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目光扫过去, 于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人。

李固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成人的谢玉璋盛妆的风华。纤腰婀娜,凤眸妩媚,那眉间翠钿流光溢彩,雍容华贵。她从来不会泯然于众人, 她走到哪里, 便耀眼到哪里。

他的脚步微顿了一瞬。

皇帝走到哪里,哪里便蹲下去一片。谢玉璋跟着众人一同福身行礼, 皇帝颔首:“不必多礼。”

皇帝并不是向特定的人说话, 于是每个人都觉得皇帝是在朝自己这边颔首。

谢玉璋起身,李珍珍先与她说话:“永宁这翠钿真好看。”

谢玉璋笑着恭维她:“娘娘气色真好。”

李珍珍肤色完全随了她爹李铭, 偏黄, 一看就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她今天打了不少粉,有点过于白了。

谢玉璋赞她气色,神态语气自然无比。周围的小女郎们心里暗暗咋舌, 夫人们嘴上含笑心中点头。

李珍珍对自己的容貌倒颇有自知之明,笑道:“年纪大啦, 全靠粉。”

众人皆笑。

谢玉璋也笑, 目光却投向李固手中牵的小男孩。在这种场合, 他亲自牵着皇长子的手, 可知是有多么宠爱这孩子。

“是大皇子吧?”她赞道,“真是康健饱满,元气足足的。”

在这小儿易夭的年代,赞孩子健康实在是让孩子父母心中熨帖。

李固道:“青雀,见过永宁公主。”

青雀道:“咦?她是我的姐姐吗?”

李固道:“并不是, 你只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永宁有功于国,故封为公主。”

“原来如此。”青雀道。像模像样地向谢玉璋行礼。

谢玉璋还了半礼。

别看行礼很有模样,可到底是小儿。青雀看着谢玉璋眉间翠钿在阳光里竟会变幻颜色,大感好奇,伸手一指,道:“让我摸摸那个。”

皇帝的头生子,又得皇帝如此宠爱。说话从来都是“我想”、“我要”,而不是“我能不能”。

李固责备道:“青雀,不许胡闹。”

青雀便不开心起来。崔贤妃看了谢玉璋一眼。

与皇家打交道,便是如此麻烦。远了容易生疏,近却易亵。

周围人中便不免有人生出看热闹的想法。譬如张芬,她便离得不远,心中大乐。盼着皇长子真的去摸,小孩子手哪有准,一使劲保不齐就给抠掉了,到时候谢玉璋脑门上只留个呵胶的印子,笑死人。

谢玉璋笑道:“陛下别吓着小殿下。”

她说着,轻提裙裾蹲了下去,对青雀说:“殿下要摸的话,务必小心,若掉了,我便要哭的。”

青雀吃惊:“你都是大人了。”

谢玉璋道:“我是女郎,女郎都会哭。”

青雀烦恼道:“没错,妹妹们就会哭!”

“女郎真麻烦。”青雀无奈,“我还是不摸了。”

“正是呢。女郎的钗环首饰都好麻烦的。”谢玉璋道,“殿下是郎君,还是该去玩骑马打仗的游戏。”

青雀高兴起来:“父皇常带我和七伯玩,七伯老输!”

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令附近许多夫人心中微惊,看向崔贤妃的目光都变得不同。也有人看向张芬,眼露艳羡。张芬矜持微笑。

皇帝轻“咳”了一声,按住了长子的脑袋,道:“走了,还要带你去前面。”

又对李珍珍等人道:“招待好众家女眷。”

李珍珍等人福身应是。

皇帝对众人道:“随意,今日尽兴。”说完,带着皇长子离开了御苑,见前面的臣子去了。贵妃御苑设宴,皇帝在前面也宴请重臣。

皇长子的盛宠,众人都看在眼里。皆福身,恭送皇帝。

张芬虽在人前表现得光鲜,实则内心里十分失落。

皇帝到现在都没立后,可见除了她原是没有人有资格做皇后的。只到现在,祖父父亲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手的后位怎么就飞了。

害她嫁给李卫风这粗人。

李卫风也算位极人臣,然张芬倾慕权势,与后位失之交臂,怎么看李卫风都不顺眼。

看正离去的皇帝,反倒龙章凤姿,身上带着光环一般,刺啦啦地闪着金光。只可惜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

皇帝一离开,众人便轻松起来,与后宫诸位娘娘搭起讪来。

三妃皆有人逢迎。贵妃无子,然她的情况众人皆知。贤妃的皇长子如此受宠,但淑妃也才生了儿子,孩子们都还小,未来还都说不准。没人急着下注,最好是都哄着。

三嫔中有两个生了公主,也未曾听说皇帝对她们有什么格外的宠爱。身边的人便少很多,多是与她们自己有关联的人家。

地位高低,人情冷暖,如此鲜明。

三妃中众星捧月的便是李珍珍,皇帝视她如亲姐,皇帝在一天她的地位便稳固如山不会倒。许多人都想往李珍珍跟前凑,李珍珍却拉着那永宁公主不放,要她在身边作陪。

夫人们都耳聪目明,仔细听着,除了听出来永宁公主原来与贵妃从前便是故人,却也没听出什么特别的意思来。  

回想刚才皇帝模样,见到永宁公主的殊色似乎也并未有什么特别。

后宫也才三妃三嫔,严格来说,只有五个女人,铁血出身的皇帝看起来似乎对女色没什么兴趣。想想也是,国家毕竟才初立,还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他。享用女人这种事,许多严格自律的皇帝也都是人到中年之后才开始的。

不急。

只这永宁公主不简单,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刚才皇帝才认可她“以功勋获封”,这会子贵妃、贤妃、淑妃都与她说笑,一副稔熟模样。

日头渐渐高了,三妃起身,众人跟随,入了宴席。

席间,河西郡主坐在母亲身侧,道:“母亲,我已跟永宁公主说了赏琴的事了,我什么时候去请她呀?”

李珍珍目光闪动,道:“你别急,我来安排。”

河西郡主点头,在侧侍奉母亲。人皆赞郡主恭顺仁孝。

比起去年,今年的春日宴显然办得更像样子了。前两年新朝尚不稳,很多事都是凑合、暂代、兼用,如今肉眼可见地稳下来了。皇家气派该有的已经都有了。

只邓淑妃中途离场两次,却是放心不下才六个月大的二皇子,回去看过,又转回来。

待酒席罢了,春日宴却还没这么早散。御苑里还有许多节目,各家女郎都有在三妃面前献艺,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毕竟皇帝这样的年轻,许多有女儿的人家心里颇有想法。

便是那些年轻女郎,刚才亲眼见过了皇帝的模样,年轻而有威势,虽肤色略深,却别有一番刚健之美,也不是不心动。

只贵妃娘娘不肯松口为后宫添人,贤妃和淑妃更是不会吃饱了撑的自己给自己找事。让许多人家只能干着急。

她们哪里会知道不是李珍珍不松口,实则李珍珍自张芬争夺后位败落后,于“充实后宫”这件事上已经劝了李固许多回了。只是回回李固都拒绝了。

等到谢玉璋回到云京,封了公主,李珍珍打眼一看,顿时全明白了。她思量考虑过之后,觉得谢玉璋很是趁手,便想将她延揽到自己麾下。谁知道这是个滑不溜手的主,她伸手去捞,竟捞不住。

那便得想别的办法了。

毕竟李固让她别管谢玉璋的时候,口吻语气可与之前拒绝充实后宫时完全不一样。

男人呐。

宫人来请谢玉璋的时候,谢玉璋不疑有他。

一是这后宫里只有李固一个男人,这男人很可信。二是河西郡主先前便与她打过招呼,小少女一片真诚是看得出来的。

谢玉璋看了一眼,林斐此时身边亦有些人。她和林斐的交际圈子虽然也有交集,但毕竟不是全部重合。

且最重要的是,林斐正该当找回她林家女郎的人生轨迹才是。

谢玉璋便没去打扰她,起身跟着这宫婢去了。

行到半路,她问:“这是去哪里?”

宫婢道:“郡主说宫宴太吵,选了绯云殿那里试琴。”

谢玉璋道:“那里的确安静。”

便随着宫婢一路过去,果然远离了吵闹,越走越静。路都是对的,的确是通往绯云殿。

只是到了绯云殿那里,谢玉璋却凝眸。

“殿下。”宫婢躬身,“殿下请。”

谢玉璋站在门前不动,问:“郡主在里面?”

宫婢肯定道:“郡主正在等殿下呢。”

谢玉璋道:“怎地我听不到一点声音?郡主难道是一个人在里面?”

宫婢眉间闪过慌乱,强自镇定道:“或许是正在调香也说不定。

抚琴配熏香乃是日常,谢玉璋却不再相信这婢女,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宫婢反应也快,闪身便挡在了她面前,强笑道:“殿下、殿下要往哪里去?郡主等着您呢。”

谢玉璋冷声道:“让开。”

那宫婢被下了死命令,哪敢让她离去,情急之下竟想伸手去扯她衣袖。

谢玉璋一言不发,一提衣摆,一脚踹在宫婢小腹,将她踹倒在地——便是回到了云京,谢玉璋也是日日拉伸筋骨,常常在公主府里的校场里骑射的。

但那宫婢猝不及防,叫出了声来。

终究是惊动了里面的那个人。

“谁在吵闹?”

男人的声音响起,十分熟悉,不是大穆皇帝李固还能是谁。谢玉璋叹口气,只能转身。

绯云阁大门打开半扇,李固站在阶上。

春光里,他披着外衣,雪白中衣也敞着怀,露出一片结实胸膛,衣襟摆动中,腹肌时隐时现。

李固推开门,看到谢玉璋在春风中转过身来,衣袖飘动,额间翠钿流光溢彩。

李固的视线落在她比春光还美的娇颜上,定定地没法移开。

他的眼睛很亮,眼角却微微泛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起床了!抱歉,发布时间的日期订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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