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原本并没有把港越大厦那群原住鬼当一回事, 但始料未及的是, 他们的业务能力竟然出奇得好。

调解活动一经开展就收到了热烈的反响, 本地不少道观甚至纷纷通过况志明, 向太仓宗这家刚成立不久的不知名宗门递来了橄榄枝, 毕竟这年头各家道观多多少少要碰上类似棘手又不得不做的业务,大家碰上这样的道场,心态其实跟况志明是差不多的。

卫西就从况志明那里听来一个业内的小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丰年观的那位丰道长,几年前一户信众上他观里请做道场,原因也是家里撞邪,家人被吓得寝食难安。丰道长一听,当然立刻跟随去做法事, 摆上祭桌, 请求这户信众家里的亡魂自行离去。可那亡魂固执得很, 说什么都不肯走, 态度又凶悍得很, 根本无法沟通,甚至还试图攻击这家主人。丰道长不明究竟,见状当然是保护人类,于是提着桃木剑跟这鬼一番恶战, 本意是想将她驱逐出家的,谁知一不小心, 竟将这鬼戳了个魂飞魄散。

那女鬼消失前已经十分虚弱,甚至说不出话来,只能双眼血红地盯着丰道长流泪。

那主人一家得知女鬼消散, 对丰道长感恩戴德,还给丰年观点了一盏三万块的长明灯。丰道长却为那女鬼死前的泪水困惑不以,过去很久之后依旧耿耿于怀,因此某次遇上机会,就托人打听这家主人的情况。

谁知最终得到的结果却出人意料,那幢房子翻盖前住的竟是一位英烈的妻子。丈夫离家打仗,毫无音讯,她就终年在家守望,至死都不愿离开。去世之前,她担心丈夫死后魂魄回家后找不到自己,就请求亲人将自己葬在门前的泥土下。

请道场的那家主人后来也说自己在遇邪之前违规偷建地下室,建筑队在偷挖过程中挖出了一具不知埋了多少年的骸骨,主人家担心晦气,又因为自家违建,不敢报警,就请他们远远带走给丢了。

那件事情之后丰道长大病一场,愧疚万分,几乎想要放弃继续经营道观。

他一念之差,葬送一条深埋地下苦苦等待了丈夫几十年的阴魂。然而即便这件事情换成况志明或是其他任何一个道门中人,又能怎么办呢?

死与生的矛盾有时就是这样的不可调和,活人无心之下犯下大错,莫非就不是错了?可身为修道之人,难不成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被清算折磨?

玄门的责任远比世人想象中沉重,对错不分明时,天平两端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带着难以消除的罪恶。

然而这一次,那三口棺木的主人却最终被几个老太太劝服了,以一场道场供奉和未来三年逢年过年的祭祀为条件,自愿同意了火化尸身并葬入本地一处集体墓园。

房屋的现任主人当然求之不得,可倘若没有这一出,按照调解初期表露出的强硬态度,想必况志明只能昧着良心将那几道家魂驱逐成野鬼,哪有如今双赢的结局?

因此况志明虽然仍觉得太仓宗新组织的这个调解团队非常令人无语,心中却多少怀有感激,不仅替卫西和其他几家相熟的道观牵线,还主动提出邀请:“卫道友,你们最近可接到了法事?如果没有的话,我这里有个报酬丰厚的工作,信众邀请了许多道观,我可以推荐你们一起加入。”

卫西:“咦?什么道场?”

况志明道:“是一个电影剧组的邀请,剧组的投资方财力雄厚,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负责人名叫邱国凯。他们公司最近投资了一部灵异玄幻电影,据说开机之后发生了不少怪事。”

***

结果无需他主动推荐,邱国凯已经自己来了。

一段时间不见,他胖得更加离谱,整个人都好像要淌出油来。

卫西只看一眼就悄悄朝身边的二弟子道:“看来他母亲买了你的符咒后,果真摸到锅铲了。”

二徒弟始终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听到这话也不为所动,只在丘国凯如同以前一样热情地扑上来想跟卫西打招呼时伸出胳膊止住了对方的靠近。

可怜邱国凯一个自小留学的abc,从认识以来从没能成功跟卫西拥抱过。他被按住了额头,目光不由从卫西身上转开,看了眼卫西身边这个俊俏程度不相上下却浑身散发着不好惹气质的小徒弟,想了想还是退缩了,退而求其次地抱了抱团结义。

团结义热情地搂住他的肩膀:“邱总,看您红光满面,气色不错啊!”

“别提了。”邱国凯露出个忧伤的表情,“婚可算是离了,孩子也叫她带走了,好在没有被媒体发现。唉,你说怎么会这样呢?明明结婚之前那么天真单纯的,离婚时候歇斯底里的样子……真是把我伤透了。”

他爹也气得对他一通狠揍。

不过一想到现在能跟去世多年的母亲重逢,邱国凯又恢复了精神,感激地看向卫西:“卫大师,我这次冒昧登门,其实还是有事相求。”

他费劲儿地挪着一身肉坐下来后,才缓缓解释:“我们公司今年年初,投资了一部玄幻电影,叫《尖叫》,说的是古代妖精鬼怪的故事,前两个月刚刚开机,没想到就不停在出事儿,搞得剧组人心惶惶的。”

他叹了口气:“刚开始倒还好,这部剧前面一部分是放在摄影棚拍的,那时候顶多就是有点不顺。后来开始拍外景,整个剧组搬到了隔壁省的茂华山,问题就闹大了,从山里的酒店开始,到拍摄现场,反正经常有工作人员反应说环境阴森。我们公司刚开始也没注意,您也知道,鬼怪电影嘛,多少有点那什么的元素在,过去不少鬼片剧组也传出过类似的新闻,都说是演员在剧组环境里待得久了,入戏太深,才会出现类似的幻觉。”

“我也以为是这样。可上个星期,组里要拍一场场面比较大的打斗戏,大概就是神仙妖魔战斗这样的剧情,剧组人不够,就从山外头拉了两车群演进去。谁知道这群群演进山没多久,居然都说自己碰上了鬼,还觉得自己被鬼给盯上了。他们有的说自己听到骂声,有的说自己发下来的戏服被莫名其妙撕成了碎片。然后估计是害怕,戏也不肯拍,自己掏路费就跑了,结果没多久就把消息传给了狗仔。反正这事儿现在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网友一部分骂我们炒作一部分骂我们不把演员当回事,影响特别不好。”

“其实我刚开始是想只请您去的。”邱国凯道,“不过公司董事会的意思,是这事儿目前真相不明朗,所以排场还是搞大一点比较好。您不知道,组里好几个演员都吓得想跑了,你们人去多一些,也可以让他们安安心嘛。报酬您肯定不用担心。”

**

金卡会员的请求,再加上丰厚的报酬,结果自然不必说了。

邱国凯请求完之后还给太仓宗新出任的得道天尊上了柱香,并承诺事情解决之后愿意为宗门的天尊点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是除却香火之外另一个评价道观庙宇是否兴旺的标准,卫西立刻就心动了,据况志明说他们观里点长明灯的信众有十好几个呢,太仓宗却一盏都没有。

因此离开前他心情颇为愉悦,路过香炉的时候还伸手摸了摸,嗤笑道:“等着吧,你马上就要有灯用了。”

冬日的香炉壁虽然是黄铜的,摸起来却不知道为何并不冰冷,估计是被逐渐增多的信众的香火给熏的吧。

团结义却古怪地看了香炉里一眼,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错觉,是起风的原因吗?炉里的香为什么忽然燃得那么亮啊?

朔宗也听到今天莫名上了许多香的王老太激动地跟旁人叨念的声音:“得道天尊真的好灵的!”

“……”

卫西看见他的表情,问:“怎么了?”

朔宗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百感交集地回答道:“……没什么。”

这个宗门真是从上到下都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

华茂山地处邻省,车程将近五个小时,师徒三人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邱国凯公司请来的其他道士比他们快一步到,团结义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看着停车场上满满的车辆叹息:“唉,邱总话态度虽然很诚恳,可他们公司宁愿花钱也要请那么多同行过来,可能还是觉得咱们太仓宗名气不够大,镇不住场子。唉。”

刚起步的小宗门就是这样,威慑力不够,他近段时间沾沾自喜于公司漂亮的业绩,这会儿也被现实激得冷静了。

卫西闻言,神色却淡淡的:“你放心,早晚有一天,太仓宗会威名远扬,门徒无数。”

团结义嘿嘿一笑,心说自家师父可真是乐观,把目标定得那么遥远,哪儿那么容易实现?

卫西转向自家两个弟子,卷发和大衣被山风吹得烈烈飞舞,身形却纹丝不晃:“这是你们师祖的遗愿。”

两个徒弟都沉默地看着他,大徒弟刚刚笑完,见他罕见的正经,表情不禁呐呐,二徒弟看了他一会儿,却平静地抬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会有的,你想要的这些。”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能透过衣料熨到皮肤上,卫西听他转开目光,看着远方的山丘,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进去吧,风大。”

山里就这么一幢酒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起来挺孤单诡异的,然而依山傍水,风景着实不错。

卫西还没踏入大堂就听到了陆文清的声音:“卫西!你也来啦?”

陆文清虽然实力不咋地,但他家世牛逼啊,还认识本地颇多道友,自然而然也在被邱国凯公司邀请的列表里。

况志明也主动上来打招呼,同时给周围认识的道士们介绍卫西的来历,这趟来的人里有的已经通过实力惊人的调解团队认识了太仓宗,跟着上前结识,有的则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相互询问卫西的来历。

得知这是个新开的道观后也不感兴趣了,名字都没听过,想必也就那样而已。

此时邱国凯公司随行的负责人拿着列表上前,颇怀歉意地对众人道:“各位大师,山里就这么一处酒店,一部分还住着剧组的工作人员,房间实在不够,只能委屈各位两人住一间了。”

在场不少年纪大的道士都皱起眉头,不过不情愿也没办法,大家坐着车一路上山,确实可见的荒凉,说实在的能有这么一幢规模过得去的酒店已经很叫人意外了。

卫西却是一愣,转头看着两个弟子:“两个人住一间?”

他带了两个徒弟来,这该怎么分啊?

二弟子知道这个消息后似乎也愣住了,表情有些复杂。

迷弟陆文清却立刻来劲儿:“卫西你跟我住吧,让你两个徒弟一间房,我睡觉可安静了,不打呼不磨牙!”

太仓宗大弟子瞪眼:“不行!”

太仓宗二弟子皱眉:“……不行!”

这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陆文清一阵莫名其妙:“凭什么不行啊!”

团结义瞪他,目光跟看贼似的:“你才凭什么跟我师父一间房呢,我跟他一间房还差不多!你什么企图啊你!”

陆文清:“你有病吧你,我看你才像有企图呢!整个人都gay里gay气的!你想对卫西做什么你!”

团结义:“gya什么gay,你少放屁!”

陆文清:“怎么着?你之前还管朔宗先生叫老公!不承认了吗?”

团结义:“……”

团结义恼羞成怒,陆文清寸步不让,俩人怒目相对,气氛紧张。

太仓宗二徒弟沉默一阵,拿起负责人递来的钥匙,一手拎起地上的行李箱,低头平静地朝卫西开口:“走吧。”

房间在六楼,老电梯十分狭窄,出电梯的时候卫西看见二徒弟忽然抬头朝天顶看了一眼,问前方带路的工作人员:“上面都空着?”

工作人员一愣:“您怎么知道的?上面是我们酒店的大套房,确实没有住人。”

朔宗:“既然空着套房,为什么告诉我们房间不够?套房里应该有不少房间才对。”

卫西听到这话也疑惑了起来,跟着看向那个工作人员,谁知那工作人员脸色却一下变了,似乎对此讳莫如深,什么都不肯说,还生怕被逼问似的,将两人带到房间门口就匆匆走了,一刻都不肯停留。

朔宗安静地回首看她匆忙离开的背影,直到听到卫西的声音:“愣着什么,快开门啊。”

他回过神来,看了卫西一眼,又盯着前方的房间,609。

伸长胳膊,门禁卡发出滴的一声尖响,门锁打开了,朔宗却站在原地。他有些迟疑,一间房……

片刻后又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间房而已。

就听前方传来推开房门的卫西的声音:“咦?怎么只有一张床?”

朔宗:“……………………”

他怔楞片刻,举目眺望。

前方略显逼仄的昏暗房间中,赫然只摆放了一张双人床。

床上还搁着一只假玫瑰花,愣是昏暗的灯光下将空间营造出蜜月般的温暖。

卫西还不等自家二徒弟反应过来,就又有发现了,他转向一旁摆着浴缸的小空间,语气十分惊奇:“咦?这个地方怎么是透明的?”

房门右侧,磨砂的淋浴空间透明度高到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洗漱台,当然浴缸和淋浴间也清晰可见,他从下山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装潢。

卫西十分天真,一看就是脑子里没有半点黄色废料:“还挺好看的。”

朔宗开始觉得手中的箱子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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