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佑安对同行的石南星表露这一想法,却见对方神色古怪。他心思微动:“怎么?石兄觉得不妥?其实太子殿下对身边人一向宽厚,若求助于他,应该不会拒绝。”

石南星摆了摆手,犹豫着道:“不是这个缘故,我只是在想,贵府的二小姐会不会知道缨缨的下落。”

宋佑安神情微变,当即敛眉:“石兄这话何意?”

石南星却不肯再详谈了。

然而他越是这样,宋佑安心里疑云越重。

难道与雁回有关?不可能吧,雁回虽性子偏了一些,也不至于吧?应该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想到之前金猪吊坠一事,宋佑安又有几分不确定了。

不过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情况下,这或许也是一条线索。

略一思忖,宋佑安沉声道:“我去问问。”

他命下属继续寻找,自己则快速回家,直接去找了二妹宋雁回。

宋雁回用上了假髻,虽看着怪一些,但至少比缺了一半头发强。她同母亲、小妹说了会儿话后,就回了自己院子,在院中纳凉。

忽见长兄大步走了进来,宋雁回讶然:“大哥?”

“她不见了。”宋佑安紧紧盯着二妹的脸,不想错过其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宋雁回心念急转,口中却问:“大哥说什么?”

“缨缨。”宋佑安抿了抿唇,“缨缨不见了,这件事你可知道?”

韩濯缨不见了?宋雁回立刻想起那晚的事情,心知多半是那个奇怪的人出手了。

然而她脸上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大哥这话什么意思?她不见了,难道还能是我藏起来的吗?”

宋佑安皱眉。

“我这些天一直跟在母亲跟前,你是知道的,就算现在回了自己院子,身边的人也都换成了母亲新安排的。除了前几日陪母亲礼佛,我连家门都没有出过。她不见了,你问我干什么?”宋雁回说着说着掉下泪来。

“你真不知道?”

宋雁回似是又气又急,眼泪哗哗直掉:“我知道,在你眼里,只有她才是你妹妹,我就是个坏心肠的恶人!”

她说着一把解开头上假髻,露出了仅剩一半头发的脑袋。

见此情形,宋佑安不由地一惊:“怎么回事?”

“我曾想断发遁入空门,只是没能成功。”宋雁回凄然一笑,“大哥还觉得她的不见,跟我有关系吗?”

宋佑安沉默了一瞬,才道:“我只是白问一句,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再想法子去找。”

他转身出了二妹的院子,并未注意到她快意的表情。

找?只怕找到也是一具尸首了吧?

宋佑安不敢再耽搁时间,径直进宫求见太子。

今日端午,宫中有家宴。

六公主时隔数日,终于看见了太子。厮见过后,她有意显摆一般,在他面前扬了扬手腕:“皇兄,你看。”

谢泽瞥了一眼,见其纤细的手腕上系着一根五色彩绳。

“好玩吧?我见韩女傅戴了这个,觉得很有意思,兰兰也就帮我编了一个。”

“韩女傅?”谢泽眉梢微扬,“她也戴?”

他以为民间稚龄孩童才会在手腕上系这个。

六公主重重点头:“是啊,挺好看的,还配了一颗碧绿珠子,这么小一点点。”

她说着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谢泽有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说起来,他有好些天不曾见她了。

今日好歹是端午节,他多日不回去,她会担心的吧?

或许,今天家宴结束后,他可以回去看看她?没必要因为一个荒诞的梦影响两人的情谊。

长寿忽然进来,低声道:“殿下,宋公子求见,说是有要事。”

“宋佑安?”谢泽微讶,今日端午,宋佑安竟有要事找他?

家宴还未正式开始。

“让他稍等片刻,孤这就过去。”

正焦灼不安的宋佑安在见到太子的那一瞬,眼睛一亮,匆忙行礼:“殿下,佑安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舍妹无故失踪,遍寻不至,佑安想请殿下施以援手。”

谢泽皱眉:“宋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她们。”宋佑安有些赧然,“是以前的妹妹,她现在姓韩,在宫中做六公主的女傅,殿下应该听说过她。”

他记得殿下曾帮缨缨在皇帝面前说过话,尽管殿下当时可能只是不满齐家仗势欺人。

宋佑安低头说话,并未注意到面前的殿下几乎是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谢泽声音骤冷:“她怎么失踪的?昨天不是还在宫里教公主习武吗?”

——他虽未见她,但她在宫中的动向,他心里清楚。

“就是昨天不见的,她出宫以后,就没了踪影。”宋佑安稳了稳心神,将他所知道的昨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包括马大伯的遭遇,“……那辆马车在路边找到了,但是别的,没有一丁点线索。”

一抬眼,瞧见殿下面色沉沉,宋佑安忙道:“这是私事,本不该麻烦殿下,只是她多不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实在是……”

谢泽打断,眼神晦暗:“你该早说的。”

按照宋佑安的说法,她失踪于回家途中,且将近一天一夜都没有任何消息。再联系到马大伯遇到的特殊事件,可想而知,她肯定是遇上了极大的麻烦,或许她现在就处在危险中。

一想到她可能会面临的场景,谢泽心口骤然一缩,竟不敢再想下去。

他转头吩咐:“长寿,即刻带人去找。”

“是。”长寿精神抖擞,立马应下。

谢泽手下能人众多,他年前受伤,藏身于清水巷,长寿等人花了两天的时间就找到了他。在京中找人,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

宋佑安连声道:“多谢殿下。”

他寻思着有殿下帮忙,应该会容易很多。

然而谢泽却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

家宴即将开始,皇帝已经到了。太子谢泽才匆匆赶至,几步走到皇帝跟前,低声道:“父皇,儿臣有事在身,就不参加家宴了。”

皇帝瞪眼:“你能有什么事?忙到连这家宴都……”

谢泽也不隐瞒:“那个妹妹不见了,需要去找。”

“妹妹?”皇帝心念微动,笑得意味深长,“啊,那你去吧。”他又问道:“你打算怎么找啊?要不要再带队禁军?”

他本意只是调侃,却不想儿子点一点头:“好,那儿臣就调用东宫禁卫吧。”

皇帝讶然,储君与其他皇子不同,有自己的卫队,隶属禁军。太子可以随意调遣,但是,这就到了动用禁军的地步吗?他还以为是年轻人赌气,难道是真有危险?

皇帝脸上笑意全无,沉声道:“那你去吧。”

无故失踪,可不是小事。

谢泽也不多话,直接施礼离去。

他不能在宫里静待消息,他得亲自去找她。

她绝对不能有事。

————

翠珠在齐家门口求了许久也没人帮忙通传,用碎银子贿赂门房,并特意报上清水巷后,她才得以见到了齐大人。

齐应弘并未唤她进府问话,而是自己走了出来。

他认得这个丫鬟,她一见到他,就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齐应弘皱了眉:“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翠珠强忍着眼泪:“少爷,小姐不见了。”

齐应弘眉心蹙得更紧:“什么?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见了啊。”翠珠讲小姐失踪一事原原本本说了,“你能不能带人去找找她啊?你们青云卫抓人不是很厉害吗?我们找了好久了,一直找不到……”

“你说的都是真的?”

翠珠急道:“我怎么会拿小姐的事情开玩笑?她是你亲妹妹,你得救救她啊……”

齐应弘沉默了一瞬,连他们之间的关系都知道,肯定是她心腹。他点头:“好。”

就算她不是亲妹妹,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翠珠连声道谢。她如今已是病急乱投医,不管是谁,只要能找到小姐就行。

韩濯缨再度醒过来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上依然没多少力气,脑袋隐隐作痛,肚子也咕噜噜直叫。

她也不出声,闭目思考自己的处境。

她长久未归,家人肯定担心。可她要是真被人换成另一副样子,即便有人来找她,也未必能认出她啊。

可惜她现下动弹不得,无法自行逃走。除非能让那个澹台愈放松警惕,给她服下解药,让她重获力气。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放松警惕呢?

短短数息间,她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醒了?”

韩濯缨睁开眼睛,听得脚步声渐渐靠近。

房间里黑沉沉的,只有烛光跳动。

看来又到了晚上,却不知是哪个时辰。

有个人站在她床头,脸很陌生,但她心知这人肯定是澹台愈。

韩濯缨想了想,用商量的口吻问:“我饿了,你能不能让我恢复一点点力气?不用完全恢复,够拿筷子就行。”

澹台愈皱眉做思考状:“你说的有点道理,一天两夜没吃饭,确实该饿了。若是只有一丁点力气的话,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那我就给你吃一点解药好了。”

他说着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

“嗯。”韩濯缨欣喜之余,心内满满的不敢置信。

不是吧?这就成了?

然而下一瞬,她却听他嗤笑一声:“真以为我还那么傻?你饿了?我可以喂你。给你恢复力气?你想都别想。”

“你……”

澹台愈得意一笑,声音极低:“是不是很失望?很难过?恨不得一刀捅了我?那就对了,我就喜欢看见你希望破灭的样子。”

他从没想过直接杀了她,他想要的是她痛苦绝望惊恐,而他好从中获得一些快乐和慰藉。

韩濯缨:“……”

澹台愈拎着她的肩头,让她坐起身子。他则去端了一碗饭回来,直接坐在床头,竟是真的要给她喂饭的模样。

见她唇线紧抿,并不张口,澹台愈眼睛微眯:“掉一粒米,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

韩濯缨眸光微闪,又确实饿得厉害,就很配合地吃下。

然而她此刻在这种情境下,也辨不出味道的好坏,只能勉强咽了。

澹台愈轻哼一声,喂了一会儿就放下碗筷。

他也不做别的,只拿着冰凉的匕首,贴着她的脸颊:“唔,让我看看是割耳朵好呢,还是割鼻子好呢?”

韩濯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心内惶急而又委屈:“我并没有掉。”

“是啊,可我就是想割啊。”

说话间,他手里的匕首已贴到了她的耳珠上。

触感冰冷,眼前之人呼吸声低沉,韩濯缨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急说道:“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要对你说话算话?”澹台愈冷哼了一声,“你当年对我,就言而有信了吗?”

他手上微一用力,韩濯缨只觉得耳朵一凉,随即有疼痛袭来,她不禁惊呼出声,俏生生的脸颊瞬间血色全无,眼眶也跟着红了。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上下牙齿相撞,格格作响。

她这愤懑、惊恐而又不安的神情很好地取悦了澹台愈,他哈哈一笑,将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来,看一看你没有耳朵的样子。”

韩濯缨胸膛剧烈起伏,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镜子。

镜中的她有着一张陌生的脸,耳朵还在,只是原本坠着的耳坠不见了,白皙的耳垂上有一点鲜红的血珠,盈盈欲坠。

耳朵没被割掉,韩濯缨大口大口地喘息,惊恐和后怕伴随着她,并未全然退却。

“怎么样?是不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澹台愈移开了镜子,“你猜我下一次,是真割还是假割呢……”

韩濯缨强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太讨厌这种动弹不得、被捏在手里只能任人摆布的感觉了。她心头惶惶,就像走在一条绳索上,身下便是万丈悬崖,随时都会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你放了我好不好?”

“放了你?”澹台愈低低一笑,眉目冷了下来,慢条斯理,“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这就不行了?我还没玩够呢。”

韩濯缨缓缓阖上了眼睛。

她理了理情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吓唬,那她可以忍受。

她的内心慢慢坚定下来,只要留着性命,一切就都还有可能。

————

外面的寻找还在继续。

街头巷尾、酒馆客栈,甚至是青楼楚馆、包括义庄,齐应弘都命人去查了,毫无所获。

一夜过去了。

新的一天,他开始命人挨家挨户的寻找。

因为青云卫时常抄家拿人,所以被查询的人家,也无人敢质疑。

然而,接连找了许多人家,毫无所获。

齐应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了。

谢泽等人同样也在寻找,从马车入手,逐步缩小范围。

————

韩濯缨始终动弹不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更觉得疲惫无力,累得厉害。

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这么废了,会这样在床上躺着过一生。

“青云卫在外面挨家挨户的找人,不会是找你吧?”

面对澹台愈的询问,韩濯缨忽然有了一些精神,小声道:“应该不是吧?”

她心想,会不会是亲哥得知了她不见的消息,所以特意来找她?

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中,可也能勉强推算出来,她被困已经有几天了。

她的家人肯定担心得到处找她。

澹台愈冷哼一声:“别说不是了,你以为就算是,他们就能认出你吗?”

韩濯缨皱眉:“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

韩濯缨心想,别是堵了嘴,让她没法说话吧?反正她现在动弹不得,又被换了一张脸,亲哥站在面前,也未必认得出她。届时她若再无法自证,那就更不可能认出了。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

澹台愈不慌不忙靠近床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一个麻核塞入她口中,慢悠悠道:“你可以继续感受一下绝望的滋味了。”

外面敲门声仍在响着,且一声大过一声。

“来了。”澹台愈应了一声,快步去开门。

韩濯缨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口中又被塞了麻核,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极轻的“呜呜”的声响。

她试图吐出麻核,可惜这东西只能借助外力才能拿出。她的努力只是徒劳。

她听到外面青云卫的询问以及澹台愈的应答声。嘈杂声中,她竟还听到了亲哥齐应弘的声音!

韩濯缨心内一阵激动,随即又陷入浓浓的焦急。

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来,青云卫们在认真搜查。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澹台愈陪着笑,似是有些许不好意思:“小人家里穷,只能娶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媳妇。各位官爷别笑话。女人嘛,能生孩子就行,别的也不重要。”

齐应弘双眉紧锁,四下张望,确定除了床上躺着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妇人外,再无其他人。

至于床上的妇人,齐应弘瞥了一眼,见其仰面躺着,丑倒不算丑,只是容貌普通。她口中发出不成腔调的声响,一双眼睛泪汪汪的。

齐应弘眉心微蹙,别开了视线,挥手道:“去别处找找。”

韩濯缨从他进来的那一瞬,就暗自祈祷他能识破伪装,认出自己。

可惜始终没能认出她来。

巨大的绝望笼罩着她,她的视线一片模糊,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过了良久,澹台愈才又重新走了进来:“怎么样?绝望吗?好不容易来了个人,你却连求救都不能。”

他似是忽然想起来一样,一拍脑袋:“啊,我忘了。你嘴里塞着东西,没法回答我的问题。”

澹台愈伸手自她口中取出麻核。

“哥……”韩濯缨心里针扎一般疼,她知道这个时候,亲哥已走远,根本不可能听到她的声音。

可她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方才齐应弘在时,她心头还存着一丝侥幸,万一他生疑,他认出她来,顺势救她。

可是现在那丝侥幸也没有了。

“哥……”

她多希望齐应弘能听到啊。

然而澹台愈却冷哼一声:“连小鱼哥都不叫了,直接叫哥了?你以为你叫的这么亲切,我就会放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心中怒极,前尘往事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韩濯缨阖上双目,不再说话。

“我跟你说话呢,你信不信我再把麻核塞你嘴里?让你想说都说不出来?”

澹台愈伸手去捏她下巴,指腹下的灼热让他有些意外。他右手上移,发现她额头滚烫。

隔着一层人.皮.面具都这样热,真实情况下,只能更烫。

澹台愈两条眉毛拧的死紧:“真麻烦,烫死你算了。”

可是过了许久后,他又改了主意。

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他还没欣赏够她的绝望呢。

澹台愈略一思忖,将麻核重新塞入她口中,直接背负了她,放到院子里的板车上,拉着就往外走。

而那厢,齐应弘离开许久后,眼前仍浮现出妇人泪眼朦胧的样子。明明她的长相很陌生,可不知怎么,他竟想到了他那个妹妹。

一个疑念忽的涌上心头。

齐应弘低声吩咐:“掉头,回去!”

————

韩濯缨脑袋有些沉,被迫躺在板车上,经风一吹,稍微清醒了几分。

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可她说不出,动不得。

澹台愈拉着板车走的飞快,看到迎面走来的一队禁军,他也不怕。反正他现下这张脸,是有身份的,且毫无破绽。

这队禁军来自东宫卫队,正是谢泽的下属。

谢泽脸上没多少表情,可心内着实焦急。根据长寿等人的打探,缨缨或许就在附近,但具体地址尚不可知。

他干脆就令人一点一点地找。

只是,今日他又得到消息,青云卫也在找人,却不知要找的是不是同一个。

前方不远处一个形貌敦厚的汉子拉着一辆板车大步走了过来。

谢泽无意间瞥了一眼,只见那板车上躺了一个人,那人的一只手垂在一侧,手腕上系着五色彩绳。

端午刚过,腕上系五色彩绳并不为奇。

奇就奇在,五色彩绳的缝隙间,隐隐能看到手腕上有一颗细小的痣。

跟缨缨的一模一样。

谢泽心中一凛:“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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