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音乐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仿佛木偶身上无形的引线被剪断,在尸骸与鲜血中独舞的男子瞬间失去了支撑着躯体的力量,如同浑身的气力被抽空似的栽倒在一片猩红中。

犹如屠宰场一般的房间内一片死寂,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铁锈味,破碎的肢体和内脏在血红色的地板上铺陈,身着礼服正装的玩家面色惨白地站在苍白的断肢和鲜红的血泊中,他们仍旧保持着音乐结束之前的姿态,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黄铜色的大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身着漆黑制服的管家背光站在门口,黑洞洞的双眼在如人间炼狱般凄惨的房间内淡淡地环视了一圈,模糊而僵硬的面孔上神色丝毫未变,苍白的脸上被房间内猩红的血色印成诡异的浅红色,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现在天色已晚……”

就在这时,声嘶力竭的凄惨嚎叫声在房间内响起,将管家未竟的话语打断——神色木然的众人缓缓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个玩家在幽幽转醒后发出的,他在发现自己躺在遍地的尸骸和血浆中之后便惊恐万状地尖叫出声,而当他奋力地向着身后挣扎着爬着试图躲避后退时,却撞到了身后半张被撕裂的脸,嗓子眼里不由自主地便爆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尖叫。

他的尖叫犹如锐利的锥子一般,深深地穿透那层玩家们在过于恐惧与震惊时建立的以麻木为名的保护罩穿透,将他们硬生生地揪回到了这个被鲜血和尸体以及死亡所充斥的现实之中,令他们被迫抛弃自我保护的罩子,□□裸地直面着残酷而恶毒的现状——

惨白僵硬的大理石像,淌尽鲜血而显得苍白如石像的断肢,覆盖着鲜血的皮肤被撕裂下露出的粉色肌理,房间内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利剑刺入众人的眼中,带来恐怖的视觉冲击。

干呕声在封闭的房间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管家面孔上的一丝肌肉都未被牵起,犹如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石膏面具,他耐心地接着自己之前的话语说道:

“……想必诸位已经十分劳累。”

崩溃的哭泣声在人群中蔓延,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地向着舞池外面跑去,犹如对待瘟疫似的唯恐避之不及,一边跑着一边用力擦拭着自己身上被溅上的血迹,干呕的声音越发地响亮起起来。

管家视而不见地继续说道:“请诸位跟随女仆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休息,明日就是德·克劳德先生和夫人的婚礼了,请诸位充分休息,携带请柬前来。”

当失控的玩家向舞池外奔去的时候,莫奕却仍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血泊中的某一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而在那些魂不守舍,情绪接近崩溃的玩家们被女仆们带离房间,跌跌撞撞地向着房间外面走去的时候,他也动了——只不过,他朝着的方向却并非大门。

只见莫奕跨过横亘在血泊中的尸体,快步向着舞池中央走去,他收住步伐,俯下身子,手指轻轻地捏住青绿色的花茎,也不顾指尖被鲜红的血色染红,缓缓地将那朵从被.操控的玩家的口袋中掉落到地上的玫瑰花捡起,它盛放的形状已经被压垮弄散,看上去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似的,细腻如少女皮肤般的花瓣被鲜血染成妖异的红,血珠顺着花瓣卷起的边缘摇摇欲坠地滴落下来,坠入地面海一样的血液中——

滴答。

身后响起管家平铺直叙的声音:“尊贵的宾客,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将莫奕从出神的状态中唤醒,莫奕用被鲜血染红的手指攥紧玫瑰花,扭头看向身后,只见管家正静静地站在舞池的边缘凝视着他,黑漆漆的双眼空洞而冰冷,远处有玩家注意到这里的异样扭头看来。

莫奕不动神色地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事。”

说毕,他大步地跨过地上的尸体和内脏,走出装满鲜血的舞池,若无其事地冲着管家点点头,然后跟着走上前来的女仆向着门外走去,管家也在他的身后跟了上来,猩红色的房间被他们甩在身后,黄铜色的大门缓缓地关闭。

上面的浮雕似乎比莫奕上次看到时更加清晰了,上面的凸起的纹路和线条在黯淡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诡异的光,他这次看清了上面雕刻着的一处图案——半张痛苦而麻木的男人的脸被灯光照亮,但是另外半张却隐没在黑暗中,深沉的绝望填充着线条与线条之间的纹路,黄铜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下一秒,随着大门的关闭,那个图案瞬间被阴影再次吞噬,只留下望不见底的深沉黑暗。

莫奕最后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背后,然后扭头跟着女仆向着大厅外走去,一路上都安静地微微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即使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后,他也仍旧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心中的那朵玫瑰花,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玫瑰似乎也在随着水分的蒸发而变得枯萎,细腻的花瓣的边缘由于缺水而稍稍卷起,摸上去带着脆弱的干燥。

闻宸无声地陪伴在他的身边,挨着他坐到了床沿上。

莫奕仿佛被惊醒一般扭头看向他,手指仍然在无意识地轻轻摆弄着花朵细细的花茎,他看了看闻宸,似乎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眼前的人,眼眸中显现出些许恍然的神色。

闻宸冲着他手中的玫瑰花扬了扬下巴,声音轻缓地问道:

“怎么,发现了什么吗?”

莫奕如梦初醒似的看向自己手中的玫瑰花,手指间的气力稍稍松懈,脆弱纤细的花茎和摇摇欲坠的残破花朵从他的手掌间落下,轻飘飘地砸在了房间中的地毯上,血迹干涸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仿佛葬礼般地散落开来。

他摇摇头:“玫瑰花吗?没有发现什么相关的。”

莫奕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被鲜血染红的指尖上,有些出神地继续说道:

“但是关于这个副本,倒是发现了不少。”

闻宸的目光稍稍凝重起来,只见莫奕从床边站起,迈步走到房间门口挂着的那副油画前,视线落在油画中女子紧闭的双眼上,轻轻地说道:“进入这个副本以来,我总能感受到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比如我在走廊中走动时或者在经过那些大理石像时感受到的若隐若现的视线,或者是好像总是知道我在哪里出现的神出鬼没的管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然后缓缓地说道:

“然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逐渐演变成了被.操控的感觉。”

闻宸凝视着他,浅灰色的瞳眸内闪动着微微的光芒,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莫奕接下来的内容。

只听莫奕继续说道:“我现在基本上已经快要完整地经历了两个周目的轮回了,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和猜想,我其实觉得……这不能完全被叫做是轮回。

轮回是仅仅是时间线的回旋往复,而具体的外部物质条件与硬性要求是固定的,但是在这个副本现在展现出来的样子里,规则和元素却是可以被灵活调动和调整的,在明白玩家得知副本杀人规律,舞会时可能无人牺牲的前提下,改变死去牺牲者的形态,将大理石像混入人群中,以防止出现在第二天的晚上舞会时无法获得足够的白色颜料,并且由于银质刀具能够印出大理石像的面容,所以将今晚晚宴上的餐具替换掉——我甚至怀疑,它将筵席内的银质刀具撤掉,是看到我在上个周目时用刀具充当镜子,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停下来稍稍喘了口气,然后扭头看向闻宸缓缓说道: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规则的变化和操作,都是需要一个主语的。”

闻宸回望进莫奕漆黑的双眸中,轻声说道:

“所以你怀疑……这个副本是能够被人为操控的?所有的行为和改变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主语?”

莫奕点了点头,黑沉沉的双眸中亮起了微光,语速也在不知觉地加快:

“是的,通过之前我观察到的现象来看,这个副本很显然有两套规则,一套是固定的,不能被人为改变的规则,是副本本身固有的,而另外一套则是人为界定的,是能够被施予者改变的,就像是下象棋的人能够改变自己的布局,但是不能改变象棋的规则一样。我们是棋子,而下象棋的人希望我们将他设立的局当作象棋既定的规则。”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那副和副本开始时相比毫无改变的油画,静静地说道:

“有人从玩家们进入副本开始,就隐藏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我们,观察着,甚至暗中操纵着我们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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