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姑娘纯洁而好奇的眼神,韩濯缨心虚之余,隐隐有些紧张。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拉远了与谢泽之间的距离,尽量神色如常:“想着你在休息,所以就没叫你。”

谢泽唇角微勾,看向六公主:“是孤怕扰了你清静,特意叮嘱了女傅低声。”

“哦,这样啊。”六公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略微偏了头,心想,嗯,没看错,果然还挺般配。

她缓缓站起身,想了想,慢吞吞道:“该用午膳了,皇兄留下来一起吧?”

谢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了韩濯缨。

然而韩濯缨并不看他,她目光微转,只看着不远处的秋海棠,藏在衣袖下的手却悄悄摆动了一下。

谢泽微微一笑,只当没有看到。他略一颔首:“嗯。”

六公主喜欢热闹,又对这个皇兄素有亲近之情,听他应下,当即眉眼弯弯,扬声吩咐宫人摆膳。

他们兄妹说话,韩濯缨自不好提意见,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谢泽并不急着入内用膳,而是当着六公主的面,大大方方:“韩女傅,孤这里有个荷包,可否帮孤给戴上?”

韩濯缨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六公主。

六公主有点懵,她瞥了一眼皇兄手里的荷包,又看一眼神色古怪的女傅。见其久久没有应下,她重新将视线转向了依然气定神闲的皇兄。

她身为公主,金枝玉叶,更衣梳妆皆不用亲自动手。皇兄让人帮忙佩戴荷包,也不奇怪。

可韩女傅不是宫人啊。

说实话,六公主觉得皇兄这个请求有那么一点点突兀。但毕竟是一家人,她看不得他尴尬,就也看向女傅:“女傅,要不,你就帮皇兄给戴一下?他可能不太方便。”

韩濯缨瞪了谢泽一眼,眸光流转,嗔意浅浅,却冲六公主笑了笑:“好。”

她蹭蹭蹭几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拿过荷包,低头认真给他佩戴。

她的手碰到他腰间时,谢泽的面色不易察觉地一僵。他垂眸,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六公主离得稍远一些,并没有听见。

韩濯缨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还有三十七天。”

她怔了一瞬,很快意识到他这“三十七天”指的是他们一个半月的约定。

他竟是在计算着日子吗?

她脸颊微微发烫:“系好了。”

谢泽视线自她微红的脸颊移开,一本正经:“多谢女傅了。”

六公主在一旁眨了眨眼睛,尽管这两人并没有特别亲近的行为,可是方才女傅帮皇兄佩戴荷包时,她竟感到了一些奇异的情愫在他们之间流淌。

她素来慢,说话慢,做事也慢。等到用膳时,她才醒悟过来,哦,这是暧昧。

用膳之际,六公主留心着。可能是她先入为主了,还真觉得皇兄和女傅不言不语,却自有默契。

待皇兄起身离去,宫人内监撤下残羹冷炙。六公主想了又想,悄声问:“女傅,你有没有觉得皇兄对你不太一般?”

韩濯缨眼皮跳了跳,不置可否:“有么?”

见女傅本人似乎没察觉,六公主也就有了一点点怀疑和不自信:“可能有那么一点?我,我也不确定。”

韩濯缨笑笑,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六公主细细叹一口气,心头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她觉得就是很般配啊。不说别的,单说身高、容貌、气质,两人站在一处,俨然是一对璧人。

怎么偏生当事人,就没有感觉呢?

见六公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韩濯缨悄然松了一口气。

谢泽要忙的事情极多,尽量每日抽出时间来见一见她。六皇妹在侧,虽然惊险刺激一些,但到底是不够尽兴。

这让他不由地暗暗遗憾。

他刚一回到东宫,长寿便迎了上来。

匆匆扫了一眼,长寿就注意到了殿下腰间的新荷包,轻轻“咦”了一声。

谢泽唇角微勾,将身子微微一侧,大大方方任其打量。

“殿下换了新荷包?”长寿好奇地问,“韩女傅赠的?”

“不是她,还会是谁?”谢泽回答得理所当然。

长寿点头:“也是,不可能是别人。不过这非年非节的……”

谢泽睨了他一眼:“非年非节,便不能赠送荷包了么?”

“能!”长寿立刻改口,“当然能!这毕竟是一番心意啊,什么时候送都是一样的。”

谢泽这才满意了。他略一思忖,问:“上次让你们查的事情……”

说到正事,长寿迅速收敛了神色:“殿下,四殿下这几日都在宫中养病,并无任何异常。”

四皇子生病一事,谢泽也知道。皇帝怕他被过了病气,特意叮嘱过他,不用前去探视。是以他只派人过去了一趟。

谢泽沉吟着问:“还在养病?病得很严重么?”

老四生病的时间很巧,宋家长女出事以后,他好像就病了。但并无任何证据表明这两者之间存在着联系。

“应该无大碍。”长寿忖度着回答。

谢泽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晓:“继续盯着。”

皇帝虽然不让别人去看视老四,自己却得了空,亲自去看看。

四皇子面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已经许久没睡过好觉了,身上却有着浓浓的酒气。

齐贵妃就在他旁边默默垂泪。

皇帝前来探视,看他这模样,不免有几分心疼:“怎么弄成这幅鬼样子?”

四皇子双目幽深,并不说话。

“生了病还喝酒?”皇帝面带怒色,“酒有那么好喝?”

齐贵妃拭了泪:“皇上,您就别骂了,臣妾已经说过他了。他也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皇帝双手负后,踱来踱去:“传朕的旨意,老四离京就藩之前,不得再饮酒!”

刚听到“离京就藩”四个字,齐贵妃吓了一跳,以为皇帝是想让未成年的老四直接离京。待听到后面,她才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现在。

儿子还没反应,她连忙代其表态:“皇上放心,肯定不会再让他喝了。”

皇帝“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浩儿,听见你父皇说什么没有?以后把酒戒了吧!你说你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得学人喝酒?”齐贵妃絮絮叨叨,“酒有什么喝的?偶尔喝一两杯也就算了,喝成这个样子……”

她话未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四皇子伸手将面前的茶盏拂落在地,在母亲惊异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手滑了。”

齐贵妃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你娘没瞎,不想听拉倒!我这都是为了谁好……”

可她到底还是止了到嘴边的话。

这个儿子虽然是她亲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有那么一点怕他。

齐贵妃没有待太久,她唤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后,就起身离去。临走之际,又认真叮嘱宫人内监,不准再四殿下提供酒。

四皇子面无表情看着,一言不发。

待母亲离开之后,他缓缓阖上了双目。

他隐约能感觉到有人查他,宋清兮一事,他做的隐蔽,毫无证据,确定旁人查不到他头上,所以他并不害怕。他害怕的是,午夜梦回,她死相极惨出现在他面前。

事到如今,他依然无法接受自己害死了她这一事实。

他既想睡着,又怕睡着,每日都在煎熬难受中度过,只能借酒浇愁。

可看样子,连喝酒都不能了。

见儿子似是得罪了皇帝,齐贵妃少不得又去皇帝面前替其求情道歉。

皇帝初时还耐心听着,后来见她淌眼抹泪,就有些不耐了:“他是朕的儿子,该怎么对他,朕心里有数。有在朕面前哭的功夫,你不如多管管他。”

“是。”齐贵妃只得应道。

皇帝神色略缓和了一些:“你放心,几个儿子,朕都有安排。不会因为他近来饮酒,就为难他。”

他五个儿子,也不算很多了。先前老大老二私底下的小动作,他都看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忍了下来。老四这点小毛病,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回去吧,朕还有点事。”

齐贵妃略略安心一些,施礼离去。

皇帝按了按眉心,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对比下来,还是那小兔崽子更得他心。

“来人!”

夏公公连忙奉了一杯茶:“皇上?”

皇帝指了指面前的一大摞奏折:“去,送到东宫去。”

培养储君做什么?不仅仅是为了将来继承他的位置,也是为了现在就替他分忧。

夏公公并不意外。皇帝让太子代为批阅奏章,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于是,夏公公亲自捧了奏章,小心翼翼送到东宫:“殿下,皇上让老奴送来的。”

谢泽眉梢轻挑,视线自一大摞奏章上掠过,心想,得,今晚恐怕又去不成清水巷了。

他年岁很小时,就开始接触政务。近两年,处理政事更多。这对他来说得心应手,并不算难。

只是很可惜,他原本还想着今晚去韩宅一趟呢。

韩濯缨不知道他心中的遗憾,她傍晚结束教学后,直接回家。在家门口,她看见了不知已等候多久的宋家长兄宋佑安。

二十多天不见,宋佑安看着清瘦了一些。

韩濯缨有些诧异:“大哥怎么不进去坐?”

门没有上锁,想来只是从里面闩着,翠珠应该在家啊。

“我是想等你回来。”宋佑安勉强笑了笑。

“其实在家里等也是一样的。”韩濯缨上前扣门。

翠珠听到声响,前来开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韩濯缨看出长兄心情低落,也不直接问,就亲自捧了茶水:“大哥你尝尝,雨前龙井。”

上次在陶然茶庄,她点了一壶雨前龙井,谢泽转头就让人送了一些过来。她不常喝,但招待客人还不错。

宋佑安轻啜一口,随口夸赞:“好茶。”

“是吧?”韩濯缨笑笑,“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一点。”

宋佑安却摇了摇头,她本就过得不太容易。难得有点好茶,他怎么能再拿走?

见他拒绝,韩濯缨也不以为意。

她略一思忖,轻声问:“家里一切都还好?”

以前宋净兰还在瑶华殿时,会不经意地说起家里情况。可宋净兰如今留在临西侯府,宋家的事,她也就无从知道了。

“还好。”宋佑安垂眸,“缨缨,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嗯?不会啊。你怎么这么想?”

宋佑安笑得有些苦涩:“我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兮兮。”

长姐假死一事,韩濯缨原以为宋家是知情的,难道大哥不知道吗?

她小声道:“其实大姐姐她……”

“我知道。”宋佑安轻声打断了她的话,“齐同知带来了她的信。”

韩濯缨心想,果然如此,没道理将假死真相告诉她,却瞒着宋家人。

“我的事也好,大姐姐的事也罢,都怪不到你头上去。”韩濯缨轻声道,“所以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没用。”

她有点不明白,宋家长兄为什么会这么想。

宋佑饮了一口茶,心里暗暗有些懊恼。他不该对她说这些的,不该将低落的情绪传递给她。

近来清兮出事,母亲以泪洗面,他查来查去,查不到有用线索。他倒是有几个怀疑的人选,可都没有证据。

今日母亲又提议将雁回接回来,被他拒绝后哭泣不止。

他安慰了一会儿后,让幼妹兰兰陪着母亲,自己则来了清水巷。

一是见见缨缨,二也是调节一下心情。

“大哥,你会解九连环吗?”

缨缨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宋佑安有些惊讶,却还是如实回答:“会一点。”

“那你等一会儿。”韩濯缨回房取了一些小玩意。

宋佑安定睛看去,见有九连环、鲁班锁、还有一个精致的陶哨。

“你怎么有这些东西?”宋佑安奇道,“像是小孩子玩的。”

韩濯缨红唇漾起笑意:“不是,是别人送我的。”

她那天不过是偶尔感叹一句,小时候不是读书,就是练武,很少玩小孩玩具,谢泽这几天就变着花样给她这些“礼物”。

此刻拿出来,虽不明示,可心里竟有种莫名的畅快和甜蜜。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韩濯缨将鲁班锁和九连环借给宋佑安,让他拆解。

转移了注意力的宋佑安飞快解开了九连环。至于鲁班锁,则花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拆解了六柱鲁班锁。

韩濯缨立刻又递上“梅花锁”。

拆解鲁班锁,需要平心静气,最忌心浮气躁。宋佑安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平静下来,原本的那些郁气也逐渐散去。

他解开梅花锁后,诚心诚意道了声谢。他知道,她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他。对他来说,还挺管用。

而韩濯缨则只是笑笑:“大哥开心一点啦。”

她最近感情顺遂,对许多事情,都抱有极大的善意。

天快黑了,宋佑安并未留下来用膳,而是提出了告辞。

韩濯缨送他到门口。

临走之际,宋佑安忽然问:“缨缨,你说的别人是谁?”

“什么?”

“送你九连环和鲁班锁的别人是谁?”

韩濯缨眨了眨眼睛:“这,很重要吗?”

“是,你哥?”宋佑安猜测,可能是齐同知想着兄妹自小分离,补给妹妹一个童年。

韩濯缨不置可否,只笑了一笑。

宋佑安没有追问,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韩濯缨回去之后,拿过陶哨,吹了几声。

声音响亮,她心里也畅快不少。

略一思忖,韩濯缨回房查看谢泽所赠的耳坠。

打开那个长而扁的匣子,她看到蓝色绒布上躺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粉碧玺耳坠。

这耳坠约莫寸长,颜色粉嫩,做工精致。

韩濯缨对着镜子卸下戴着的琉璃耳坠,换上了他新赠的,心里盘算着,得再回他一个什么才好。

晚间用膳的时候,翠珠惊讶地道:“小姐换了一副耳坠?”

“嗯。”韩濯缨神情不变,“好看么?”

翠珠毫不迟疑地点头:“好看,小姐戴什么都好看。”

“我是问耳坠。”韩濯缨指了指微微晃动的粉碧玺耳坠,“它好看吗?”

“粉粉嫩嫩的,好看。”

韩濯缨展颜一笑,眸中笑意盈盈似是要溢满出来。

她原本并不是特别喜欢粉色,但今天突然觉得粉碧玺耳坠也可以很好看。

不过再喜欢,晚间沐浴之际,还是要摘下来的。

韩濯缨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睁开眼睛,她脑海里涌上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有三十六天。

随后她才意识到不对了:她并没有很恨嫁。所以干嘛要这么一天天地数着过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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