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从天桥上走下来,跟随悟左拐。左侧有个小公园。其实说是公园,也就是只有一张石凳和一小片空地,石凳已经被雨淋湿了。

“就是在这里,养父和敏子小姐初次相识。”悟说道,“好像也是这样的下雨天,敏子小姐被家人赶出了家门,坐在这张石凳上哭泣。不过现在这张石凳已经不是原来那张了,换了新的。”

吉敷点了点头。

车站后面有一条紧贴着街道的铁轨,之间只隔着一道很低的铁丝网,很容易过去。跨过金属网,就是铁轨了。

“这个铁丝网也是新装的,案发时没有,只有一个简易栅栏,就算是女的,也能轻而易举地跨过去。”

悟边走边用手在腰部比画了一下当时栅栏的高度。

“矮栅栏一直通到哪里?”

“啊,就只有这片空地有。这里过去没有任何建筑,就是一片空地。”悟抬头望着天空说。

“只有这边栅栏啊。车站附近呢?”吉敷问。

“车站附近那时就是铁丝网了。车站面还有案犯现场前面,全部有铁丝网。”

“是吗?……这样很简单就能进入站台了啊,是不是可以轻易逃票乘车呢?”吉敷说。

悟听了吉敷的话笑了。

“这条路,很新啊。”

吉敷看着脚下的路说,路上铺着红色的砖。

“这条路是最近才铺设的,案发时没有。”

“哦……”

“路那时还没铺”这样的话,在东京已经听不到了。吉敷点了点头,转过身看着煤矸山,天桥在眼前的空中呈现出“一”字型。

左侧就是稻冢站了。很多线路都没有设出口,只有临街的那一边有一个类似玄关的出入口。从出口出来,居住在车站那一侧的人需要走过天桥。车站这边没有任何店铺,附近全是住宅。

铁丝网之间的木桩倒了,需要绕道行走。铁轨和街道间自然形成了一条羊肠小道,小道前面也有护栏。随着时光的流逝,护栏上的白漆已经脱落,锈迹斑斑。

这是个意外发现,没想到会有这条羊肠小路。路面十分狭窄,需要跨过护栏的铁丝网,才能到对面的下坡道。铁丝网比较高,对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来说,还是比较艰难的。

所以,当时抱着悟的敏子并没有从这里走,这一点可以确定。

重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坏境,吉敷发现只有天桥下面的护栏最矮,敏子很可能是从那个地方进站台内,进而跳到铁轨上的。发现悟的地方离护栏很近,想让孩子离开有三具尸体的家,最快能到的安全地方就是天桥下面。

如果那天夜里敏子不那样做的话,也就是说她没有把悟放到站台内的铁轨中间,昭岛义明就不会从天桥上发现婴儿,案件的结局也很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应该就是这样,吉敷对此很感兴趣,眼前的这条羊肠小路很有可能改变事情的结局。这可能是天意!顺着这条线索寻找证据,不就是自己目前要做的工作吗?——

“就是这儿!”

悟说了一声,停下脚步,吉敷转过身来,也停下了脚步,向悟指的方向望去。很意外,那里有一块,空地边缘围着铁丝网,旁边是一条十分狭窄的小路。

“这就是案发现场?”深感意外的吉敷问道。

“啊,是的。”悟应道。

空地周围围着扎有木桩的铁丝网,地面上长满杂草,已经长得很高了。据说出事之后这里就没有人住了,因此很快就荒凉了。

“屋子都已经没有了吗?”吉敷问道。

“是的,塌了。大概在十几年前吧,整个儿倒了……因为发生过杀人案,一直没人敢租,就空着。也卖不出去,好像还属于原来的土地持有人。

“哦。”吉敷点点头仔细观察着。“这地方很小啊。”

“是啊,很窄。原来这里是玄关,那边是侧门。案发当晚,养父就是沿着我们来得那条路到这里的。现在这儿朝屋顶扔小石子,因为敏子小姐的卧室在二楼,就能听到小石子打在屋顶上的声音。听到后就蹑手蹑脚地从侧门出来,和养父见面。这是他们当时见面的暗号。”

“就因为他们的交往被家里人反对吗?”

“是的。案犯当晚,养父按往常的办法通知敏子小姐。可他刚把石子扔到房顶上,屋里的黄色小灯就亮了。养父觉得有些异常,就走到侧面的玻璃门前,透过玻璃向屋里望去。马上就看到了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敏子,她得脸上、脖子,以及全身上下都沾着血迹。”吉敷点了点头,这些情节他都已经在拘留所从昭岛那里了解到了。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从附近传来了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喊声。吉敷和悟寻声望去,看到一个小个子的中年妇女正怒气冲冲地站在不远处。发怒的脸被鲜红色的雨伞映衬着,一片通红。

吉敷和悟两个人一起看着这个面容扭曲的女人。

女人又开始大声喊叫:“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懂不懂规矩啊!知不知道这样会给这里的住户增添麻烦啊!你们就和小偷一样!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女人暴怒的样子相当狰狞。吉敷从怀里掏出警官证给女人看了看,女人的表情顿时黯然,一时哑口无言。

“可以向您了解些情况吗?”吉敷冷静地问道。

“问什么啊,不是都已经判决了吗?”女人的声音很小,却是一种说教的口气。

“您是附近的住户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事情要忙呢。”

女人说完便转身向回走去。刚才那穷凶极恶地样子荡然无存,俨然一副灰溜溜逃之大吉的样子。说有事要忙,可明明是特意从自己家里跑出来质问的啊。

“您就住在这附近吗?”吉敷边追边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时间发生很久以后我们才搬来的。”

“杀人案发生时,您不住在稻冢吗?”

女人可能没想到这名警察会如此执著难缠,突然大声哭诉起来。

“我们怎么这么倒霉!经常有人来这个杀人现场看,还说长道短,好像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孩子放学回家也常说被同学欺负,好几次都是哭着回来的。总被问这问那,连买个东西都不方便。”

“您认识河田家里的人吗?”

“不认识,不认识!我们是事情过了很久以后才从山口县搬过来的……”

“这附近有没有谁和河田家交情比较深呢?”

吉敷还在追问这时女人已经到了自家门前。

“您别再问了,这里的住户都搬走了,这附近也没其他人家了。我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

说着女人走进家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吉敷沿小路回到原来的地方,悟还站在那里等着。

“这里的人都这样。”悟说,“法庭审判时传唤了好几位证人,可没有一个认真给养父作证的。实际上,他们反倒说了很多不利于养父的事情。譬如说他自甘堕落、嗜赌、爱说谎、没有信誉、工作不认真、经常迟到等。那些确实都是养父的缺点……但是,养父也有很多长处啊。就算说谎,也是被逼无奈。面对债主,只能许诺说会从谁谁那里借,肯定在什么时候还上,但由于不能兑现承诺,就成了谎言。”

“嗯……”

“养父确实喜欢赌博,而且在这方面没什么自制力,但他工作上很认真,有很多人这样对我说过,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被法庭传唤出庭作证。”

“就算被传唤了,也不一定会在法庭这样说。”吉敷说。

“啊,也是……”悟苦笑了一下。

“稻冢女子大学在这附近吗?”

“是的,就在那边,要过去看看吗?”悟指向铁轨的另一边说道。

“不了,就算去估计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和案件有关的细节都在大学内,可能没有什么人知道。”“是的,校舍已翻新,知道那件案子的人好像也都已经不在学校了。”

“都已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吉敷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此时站在现场的吉敷深深体会到,本以为有头绪的案件实际上很难进行。这简直就像在外国发生的案件,现场已不复存在,当时的人和物也都无法找到。调查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一丁点收获。

“是啊。”悟叹道。

“附近有没有稍微知道点儿情况的人呢?”

“我觉得没有。”悟马上回答道。

吉敷点了点头,原本也没报什么希望。

“当时在这儿住的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嗯。”

“这幢房子的房东呢?”

“房东住在那边,稻冢女子大学附近。”

“在那附近?”

“是的,就住在大学附近,但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被法庭传唤。”

吉敷微微的点了点头。

“昭岛先生把敏子的血衣扔到哪儿了?”

“说是扔进了真代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路。”

吉敷听罢摇了摇头。

“怎么会去那儿?没有那么多时间啊。昭岛先生从河田家出来后,顺着这条路走到那么远的地方扔衣服了?”

“是啊中途好像还在铁轨上走了一段。当时的栅栏很低,很容易跨进站台,和现在的铁丝网不一样。”

“哦……”吉敷叹了口气,“去‘升角’看看吧,也在这边吗?”

“不,‘升角’在另一面,一起回车站吧。”悟指着天桥那边的入站口说道。

于是两个人一起向入站口走去。

吉敷边走边问悟:“穗波宏济会离这里远吗?”

“啊,离这儿挺远的。”悟回应道,“也在站台的另一面,还要往前走很长一段,差不多在稻冢站和新稻冢站之间。坐出租车或公交车很快就能到,可是走路就需要很长时间了。”

“但案发当晚,昭岛先生是走过去的,对吧?”

“是的,是走过去的。”

“那位宏济会的主管崛山先生呢?”

“啊,崛山先生前年去世了。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不能继续在那里工作了,被调到了门司那边。不过之后很顺利,听说还被天皇陛下授予了勋章。”

“哦。”

“但身体逐渐衰弱,前年去世了。”

“嗯,当时宏济会里的人还有健在的吗?”

“已经没有了。”

“这样啊。”那就没有必要去了。这时两人已并肩走到了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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