“烦死了,一下就连下半个月多月,天天出门要带伞,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他的同伴,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口中附和了几声,俩人目光扫到路两旁市政府张贴的清晰的“抵制邪教”的横幅,又你一眼我一语地闲聊起了最近的新闻。一边聊,一边抓紧朝着末班车还没到的地铁口跑去。

前些日子发生的邪教献祭活动虽然骇人,但似乎并没有给普通人的生活增添多少困扰,大家还是按部就班地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卫西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从他们身上隐约感受大了人类社会和人类本身的秩序。

一旁的顾先生叹了口气:“你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乐和根本就不缺水,市民天天打伞才能出门,戊化干旱干得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偏偏好几个月看不见一滴雨。”

他说到这里,便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中了满脸的湿润,冻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卫西裹紧外套站在二徒弟身边,半点不受影响,二徒弟手上撑着的黑伞又宽又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雨落在上头都没有发出声音,伞内的空间更是神奇得漏不进半点风雨。

夏守仁撑着伞在后头跟毕方吐槽:“靠,这人真是年纪越大越矫情,当初去入海市那么淋也没见他说什么啊,现在一点毛毛雨而已,至于把五行结界伞这种法器给祭出来吗?这玩意儿放在过去是拿来挡天雷过雷劫的好不好。”

毕方内心却只有一个感慨——拿五行结界伞这种放到过去的修行界里也得人人争羡的宝贝来挡雨,朔宗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有钱……

朔宗却半点不关注他们的看法,此时注意到的只有地铁站前方一块安装了电视设备广告牌。

电视里播放的正是乐和市当地的新闻,新闻主持人语速快而清晰——“本市经济文明创建已经颇见成效,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市政各个部门联合工作,已经登记了城区周边十余处危房建筑,这些建筑年代久远,门窗紧闭,至少空置了几十年未曾使用……”

画面一转,镜头拍摄到了主持人所说的那些危房,它们错落在山林之中,从制式和面积上隐约可以看出些许旧时的风光,但外墙和檐瓦在天长日久的风吹雨淋又无人修葺的窘境下,此时已经透露出了被时光遗忘的深深悲凉。

徒弟那件薄薄的黑色外套似乎格外的暖和些,虽然伞里不太冷,卫西还是顺从心意地将自己的手踹进了徒弟的口袋里。徒弟似乎在想些什么,被他的这个动作唤回神,低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将伞换了只胳膊,靠近的那只手也缩回兜里,在看不见的空间中拢住他的手。

卫西抓住他的手指,然后把自己的手指给塞进对方指间,看了眼还在播放节目的电视:“这上面说了什么?”

徒弟答非所问,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的城景:“六千年前 ,这座城市加上附近方圆几千平方公里的区域被叫做北荒川,你知道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卫西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是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此时后头传来夏守仁的声音:“因为这里干旱荒凉,寸草不生,是类似当今沙漠一样的存在。”

顾先生惊讶道:“还有这种事情?和乐现在可是全国降雨量最平均的城市之一啊,和乐湖也是全国面积首屈一指的淡水湖。”

夏守仁笑了一声:“六千多年,地壳运动加上几次全球气候转换,当然什么都变了,放在当时,北荒川只有一片很小的绿洲里存在能让人类饮用的净水。所以生活在北荒川绿洲的人们为了祈求雨水,成为了世界上第一批集体祭祀风伯水师的信众,雨神庙最开始的发源地就在这里。”

顾先生点头:“原来如此,夏先生你们可真是博学多识,连这都知道,我来乐和出差了那么多次,都没听说过这里有雨神庙一说。”

夏守仁脸上的笑容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慢慢不见了,半晌后才重新找回声音:“是啊,因为乐和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雨神之所以能被天道承认,成为神灵,就是因为信众们虔诚的供奉,但当他们有一天不被需要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有被遗忘的宿命。

天道之下,让神灵辗转在强大和衰弱之间的规则就是这么残酷。

************

乐和市不同于山区,大都市里的邪教活动范围聚集在城区一处比较大型的城中村里。

当地的街道主任和社区干部们接待了他们,对这伙邪教的存在苦不堪言:“能怎么办,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跟着了魔似的,社区怎么给他们上课都不管用,就是相信他们供奉的那个神仙是存在的。他们的头领三五不时组织他们上课,这些老人家对这个头领也是深信不疑,警察一去处理,就集体撒泼打滚说自己犯心脏病,还有当场闹自杀的,警察能怎么办,也怕他们出意外啊。”

好在这次引发轩然大波的献祭活动,也是他们头一次把手伸到活人的范畴,最后被警方给组织了,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不过正是因为没闹出人命,导致乐和当地的警方没法从重治理他们,这些老人大多是本地人,年纪大了又不讲理,倘若采取强硬手段,势必要引发不小的纠纷。

由于市政稽查了好几次,城中村的老居民们都对街道主任的到来非常警惕,一见他们到来,脸色立马变得很不好看。街道主任对自己街道里竟然有着如此迷信的一批居民感到分外的无奈,面对外来的领导们,不禁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你们应该很少见到这样的人吧?谁都不肯相信,只相信他们教里所谓的神灵。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是脑子有病。”

团结义左顾右盼地点头:“确实有病,信的什么不着边际的神仙都不知道,有那精力,还不如来供奉我们太仓宗的得道天尊呢,得道天尊不比这破神仙灵得多?”

街道主任:“……”

这帮领导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团结义话音落地之后,周围的空气忽然猛地一紧,转开了她落在太仓宗身上的注意力:“奇怪,风雨怎么忽然又变大了。”

朔宗仰头,隔着雨伞感受到前方涌来的阵阵怒意,神情复杂地看了团结义一眼——

这家伙不得不说真是个人才,他来的路上还在思索该用什么方式逼出那对神灵,毕竟神灵跟他们以往对付的其他对手不同,受天道眷顾,即便堕落了,也拥有一身本领,存心想躲避的话,即便是他也得大费周章才能找到对方的踪迹。

谁知道还不等他出手,对方就能被团结义不走心的两句话给激出来。

夏守仁尴尬地撑开伞朝迷惑的街道主任道:“没什么,送到这里就可以,各位回去吧,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风雨变大后外头冷得不行,加上气氛确实有点邪门,街道主任犹豫了一下便也没客气,带着社区干部匆匆离开了。

几乎在他们消失的一瞬间,大作的风雨就更加猛烈了起来,尤其在城中村这一圈,风中甚至还带上了隐隐的罡气,将夏守仁这样的存在都吹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撑着五行结界伞的朔宗和伞下的卫西成了唯一的例外,朔宗望着擦黑的小巷,冷冷说道:“出来吧。”

一声仿佛从天外飘来的梵音,混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随即前方的一幢房子忽然亮了灯,车库大门打开,里头走出了一批罩着黑色罩袍的老年人来。他们披着黑色的斗篷,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到来的陌生人们,由于数量众多,表情又难看,混合着背景里悠远的梵音,看上去还当真非常诡异。

气氛在他们出现后立刻紧张了起来,双方都短暂地陷入了寂静,这样认真的僵持当中,团结义钦佩的赞叹声不免十分突兀:“哇,好有气势,又是统一制服又是放音乐的,按下播放键再踩着节拍来迎战,师父你说这些叔叔阿姨不会是提着跳广场舞的录音机来的吧?”

众人:“……”

队伍里开始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怎么办,被发现了。”

“我就说这样没必要,那老刘头非得搞这些环节,我看他就是退休之前搞活动搞多了。”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是录音机的,正常人不是应该以为是菩萨唱歌么?”

团结义:“……”

这位阿姨,录音机的音质那么差,加上你们都是广场舞主力军,被听出来应该不奇怪吧。

带头的老头脸色一青,回头示意广场舞舞伴把录音机关了,随即冷冷地开口:“年轻人,赶紧走吧,神灵已经生气了,不要再来跟我们说那些相信科学的鬼话。有没有神,我们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

团结义赶忙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不是来给你们上课的,神肯定有的啊,您家这个我不知道,我们太仓宗供奉的得道天尊可灵得很。”

听到这样意料之外的回答,老人们立刻骚动得更厉害了,就连为首的那个老头脸上也露出意外的神情:“太……太仓宗?你们就是最近电视广告上的那个太仓宗吗?”

团结义:“您也看过我们的广告?”

原来是半个同行啊,同是封建迷信人,老头身边一个刚才还满脸敌意的老太太立刻就笑了:“可不是嘛,哎呀你们那个广告拍得可真好,我才看过一次,就跟长在了脑子里似的,怎么忘都忘不了。”

团结义:“客气了客气了。”

老太太们:“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啊,不能上广告,真了不得,跟我们似的,老胳膊老腿,天天给乐和市的城管追着跑,唉!你们那个什么天尊来着?”

团结义凑过去:“得道天尊,灵得很,有兴趣了解一下么?”

为首的老头见他们居然热络地聊起了天,满脸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脑袋直往屋里瞥,屋外交织的风雨也越发可怕了,风声尖锐得宛如在咆哮一般。

屋内终于传来了一道冷哼:“不管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趁着神灵还没降罪,都赶紧给我离开!”

现场的老人家们听到这道声音立刻安静了,就连刚才跟团结义聊得开心的老太太都面色一变,战战兢兢地侧开身子,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通行的空道来:“神使大人。”

卫西立刻听一旁的顾先生道:“原来这就是邪教的那个神使!这人狡猾极了,仗着警察不敢管,干坏事都让他们教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出面,自己躲在背后跟没事儿人似的!”

说罢又有些无语:“……这次估计是看团先生给自己的教众传教,才终于坐不住了吧。”

这神使是个年轻人,鹰钩鼻,目光阴鸷,森冷地看着卫西一行人,顾先生没猜错,他果真是躲在后头听到了情况不好才不得不出面的,此时面对这波同行,情绪非常的糟糕:“听到了没有,立刻离开!不要再在这里妖言惑众!”

团结义挖墙脚被发现倒是半点都被尴尬,口中振振有词道:“凭什么,这又不是你家的地儿,还有什么叫妖言惑众,大家都是同行,许你们传教就不许我们传了?宗教自由没听说过啊?说话客气点行吗。”

那神使怒道:“胡说八道,谁跟你们同行,我们的供神怎么可能跟你们那个所谓的天尊一样!”

团结义冷笑:“那确实,我们天尊还上过电视呢,网上一大堆粉丝,国家认证过的正规神仙,跟你们这被城管追得满街跑的确实不太一样。”

神使听得气结,偏偏不知该做何反驳,眼看着城中村里好不容易发展出的中老年信众们眼中出现了游移的情绪,终于憋不住了,喝骂道:“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音落地,一种难以形容的紧绷感悄然而至,在场的黑袍老人们视线便迷茫了起来,紧接着接二连三地相互搀扶着晕了过去,卫西身边的顾先生也一个倒栽葱栽进了雨里。

就连那名神使都神情狂热地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我成神六千四百一十八年,自从洪荒起,从没听说世上有过得道天尊。”

另一道森冷的男音仿佛在附和他一般:“不知是哪里来的邪祟,竟敢自称为神,荒谬!”

周围的人相继晕倒,只剩下自己不明原因地清醒着,加上那声音仿佛炸响在耳边一般,团结义被吓得不轻,连连后退,退出好几步后才琢磨清楚他俩话里的意思,同时猜出了他俩的身份,立刻不干了:“什么鬼!说我们家天尊是邪祟,你们搞邪教的才是邪祟好吧!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两道男音:“……”

他俩陷入沉默,似乎是才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现身之后只能忽略这句话转向其他来人:“是你们。”

夏守仁眼神有些复杂,望着他俩叹了口气,朔宗撑着伞,淡淡地叫出了这俩人的名字:“好久不见,风伯,水师。”

双方遥遥相望,风伯和水师还穿着在天庭时的宽袍大袖,周身浑厚的仙气却已经染进了丝丝缕缕的黑色。

他俩一并笑了笑:“确实好久不见,天禄神,没想到多年一别,再见时会是这样的场合。”

朔宗平静点头:“确实。”

风伯看向朔宗拎在手里的弑神鞭,眼神微动:“你要杀我们?好歹相识过一场,还同为上天庭的神官,你杀我们,不怕降下天罚吗?”

朔宗将手中的黑伞交到了卫西手里:“已经没有上天庭也没有神官了。”

“阙儿。”卫西没等搞明白他们之前的称呼就看出了不对劲,“你们要打架?”

将伞塞过来的徒弟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和声音都变得柔和许多:“在这站着,不要乱动,五行结界伞会护住你,我一会儿就好。”

天空忽然劈下了一道闪电,风伯和水师寸步不让,冷冷地盯着朔宗,目光扫过他胸口被闪电照耀得光芒闪烁的吊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怪不得你这么有底气,没想到不光弑神鞭,黄帝的紫金链也在你的手里。”

紧绷的气氛霎时一松,朔宗立刻挑眉:“好看么?”

同时示意卫西:“他送我的。”

夏守仁:“???”

风伯水师:“?????”

谁跟你说这个了!

************

风伯水师丝毫不敢懈怠,对视一眼,忽略这番莫名其妙的对话,径直就朝朔宗冲了过去。

闪电劈开天幕,团结义吓得卧草卧草缩到墙角:“搞什么!怎么师弟忽然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风伯水师的实力相当惊人,他们身为天道钦点的星宿,身怀神骨,又天生是一对搭档,如今强强联手,战斗力可谓所向披靡,即便厉害如朔宗,都无法轻而易举地制服他们,手中的弑神鞭抽出一片织密的杀阵,也才给风伯水师身上增添出几道伤口而已。

夏守仁本来就不擅长打架,一个不小心就被风伯的法器打倒,他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捂着受伤的位置径直朝着天空中看去。

风伯的神袍在他制造出的狂风中翩翩飞舞,脸上却被朔宗毫不留情的杀招打得一片狰狞:“我们只是想要几条人祭而已,甚至都没有成功,什么时候人命在你那里变得这么值钱了!”

朔宗眼中除了冷漠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人命值不值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自甘入魔,搅乱世间,跟信徒索要人祭,不杀你们,岌岌可危的天道就要被你们压垮了。”

“天道!现在哪里还有天道!”风伯满脸憎恶地咆哮道,“还有那些信徒!我庇佑了他们几千年,他们一朝都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他们算什么信徒!充其量只是一群朝秦暮楚的蠢货罢了!”

卫西听不懂这话,团结义也觉得不对:“怎么回事,这不是邪教的邪神么?怎么又说自己是神官又说自己几千年的?”

夏守仁撑着自己站起,跟他含糊地叙述了一番前因后果,即便是对手,由于兔死狐悲的缘故,讲到这个话题也不免用上凄楚的语气。

团结义听完后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你是说他俩一出道就跟紫微星似的大红爆红,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小透明时期,结果休假一百来年后还想跟以前似的复出工作,忽然发现自己查无此人了,口口声声爱他一万年的粉丝也全部爬墙出走是吗?我靠,太惨了,这么惨的事情,怪不得他们心态要崩。”

还想忧伤一下的夏守仁:“……”

听着夏守仁叙述的故事满腔不忿的风伯和水师:“……”

夏守仁心头的感伤忽然就不见了:“……好像也有道理。”

风伯水师苏醒的这些日子也是知道一些人类世界的新职业的,心说这都讲的什么乱七八糟,不忿地大喝:“住嘴,休要胡说八道!”

团结义同情地看着他们:“你说你们是上天庭的神官,我师弟说上天庭没了,所以是说你俩以前在事业单位里干,然后单位倒闭你俩就下岗了是吧?”

风伯水师:“…………”

夏守仁:“……差不多吧。”

团结义叹了口气:“唉!真是天上地下都一个样子,在国企里干活儿没前途啊,这年头想发展事业还得靠私企,叫我说他俩入个什么魔哦,来太仓宗跟我师父干不好么。我们宗门里的得道天尊就混得比他俩好多了。”

风伯水师大怒:“什么得道天尊!不过一个邪祟而已,竟然也敢冒充神灵!”

说罢估计是气得糊涂了,打斗得都没了章法,风伯手上的神扇甚至一个不稳脱手而出,径直砸在了朔宗的脑袋上。

朔宗:“……”

风伯发现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也惊得一声大叫。卫西从刚才起情绪就崩得很紧,此时见徒弟被扇子打中,双眼登时睁得老大。可能是气得急了,他一瞬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收起雨伞抬脚蹬向墙面,竟然还真的一跃而起朝着半空中冲了过去。

卫西怒不可遏地挥动雨伞重重地抽向了风伯的脸颊:“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扇子砸我的徒弟!”

风伯:“……”

风伯很想说那扇子其实是一不小心飞出去的,但被抽了一耳光也生气了,看出卫西的体质,更加愤怒:“你才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凡人!竟然冒犯神灵!”

卫西没法在空中停留,跳起之后差点就要掉下去,好在此时腰上环住了一只有力的胳膊,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半空。

卫西生来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见风伯竟然还敢吼自己,顿时目露凶光地又抽了对方一记。

风伯:“……”

风伯忍不下去了,尖啸一声,飞身就朝着卫西所在的位置扑去。

卫西身后的朔宗捏紧了手中的弑神鞭,冷下目光,正要抬手。

谁知还不等他动手,卫西胸口的位置忽然爆发出一波猛烈的金光,将风伯震得径直倒飞了出去。

这场变故让在场的所有生物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下一秒,卫西的生前便缓缓浮现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拢着袖子,温温吞吞地开口:“这位星君,我这弟子还小,不懂事,您堂堂神官,何苦跟个孩子计较呢。”

风伯:“……”

风伯在水师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形,震惊地朝着这道忽然出现的身影看去,只见对方身形矮小瘦削,辨认不清眉目,看起来似乎十分孱弱的样子,可浑身却都被亮得惊人的功能的金光层层围住。

身具神骨的神灵是可以看到功德金光的样子的,风伯水师自问自己纵横世间几千年,见识过天下一切可见识之物,但即便如此,也从未看到过功德如此深厚的人。那功德实在太惊人了,甚至到了让他们不敢动手触碰的程度,生怕伤到对方一丁点,顷刻就要叫天道给劈得灰飞烟灭。

他俩盯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不讲道理的熊家长,都感到难以置信:“你……你是谁?你做了什么?你这一身功德是从哪儿来的?!”

“唉?功德?我做了什么?”那人双眼没有焦距,佝偻背拢着袖子,似乎不太清楚自己身上有功德的样子,想了想才想起什么,露出点难以启齿的表情,“……硬要说的话,可能是……给信众们脚气和痔疮治得好吧?”

风伯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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