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也就真的从幼年,握剑再不离手。

刚开始磕磕绊绊,每天和阿难剑两看生厌,吃饭穿衣都在骂骂咧咧,却碍于师父的淫威不得不拿着。

可到后面,三年,五年,十年,日复一日。

这却成了一种习惯,如同呼吸一样。

有一次出海历练,生死关头遇到风暴,他落入海中遭受袭击,手腕被咬得鲜血淋淋,九死一生回到蓬莱,痛到昏迷也没把剑放下。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日光轻柔的午后。

厢房里都是草药的清苦味,有人坐在他旁边,衣裙是殷红石榴色,俯身却都是药的清淡苦涩。

梦中的视角只能看见她腰间坠下的枯叶子,由红绳串起,与富贵绝伦的金丝银线相映衬。

少女声音遥远模糊说:“我就知道一到三月,海上的鲛人又要发疯。”

“好在鲛人一族获得了神赠与的强大力量,却也永远失去了自由,不得离开通天之海。否则以他们这残暴凶狠的天性,出世必将为祸人间。”

“真不知道宋归尘怎么想的,现在这个时节让你出海,我回去一定要骂他一顿。”

想了想,她又沉默很久,揉了揉眼角,声音极轻。

“……还有你,怎么脾气那么犟,到死都不肯放下剑,何必呢。”

这个人应该是师姐。

夏青做了太多有关这位蓬莱小师弟的梦,已经能够大概推断出来每个人的身份。

他淋雨后生了场大病,脑袋被烧得昏昏沉沉。

但在梦里,夏青却仿佛感受不到那种冰火交加的难受,安静看着师姐腰间坠下的那片叶子。

看它灰败枯老,脉络错综复杂,在浮动尘埃的金光中摇摇晃晃。

甚至有点想伸出手去碰碰它。

师姐叹息一声,数落完大师兄又开始数落师父。

“在我们几人中,师父对你要求总是稀奇古怪。每天坐在礁石上看天看海发呆就当作修行?我觉得老头在把你当傻子教。”

他似乎也能代入那个小师弟的心情。

小师弟深以为然,冷漠想:没错,那老头就是在坑他。

后面,云海呼啸,窗明几净温馨舒适的厢房消失在渺渺云烟里。

剧痛铺天盖地袭来。

夏青大脑被灼烧的感觉越发重了,仿佛一把刀在恶狠狠穿刺翻搅,灵魂不断下沉。

砰!

他耳边听到了各种巨大的声响。

哭喊和尖叫撕心裂肺。

石柱崩塌,墙壁粉碎,万事万物灰飞烟灭。

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左手的经脉被挑断,奉承师命来到某个地方,跌跌撞撞闯进去,却刚好见世界崩塌的最后一刻。

天地倾圮,深海崩析,整个神宫都在四裂下坠。

乱石齐飞,他体力不支,跪下来以剑支撑身躯。

海水逆流翻涌,画面混乱昏暗。他视野被血雾模糊,抬眸,却对上殿中央……一双极黑极寒的眼。

如蒙昧未出世的明珠,绽放在浓稠的鲜血里。

太痛了……

后面的事夏青再也记不起来了。

恍恍惚惚隐约有灵薇花的香,荒凉冷冽,轻而易举勾起他所有的难过。

就像现在,夏青也是闻着那种香醒来的。

醒来后他发了很久的呆。

他烧退了,身上倒也不难受,就是很累很疲惫。

浅褐色的眼眸盯着寝宫顶部那颗偌大的明珠,愣愣地出神。

夏青大脑很模糊,他大概趴着睡太久第一次睡床上,骨子里的懒散就被唤了起来。

不想动弹,也不想思考,只想发呆。

“不舍得放开吗?”

这时楼观雪淡淡的嗓音在旁边响起。

“?”

楼观雪在说什么。

夏青慢吞吞眨了下眼,有些不明所以。

“手。”

楼观雪简明扼要。

夏青才低头,才瞪大眼,见鬼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抓住楼观雪的手?!!

靠。

一下子他整个人都精神了,猛地松开,然后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楼观雪坐在床边,慢条斯理收回了手,疑惑看他一眼:“你是又做噩梦了吗?”

“我……”夏青愣住,这一次难得的不想跟他说清楚。或者说,他不想重复梦到的经历。

一开口嗓子就干得厉害,感官回来他才觉得特别渴,喉咙烧得厉害。夏青抓了下头发,而后慢吞吞跟楼观雪说:“我……我想喝水。”

寝宫内瞬间陷入沉默。

楼观雪漆黑的眼眸冷冷看他几秒,随后才起身,衣袍掠过玉殿,到桌案边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

等楼观雪把注满清水的杯子递到夏青面前,夏青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干了什么——他在命令楼观雪???

???

于是这一杯水他喝得真是一脸匪夷所思。

甚至有点佩服刚才的自己。

“还要吗?”

楼观雪唇角勾起,懒懒问道。

夏青已经缓解了不少干渴,乖乖地摇头。

楼观雪修长的手指接过杯子,意味深长说:“那饿了吗,要不要孤再喂你吃点东西?”

夏青吐槽:“……你真小气。”不就一杯水吗,至于那么阴阳怪气。

楼观雪玉冠卸下,黑发如瀑,明显是要就寝的样子。

他微笑道:“可以。我照顾了你一天一夜,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夏青愣住,先开口:“一天一夜?我睡了那么久?”

“你说呢。”

楼观雪神色淡漠抬起手。

夏青睡觉迷迷糊糊抓的是他的几根手指,用力到上面都留下了些痕迹。

夏青:“…………”他真是无颜面对自己的杰作,憋半天,只能憋出一句:“谢谢。”

楼观雪又低头看了他一眼,慢慢说:“夏青,我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呢。”

夏青尴尬得不行,只能转移话题:“所以你一天一夜没休息吗?那现在赶紧睡吧。我去帮你处理奏折。”将功补过,将功补过,虽然他知道楼观雪根本就不在意奏折!但他还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急忙要从床上下去,结果脚已经麻了,踩在地上根本不稳。加上睡久了腰酸背痛,甚至后脑勺那种沉重感还没消散。

于是夏青刚落地,便两眼一黑往前栽去。

栽到了楼观雪那边,腰被一只手揽住。

华贵的衣料冰凉,他的怀抱也清冷近雪。

“……”夏青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楼观雪搂着他,似乎也是愣了几秒,随后才低笑了好几声。

笑罢,他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抬起僵硬的下巴,眼中的笑意很浅,浅的仿佛根本没有,眼皮处的痣神秘又妖冶。

他轻轻说:“这是什么?投怀送抱吗?”

夏青人都要死掉了,首先反应是用手背贴上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你就当我烧坏了脑子吧。”

楼观雪垂眸,嗤笑说:“那你烧得不轻啊。”

夏青憋屈:“是啊。”

他规规矩矩地站好,用手臂揉了下眼,不过头重脚轻、浑浑噩噩,看起来就没怎么恢复好。

楼观雪收回视线:“不用折腾了,躺回去吧。我不想再照顾你。”

夏青:“……哦好。”

于是事情发展到后面,夏青第一次清醒地睡到了楼观雪的床上。

他躺下,盯着上面发呆。

幸好床很大,他可以默默滚到角落里。

只是属于楼观雪的气息却还是如影随形,笼罩全身,渗入每寸皮肤。

夏青想自己也是烧糊涂了,居然再开始回想自己抓着楼观雪的手时是什么感觉。

楼观雪的手养尊处优,骨节分明,却冷得很。

抓在手里,估计就跟握了块冷玉一样吧。

这个念头占据脑海,让他翻来覆去,想着想着,又转过身,眼眸掠过一丝迷茫来。

陛下虽然懒得处理国事,却依旧日理万机,上了床也没有立刻入睡,懒散靠着,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巧的黑色方块盒子,盒子周围泛着层血光给他指尖渡上色。

夏青就盯着他的手看,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楼观雪漫不经心对盒子拆拆解解,突然一下子合上盒子机关,啪嗒一声,转过头来:“好看吗?”

他是俯身看着的夏青。

夏青从来还没从这个角度看过他,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少年帝王的容颜冰冷神秘,寝衣如雪,黑发落到了枕上。

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

夏青盯着他眼皮上的那颗痣,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楼观雪,我可以摸一下你那颗痣吗?”

“……”

“……”

哦。果然,发烧使人降智。

他半辈子的丑都在今晚出尽了!

“别理我。我、我今天真的有病。”

夏青气急败坏,率先崩溃自首。

楼观雪把小盒子放到一旁,语气平静:“你对它很感兴趣?”

夏青:“……算是吧。”

或者说,他就是突然对楼观雪这个人,有了很深的好奇。

楼观雪盯着他片刻,意味不明笑了下,眉宇间已经有了丝倦意,缓缓闭上了眼,随意道:“摸吧。”

“??!!!!”

夏青人都傻了。

这还能同意?

烧坏脑子的是他还是楼观雪?

还是说他俩今天一起犯病??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夏青还是高兴起来。不过他很快神色又变得严肃,从床上爬着坐起,和楼观雪面对面。

以一种几乎是凝重的表情,屏住呼吸,轻轻的伸出指尖,去碰了下那一颗落在眼皮处的痣。

像是蜻蜓点水。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么暧昧的姿势,夏青心里却安静得不像话,目光也是干净而宁和。

他手指还落在那颗靠近眼尾的痣上,忽然感觉楼观雪睫毛微动。

夏青一愣,慌乱想要移开手指。

却被突然楼观雪伸出手,强硬握住了手腕。

冰冷,不容挣脱。

天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皎皎清辉。

寝殿寂寥又空旷。

楼观雪睁开眼,眼睫如蝴蝶振翅,漆黑的眼眸望向他,深不可测。

夏青就维持着一个手指落到他眼上方的姿势,被他牢牢握住手腕,面对面坐在床上,强制视线交错。

这一刻,他耳边轰隆隆作响。

像是又回到了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天地崩离。

又像,摘星楼内第一次……春雷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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