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走进车站时悟正和站长站在站台的椅子旁边说着话,二人看到吉敷,一齐冲他点头示意。

“怎么样?有收获吗?”站长问道。

吉敷点了点头,回答道:“嗯……”

“那太好了!正好我马上要下班了。”

站长边说边看了一眼手表,吉敷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的确,还有十分钟就到五点了。

“一起找家关东煮店喝一杯,怎么样?”

“好啊!”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我也非常想去,但还有一件事需要调查。”

“哦,需要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们。”站长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您先去吃顿晚饭,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可以吗?”吉敷问道。

“可以啊。”站长依旧微笑着回答。

“吉敷先生,我也跟您一起去吧。”悟说道。

吉敷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站长在背后问道:“刑警先生,您准备去哪儿调查呢?”

“哦,想去一下‘柏’,找那里的服务员谈谈。”

吉敷和悟一起走出车站,两个人在站前的街上走着。

悟边走边问吉敷:“去‘柏’调查什么?”

“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就是没什么心情喝酒。现在开始要动脑子了,从车站站长那里已得不到任何新线索了,他这么配合只是想探听消息,但我还不想透露太多。”

“是啊,那个人好奇心比较强。”悟说。

“他邀请我们一起喝酒,是为了打听他想知道的情报。与其去浪费时间,不如去做点别的事情。中午就没吃饭,肚子很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在快餐店里吃晚饭时,吉敷将从山本那里了解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悟。悟听得双眼闪闪放光。

“太棒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啊!您真不愧是职业侦探,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了我们花费好几年都没有取得的成果。值班日志里果然记载着养父打电话报警的时间啊!”

“嗯,但日志已经找不到了。”吉敷说。

“十一点二十到二十五分之间,对吧?而且那个姓山本的警察能确定打电话的就是养父,对吗?假设是十一点二十分,就是养父从‘升角’出来七分钟后。对一个喝醉酒的人来说,就算走得再快,到河田家也差不多需要这么长时间。这样一来,养父就不可能杀人了。”悟说,“即使按十一点二十五分推算,也就是离开‘升角’十二分钟后。我们假设养父昭岛以正常速度走,也需要在这十二分钟内赶到案发现场,杀完三个人,再抱着还是婴儿的我跑到车站内,把我放到铁轨之间。然后再跑回现场,用河田家的电话报警……无论怎么考虑,都不可能在十一点二十五分完成。”

“嗯,没错。但这里还有一些问题。”吉敷说。

“什么问题?”

“首先,山本不想出面为昭岛义明作证。”

悟明显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他可是警察啊,怎么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一般人都会这样,具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但没关系,没有本人出面这份证词也具有一定分量,本人出面只是起个辅助作用。况且如果说是总署上司的命令,就很有可能拿到调查令,上边一施压,他就会遵命执行了。”

“哦,真会那样吗?”

“是的,虽然可能性甚微,但也并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最起码我已经知道,他之前在法庭上做过同样的陈述。”

“那么,值班日志的事……”

“哦……那个不太可能了。如果硬造一本值班日志,就是伪证罪了,会被判刑的。”

“哦……”

悟好像对事态的进展不太满意,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无罪之人却徘徊在死刑边缘,作为他的至亲,认为查明真相是警察的工作也是理所应当的。

“另一个问题是,根据山本警官的证词,‘昭岛事件’的被告昭岛义明在案发当晚十一点二十分至二十五分之间打来一通电话,说自己看到稻冢站内的铁轨中间放着个婴儿,请求警局派人来解救。但这只能说明稻冢站内有一个婴儿,却不能证明昭岛亲眼看到了,对吧?”

“啊,是的。”

“并不能证明那时昭岛真的看到了婴儿。”

“可……”悟发出不满的声音,“没看到怎么会打电话呢?”

吉敷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这种可能,而且会对昭岛先生非常不利。”

“养父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为了逃脱罪责。”

“这样怎么能逃脱罪责昵?”

“是这样的。昭岛可以在十一点二十分打电话报警说车站里有个婴儿,但实际上那时候还没把婴儿放到那里,明白吗?”

“哦……”悟露出释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接着昭岛先生潜入河田家,杀了三个女人,并故意在包婴儿的布上沾上三名被害人的血迹,然后抱着婴儿到稻冢站。就是这样!”

悟哑口无言。过了很久,才吐出一句:“原来如此。可养父会这么做吗?”

吉敷微微一笑:“时间差骗术。”

“那么胆小怕事的养父,被你说得简直像个手段高超的杀手。要说是官本武藏,我还可以理解。养父连屋里的情况都不知道,也没有这方面经验,真的能一口气杀死三个人吗?不会吓得中途逃跑吗?况且养父那时并不知道婴儿是否在家,也许梅子她们已经给孤儿院打了电话,把我交给了孤儿院。”

“嗯……”吉敷说道。

“要是确定家里只有女人,这么做还有可能。但河田家常常会有亲戚来住,很可能会碰到男人,那样的话,可怎么办?”

吉敷表示认可地点点头,开口说道:“还有个更有力的证据。已经得到证实,当天的值班警员计见和山本是在接到报警电话一个小时之后才赶到车站的。”

“对。”

“这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如果下起雨就更糟糕了。那天晚上这两位警察正好在整理文件,所以耽搁了将近一个小时,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通常情况下肯定会马上去确认婴儿的安全。”

“嗯,是的。”

“要是值班警察赶去却没有看见婴儿,这个骗局自然就会败露。如果这一切都是昭岛设计好的骗局,他不可能预先知道值班警察会在接到报警电话一个小时之后才去确认婴儿是否在车站里。会出现这种情况,除了二位警察,其他人不可能了解。相反,正常人都会觉得警察会马上赶去。”

“确实。”

“这一点确定可以作为有力的反证,但若只有山本的叙述,很可能会有被质问的危险。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想重审,法庭应该会死缠烂打地盘问吧。”

“嗯……这个问题连小学生都能看出来。”

“所以说,情况不容乐观啊。”吉敷叹道,“总之,就是这样了。”

走出快餐店,外面已有几分暮色。吉敷和悟急忙赶回稻冢站。

太阳早已下山。吉敷二人与小平站长寒暄几句,便回到站长室拿了坐垫和纸鹤,叫上山根,再次走上天桥。天已完全黑了,整个稻冢都被夜幕笼罩。正如在拘留所里的昭岛所说,在天桥上可以看到满天闪烁的星星,暗淡的西边天空中映出煤矸山深灰色的影子。

“放在同一个地方,可以吗?”

脚下传来山根的声音。先行一步的山根此时已经走到了铁轨旁边。吉敷低头寻声望去,不禁吃惊道:“这么黑啊……”

只能看到山根朦朦胧胧的身影,仔细辨认,能看出肩膀和手臂,脸上的表情就一点儿也看不清楚了。

“就放那儿吧!”站在旁边的站长冲下面的山根喊道。

吉敷倒吸一口冷气。借助站内排列有序的白炽灯的光线,吉敷能隐隐约约看出山根上半身的轮廓。但应该已经放在他脚下的坐垫和纸鹤,却一点儿都看不见。这两样东西好似融化在了夜幕中,就这么消失了。

“看不到纸鹤啊,什么都看不到……”吉敷暗自嘟囔着。

“是啊。”站在旁边的站长回应道。

吉敷侧过头,能模模糊糊看出站长的表情。

“这个时间完全看不到天桥下的任何东西。”站长也转过头说道。

“可……二十六年前也是……”

“应该比现在还要黑。”站长马上说道,“现在你看到,车站内各个方向都有路灯,站台上的照明灯也增加了许多,明亮多了。可在二十六年前,照明设施很少,所以晚上工作很危险。”

吉敷听了这些解释,没有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昭岛说谎了?

“我认为这是昭岛一心想逃脱死刑而编造的谎言。”站长说道。

吉敷思考着,这样的谎言真能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吗?吉敷交抱着双臂从站长身边走开,继续朝天桥的另一面走去。

明明没有看到婴儿,却谎称看到了,还特意打电话到派出所报警,这可不能成为杀人犯自我保护的方法。就算可以,想想刚才在快餐店和悟讨论的种种假设,听起来就像是小说中的人物可能做的事。现实中的杀人犯若遇到这类突发案件,是没有时间谋划、很难考虑得这么周密的。况且时间差只是一个偶然,一般情况下,值班警员一接到电话,就会马上去站内确认。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昭岛打电话向警方求助,肯定是在看到婴儿之后,可在如此漆黑的晚上,能看到什么呢?

对了,是电车!是停在站内的电车。电车,也许是货车,就停在婴儿旁边的铁轨上,车内的灯光透过列车窗口照射出来,照亮了银色的纸鹤。

吉敷好似听到了“这就是正确答案”的喃喃细语,就是这个原因,没有其他可能了。婴儿被放在两条铁轨之间的砂石地上,列车进站后就停在婴儿身边,车内的光线自然会照射到婴儿身上。不,婴儿本身应该看不太清楚,而是放在婴儿身上的银色纸鹤在列车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看到纸鹤,昭岛自然会注意到婴儿,当时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电车,小平先生,电车会停到旁边的铁轨土吗?”吉敷边走边对身边的小平站长说。

“再有五分钟电车就来了。可以让山根上来了吗?”

“五分钟啊!太好了!可以让他上来了,坐垫和纸鹤还放在那里,可以吗?”吉敷大声问道。

“哦,可以。”站长回答道。接着身体前倾,大声冲下面的山根说:“把坐垫和纸鹤留下。”

吉敷双手背在身后,在桥上踱着步。不会有错!不可能再有其他答案了!昭岛看到婴儿身边停着的电车,非常担心,要是婴儿动一下,就有可能会被电车轧到。

吉敷想起在拘留所会见室里见到的昭岛,他那平和的表情,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会是张杀人犯的脸。他就是带着这副表情,叙述当晚在眺望了远处的煤矸山后,视线落到桥下,看到了发光的鹤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谎,表情中没有丝毫邪恶的成分。

昭岛说一下子就看到纸鹤的理由是“下面很亮”,看着现在车站内的样子,根本不能算是“很亮”,况且站长说二十六年前的车站更加黑暗。如果“很亮”的说法不是谎言,那除了站内的照明,就一定有另外的光源。是什么呢?目前只能想到从停在车站的列车内射出的灯光。那时,自己应该问问站内是不是停着车,可惜当时没想到这一点。车站里真有那么明亮吗?

“吉敷先生。”悟叫了吉敷一声。

“来了!”吉敷小跑几步,回到站长和悟站着的地方。

电车由煤矸山那边驶来,透光的窗子就像滚动的电影胶片。车身转了个弯,猛冲进稻冢站。吉敷祈祷着,希望这一推论是正确的。

从下方传来列车与铁轨的摩擦声,声音逐渐变大,甚至达到震耳欲聋的程度,脚下的天桥也随之开始震动。电车已滑至站内,速度渐慢,终于停丁下来。

“什么?!”吉敷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从电车窗口射出的光照在坐垫和纸鹤的旁边,照亮了砂石地,却还是完全看不到纸鹤。那一小块依旧被夜色笼罩着,仿佛不存在。吉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愚蠢!难道自己又想错了吗。

吉敷呆呆地站着,没有发出声音,悟和站长也默不做声。不一会儿,电车又重新起动驶出了车站,银色的纸鹤继续躺在黑暗的夜色中。悟保持着沉默,脑中可能有和吉敷一样的想法。站长也没有说话,可能是确认了自己想法的正确。

吉敷不知该如何是好,忙碌了这么久,调查却折回原点。现在怎么办?做什么?完全没有想法。

“八分钟后还会来一辆车,这次是

南下的电车。”

站长在黑暗中说道。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在里面。吉敷有些意外,觉得事情有可能出现转机。

等待的时间感觉要比平时漫长,吉敷的心情却因为等待而逐渐平静了下来。南下电车的灯光可能会照亮银色的纸鹤。是的,应该是那样的,不然就说不通了。昭岛一定是看见了被电车灯光照亮的银色纸鹤,就是这样,还能有什么可能呢?没有必要担心,昭岛没有说谎!不可能再有其他解释了,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心就可以了。

但吉敷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开始在黑暗中踱步。终于,背后传来列车驶入车站的隆隆声,电车正慢慢靠近天桥。吉敷一边在心里祈祷着“纸鹤,发光吧”,一边向桥下望去。

这一刻,吉敷的心脏好像都停止跳动了。电车已经停稳,和刚才那辆北上的电车一样,从窗口射出的灯光照亮了铁轨边的砂石。电车就停在银色纸鹤旁边,但还是看不到纸鹤。虽然明知道纸鹤就放在那里,可不管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见它的样子。

吉敷感觉像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错了,这个推论错了。尽管不想承认这一事实,但已别无选择。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除了这个,难道还有其他可能吗?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这辆电车和二十六年前的有什么不同吗?”虽然知道问了也是枉然,吉敷还是问了一句。

“不,基本没什么变化。”站长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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