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义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穗波宏济会自己的房间里。这时从玄关传来一阵嘈杂声。义明的房间虽然离玄关较远,但还是能听出是有来客,好像人还不少。从声音听来似乎全是女的,一行人直到进了客厅才安静下来。

义明翻开书读了一会儿,不由得想起敏子和她家里的事,怎么都不能集中精神。

“昭岛君。”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义明一边回答一边拉开房门,发现主管夫人正站在门前。

“先生叫你呢,在会客室。”主管夫人说。

义明一边考虑着会是什么事,一边向会客室走去。还未踏进会客室的门,就已看到许多女人坐在里面。

“哦,昭岛,进来。”崛山主管说。

苍白的荧光灯下,河田家的女人全都坐在会客室里。三人沙发上坐着河田梅子、桐子和竹子,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怀抱婴儿的敏子。看到义明走进来,敏子站了起来。敏子妈妈看到这个场景,大声冲敏子喊道:“敏子,别管那小子,像他那样的男人还是站着好了。”事实上,房间里也确实没有空位子可坐了。

接着大姐桐子说道:“昭岛先生,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我们面前,你居然暗地里让我们可爱的敏子把存款全部取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天你必须老老实实地给我们说清楚!”

义明很吃惊。说什么暗地里,敏子已经是二十六岁的成年人了。自己的劳动所得,按照自己的意愿取出来用,这有什么错?难道每做一件事都要向家人汇报,经过允许才能做吗?

“昭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主管问道。

“敏子小姐把钱借给我了。”义明回答。

“是谁允许你那么做的?”

敏子的妈妈大声训叱着。

“敏子是我们家的宝贝,我们绝不能让她上当受骗!”

河田梅子也叫嚷着。

“你为什么背着我们,借我们家敏子的钱?”桐子说。

为什么大家都提这么奇怪的问题,还觉得这样质问是理所当然的?那是敏子的钱,家里最小女儿的钱,但大家却都觉得那钱是属于自己的。“昭岛,到底怎么回事儿?”主管又问道。

“啊,因为我在外面欠了钱,找敏子商量后,她说借给我……”义明小声回答道。

“声音太小了!”梅子大声呵斥道。

“你,是男人吧?我耳朵不好,是男人的话,就大声再说一遍。胆小鬼!那么小声,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啊!”

“我问你,为什么欠人钱这种事要对我们家敏子说?!”次女竹子怒气冲天地大声说道。

“昭岛,怎么不回答?”主管追问道。

义明没有回答。一旦回答,她们肯定又会找敏子的不是了。

“怎么欠下的钱,你说说!”梅子大声质问道。

“是赌博欠下的吧……”桐子刁钻地说。

义明还是没有回答。因为正是赌博欠下的钱。

“那么混账的事情!如果有正当的理由,我们也不是不同意。为了逃避高利贷债主的追债,为了还赌资,就骗取我们单纯、可爱的敏子的信任。这是盗窃!是犯罪!”桐子说。

“不是这样的,我打算日后规规矩矩还上的……”义明辩解道。

“这个蠢家伙,嘴巴倒是能说!”梅子怒道。

“还钱?怎么还?你有工作吗?”次女模仿着梅子的口气呵斥道,“你今天刚被‘柏’辞退,还以为我们不知道。看我们家都是女人好欺负,对吧?你这个笨蛋!”

“总之,你马上和敏子断绝来往。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宝贝,作为她的监护人,我们有义务让她得到幸福。”长女桐子好似正义使者似的说道,“保证以后无论如何再也不见敏子了。现在就发誓!我们今天正是为了这件事才特意跑到这里来的。”

“给我们写保证书!”

敏子的母亲说着,将写保证书的纸“啪”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桐子把钢笔放在纸旁边。

主管看着义明:“昭岛,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昭岛吃了一惊。主管是个性格温和、不争强好斗的人,对待任何事情都很认真负责。义明了解主管为人处事的方式,一直都很尊敬他。听到主管这么说,义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主管的想法和河田家的女人们一样?义明有些茫然。这时敏子的母亲又叫喊起来了。

“好了,你到底是写还是不写!”

义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写!”

“什么?你太无法无天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主管喃喃问道。

“我也不知道……”义明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家伙欺骗敏子,卷走了敏子的全部积蓄。我问你呢,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你倒是说啊!”次女说道。

“就是这样!我们一直不知道你们两个的事,你和我们家可爱的敏子一点儿都不般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们一家人都无法接受你!”敏子的母亲叫道。

“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次女补充道。

接着长女冷静地说:“昭岛先生,你跑出去赌博,又欠了一屁股债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而且你现在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你这样一个人,和我们理想中的敏子的丈夫差距太大了,你明白吗?”

“他这种没长脑子的人,怎么可能明白?!”敏子的母亲恶狠狠地骂道。

“你把我们家的钱弄到哪儿去了?赶紧给我们解释清楚!”次女喊道。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们说的话啊!”敏子的母亲怒道,“为什么不说话?你这个前科犯,还骗钱!”

“昭岛,你倒是说句话啊。”主管看着义明说道,寄人篱下的义明不得不做出些回应了。

“交往还是不交往……”

“声音太小啦!”敏子的母亲和二姐异口同声地高声大叫道。

“和我交往还是不交往,我觉得敏子应该有她自己的想法。”

主管听了似乎有所感触。

“啊……是啊,敏子已经是成年人了啊。”

敏子的母亲马上怒吼道:“你这个浑蛋,别说狂妄话!我可爱的女儿不可能违逆我说的话的!这些你们都不懂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儿女要尊重长辈的意见吗?!”

“你们不就是想让她嫁给那个姓田边的有钱人吗?可你们不能——”

昭岛站在主管身后喃喃道。但他的话被主管打断了。“喂,昭岛,别说那些没用的了,那件事和你没关系。”

“嗯……”

“嗬……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你是不是太狂妄了?从哪里学的?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目无尊长!”敏子母亲大声呵斥着。

“我想和昭岛先生在一起……”敏子突然说道。

河田家的女人们吃了一惊,一时间全都傻了眼,接着坐立不安起来。

“啊……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在和谁说话呢?!”敏子的母亲暴怒地大吼着。

“是啊,敏子,你在跟谁说话呢!”长女也跟着大吼起来。

“敏子,我们都是为了你才这样的。”次女也说道。

这时,敏子母亲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这混账东西,一直瞒着我们和他交往,一次都没和我们商量过。本来是个挺懂礼数的孩子,怎么就被他影响成了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喜欢上田边先生。”

“敏子!”桐子更加大声地喊了一句,“你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都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啊。”

“田边先生那样的人,我是不会喜欢的。”

“喂,敏子,睁开你的眼睛!这个人可是有前科的罪犯。就是因为他有前科,如今才只能住在这个地方。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地位,连起码的名誉都没有。他一生都会遭人蔑视。连你这样的女孩子的钱他都骗啊。还有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孩子和昭岛先生没有关系。”

“昭岛先生?你叫这个浑蛋‘先生’?他不配这个称呼!这个浑蛋!”敏子的母亲又吼叫起来。

“是啊!”竹子也帮腔,“敏子,难道你真想和这种人渣在一起?以我们这样的家境,你可要好好斟酌斟酌。我看到他就觉得恶心,想吐!”“总之我很讨厌那位田边先生。我的心情,你们难道就一点儿都不考虑吗?!”敏子边哭边说。

“您看看,这孩子在家一直是个乖孩子,现在却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我太吃惊了,心脏承受不了。”敏子的母亲说。

接着她又冲长女桐子大声说道:“我还是死了省心,桐子!我要被这个混小子和敏子气死了!”

“先生,请让我们单独谈谈。”桐子说。

崛山点点头同意了。“哦,可以。昭岛,过来旁边的房间吧。”

崛山站起身来,拉着昭岛的胳膊朝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走去。他用另一只手推开门,打开日光灯的开关,自己拿了个坐垫,又顺手给了义明一个。崛山坐好,身体斜靠着桌子,悄声说道:“昭岛,你也看到了,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家庭。”

义明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敏子非常愿意和你在一起,但在那样一个家庭,和那些思想封建、言语粗俗的女人共处一室,你是绝对不会幸福的。”

这时从门外传来敏子大声哭泣的声音。可以想象,那三个人肯定正对敏子施行暴力,这是她们一贯的作风。义明担心孩子会出什么事。

崛山微微皱起眉头,接着说道:“就算敏子从家里逃出来和你一起生活,这种做法短时间可以,时间久了肯定不行。她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血浓于水。敏子不可能一辈子躲着她的母亲和姐姐们生活。女人都这样。等到那时候,你肯定会生气,并因为这个经常和她吵架。”

“可是,让她和田边那样的人一起——”

“好了!”崛山口气强硬,“你有资格这么说别人吗?虽然我也不太赞成那桩亲事,但那个家不那么做就没办法生存下去了。家里只有女人,又没有固定的收入。你如果有工作、收入稳定,我还可以帮忙说服她们,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她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伴随着敏子的哭声,好像还听到了叩头的声音。盘腿坐着的义明猛然直起上身,想要站起来冲过去。

“别管她们!”

正准备站起来的义明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杀了她,况且屋里还有孩子。敏子和孩子,她们都不会伤害的。”

“嗯……”

“赶快和敏子分开吧,你斗不过她们的。”崛山语重心长地说,“听见了吗,昭岛?照我说的去做,每天接那些女人打来的电话我真是烦透了。”

“主管,那我还要写保证书吗?”义明问道。

“写!”崛山答道。

“主管,您真的让我和敏子……”

义明眼里含着泪水,难过得有些哽咽。“是的,昭岛。你和敏子这段甜蜜的往事就永远留在心里吧。现在别人说你什么你都只能听着,觉得难过、愤怒,就以后做出一番事业,让她们重新认识你。如果你不想写保证书,我也不强求,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帮忙了。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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