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姣美的曲线,莲心那张清丽的脸庞仿佛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好似在指责他的善变,他心里一慌。一把推开怀里的人儿。

“对不起,你先休息吧!”

然后,像逃似地离开了这个原本属于他的新婚夜。

辛者库。

难眠的一夜总算挨过去,玉漱在通铺上转醒,侧身去看睡在旁边的莲心,却发现早已不见人影。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伸手一摸,榻上已经没有温度。她还记得昨晚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话,自己该是顶不住困乏,抱着被褥和衣睡着了,醒来时,却发现被子已经盖在身上。

玉漱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将铜盆放起来,就瞧见旁边的宫婢端着馒头和热粥走了进来——是给小蕊的。

自从那日屋苑大火,小蕊一直躺在床榻上养伤——左腿被格子架砸伤,脚踝也被火烧伤了。盼春姑姑请宫里略通医理的老太监来瞧过,处理得仍旧不及时,再加上也没有好药,那老太监说,恐怕痊愈之后半条腿都要跛了。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盼春姑姑说了,钟粹宫那边来人,说要让你们两个过去一趟。”

玉漱一怔,“什么时候?”

“就是刚刚啊,你赶紧过去吧,迟了可要挨罚的。”那宫婢说罢,不再理她,转而去照顾已经醒了的小蕊。

玉漱想问她有没有见过莲心,转瞬想起了什么,拿起一件披风就往外面走去。

辛者库里有很多处屋苑,曾经住过人的和从来没住过人的,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蛛丝。想她们打扫现今住的这一间时,可花费了不少气力,整整收拾到隔日清早,才堪堪有些可以住人的样子。这期间,却让她们发现了几处凉亭隐蔽在屋苑的夹道里,光景凄凉、鲜有人至。

玉漱绕过屋苑的一处夹道,果然看见一抹身影抱着膝靠着廊柱坐着,整个人就像一座精致的石像,微仰着头,凝望着天际一动也不动,显然是坐了很久的样子。

“想什么呢?这儿风这么凉,也不知道多穿一点儿。”玉漱走过去,轻轻地将披风搭在她的肩上,手指触到她的脸颊,冰凉一片。玉漱鼻翼发酸,忍不住推了推她。

少女静静地回首,一对黑漆漆的眸子,眼底仿佛深藏着无限幽意。投射过来时,像是在看你,却又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瞳心似淡还浓,欲语还休。

玉漱恍惚了一下,忽然记起在王府时初次见到这个不讨喜的姑娘——睁着亮晶晶的星眸,像是从来不识愁滋味,却道是将一应婉转和迂折都藏进了瞳心。但也好过现在这般,清凌凌毫无生气。

昨夜是果亲王大婚,蒙受皇恩,新娘子是破例从宫里面接出去的。苍震门大开,门外的东筒子十里长街上,十里红毯、锣鼓喧天、张灯结彩,喜庆热闹得就像是宫里哪位公主出阁一般。因她们也是待在皇宫大内,隐约能听见中宫那边传来的悠扬笙歌。

昔日美好光景,她亦是亲眼见过的,然而仅是短短时日,她们已经进了宫,在钟粹宫里走过一遭,又被责罚进辛者库。而那位清俊温雅的王爷,也已经跟青梅竹马的嘉嘉小姐喜结连理。原来不只是时光变了,人也变了,都输给了流年。

“其实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想那么多的,既然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就应该把当下的事做好。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飞上枝头做凤凰,我只求在宫中的岁月能够平平安安、简简单单。一来不至于给家人惹麻烦,二来每个月还能往家里捎点钱,这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可你不同,虽然王爷成婚了,但只要他心里念着你、想着你,说不定将来就有接你出宫的机会。”玉漱坐在她身边,抬头望向阴霾了许久的天际,偶尔一丝云彩遮住了阳光。

“昨晚上,他派人来过了……”莲心低着头,清清静静地道。

玉漱一怔,有些不懂地看着她,却见她伸出手,掌心里一个莲纹香囊已经被攥得十分褶皱,却含着她的温度。静静地拆开拴着的丝绦,露出里面一颗颗圆润的豆子,鲜红如血、晶莹如珊瑚。

“这是……红豆?!”

相思豆,寄情丝,寄相思。他在自己的大婚之日,让人给她送来一捧相思豆,而她则在亭子里坐了一夜、听了一夜的鼓声和歌声,终究是没有等来一句解释和回转。

或许是有苦衷的吧……但是有些东西一旦打碎,便再也无法挽回。就如她想了一夜,想明白了自己原本就是在旗的秀女,无论是何缘由都要进宫来选秀。以前从未指望会被选上,只想着等到出宫回家后,好好照顾阿玛和额娘,也从未考虑过是不是应该找一户平凡的人家,找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托付终身。

自从踏进王府的大门,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感觉变了,心境也变了,可兜兜转转一圈,仍是转回到了原地。倘若从未相见,倘若从未相知……莲心拈起香囊里的一颗红豆凑到眼前,轻似没有重量的豆子,散发着一抹淡淡的光晕,迷离而不真实。这更像是一场甜蜜而华丽的烟梦,烟散了,一切都成为泡影,再也找不到半点残存的痕迹。

“莲心你看,即使是再阴沉的天气,也终有放晴的一日,朝霞出来了。”这时,身畔传来玉漱带着欣喜的嗓音。

莲心顺着她的视线仰起脸,只一瞬间,瑰丽的霞光就冲破了云层,摧枯拉朽般碎裂了整个天空,光芒投射而来,竟让人有种如梦方醒之感。

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香囊已经没有了温度,莲心将那颗红豆对着漫天霞光,再鲜红的色泽在这样壮阔的景象面前,也一并跟着淡然失色。

此时此刻,武瑛云正坐在咸福宫的大殿里面,焦躁不安地拿着一枚棋子,却是怎么都落不下去。面前的红毯上,袭香则是不停地走来走去,时时长吁短叹。武瑛云不耐地抬起头,斥道:“你能不能安静地坐一会儿?走得我的头都疼了。”

袭香的眼睛有些红,有些责怪地看着武瑛云,“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有心思下棋。御医都进去好半晌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倘若小公主有半点闪失,是谁都担待不起的啊……”她咬着唇,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武瑛云沉闷地瞥了她一眼,从敞椅上起身,迈着步子往寝阁里面走去。

专属于小公主的闺房安置在东侧,玻璃罩的裙板隔断出几间,步步玄石铺地,处处镂空垂花门。水晶帘被挽着,穿过内间半敞的月亮门,精致华美的软塌外面围拢着好几个身着官袍的御医,此刻正蹙着眉、摸着下巴,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其中一个坐着的御医在给小公主号脉,捋着胡须,侧耳像是在听着什么,片刻,却是摇头再摇头。这是专门给乾清宫诊脉的老御医——太医院的首席院判陈远道。武瑛云走到他身边,沉静地等待着诊症结果。袭香掏出锦帕,看着静静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小公主,直抹眼泪。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却是勤太妃带着御药房的几个医女匆匆忙忙地进来,“情况怎么样了?”

袭香看到勤太妃,呜咽了一嗓子,“太妃娘娘,您快看看小公主吧。从昨个儿到现在,就一直昏迷不醒,把臣妾都吓坏了。”

勤太妃深深地皱眉,看着小女孩儿蜡黄的脸,不禁一阵心疼。

这时,陈远道诊完脉,起身朝她行礼,而后道:“据老臣所看,应该是中毒之相。”

武瑛云脚步一晃,忽然有股眩晕的感觉袭来。中毒,怎么会是中毒呢?

勤太妃的脸色陡然就沉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一侧的武瑛云和袭香,“哀家让你们代为照顾小公主,就是这么照顾的?中毒,是殿里的人故意下的还是你们两个?说!”

袭香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武瑛云也敛着裙裾,屈身跪下。

“太妃娘娘,臣妾冤枉啊!”

“臣妾之心,日月可鉴。臣妾宫殿里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请皇额娘明察!”

勤太妃满脸愠怒,一甩袍袖,将案几上的瓷器扫在地上,“都说不是自己,可你们却是跟她最亲近的人。倘若哀家的皇孙女有任何差池,咸福宫就不用待了,北无所也没有你们的地儿,直接去宗人府等着杀头吧!”

袭香瞪大眼睛,当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陈远道拱起手,问道:“不知道小公主昏迷之前,都吃过些什么东西?”

勤太妃看向武瑛云,又看了看袭香,却是袭香哽咽地道:“小公主的日常饮食都是臣妾在打理,每份吃食在给她吃之前,都特别安排了人试菜……那一日,臣妾记得小公主吃完午膳后,在御花园里耍闹了一阵,回来后喝了一点云姐姐准备的蜂蜜,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蜂蜜?勤太妃紧蹙眉头,朝着身后御药房的医女摆手道:“去看看谦贵人说的那些东西,检验一下是不是含着毒素。”

宫中每日准备的膳食,都会将科目一应报备给内务府,就是生怕有半点行差踏错,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昨日的食材还在,吃剩的膳食也有留存,医女们拿着银针一一试过,却是没有问题。这时,宫婢端来托盘,上面摆着武瑛云曾经喂给小公主的蜂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武瑛云的脸上。勤太妃目光阴沉地盯着那装着枣花蜂蜜的罐子,一抬手,让人检验。就在这时,武瑛云忽然面容端肃地起身,挑开蜜罐,挖了一大勺,也没喝水就吞了下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医女拿着银针恰好也在此刻检验完罐子里的花蜜,却是证明没毒。殿里的宫婢都松了口气——娘娘没事。

勤太妃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武瑛云,“哀家并没有怀疑是你,可倘若真是身边伺候的人在这蜂蜜里动手脚,你却不知,又给喝下去了,岂不是将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武瑛云再一次敛身,“皇额娘,臣妾身边的这些宫人,都跟着臣妾经历过几年寒暑,忠心不二,臣妾不想怀疑她们。而臣妾觉得,既然臣妾有照顾小公主的责任,如今她中毒未醒,臣妾责无旁贷。倘若真是蜂蜜出了差错,臣妾纵然是以命抵命,都不足以回报皇额娘的一番信任。”

勤太妃听她说完感慨良多,虚扶一把示意她起来。

袭香背过身,目光在床榻上的小公主和旁边的云嫔身上一扫而过,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可真精明,主动出击,四两拨千斤。

“皇额娘,小公主的中毒之症,相信其中必有缘故。臣妾有照看之责,定要协助皇额娘尽快将这件事查清楚。”

勤太妃点点头,看了看陈远道:“依你看,小宫女的病情不要紧吧?”

“启禀太妃,小公主中毒不深,只是高烧刚退、身子虚弱,不能见凉、见风。待老臣下去开个方子,熬制几副汤药,相信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勤太妃心里稍缓,眉间露出困顿的倦意。武瑛云见状,扶着她的胳膊道:“皇额娘身子不好,不能太过担心操劳。这件事情臣妾会查清楚,皇额娘先回宫吧。”

“那就辛苦你了!”

武瑛云微微一笑,端然颔首。

其余的御医都躬身俯首,恭送勤太妃一行人离开正殿。

自从当今圣上登基,宫里边一直由勤太妃掌理,不是太后却胜似太后。然而出了这样的事,勤太妃忧心不已,是必定要大肆彻查的。可此时偏赶上皇上去热河行宫接见蒙古来使,不在宫里面,勤太妃的心里头仿佛缺了一个主心骨,惶惶几日都不得安稳。

而储秀宫的皇后是个温性子,出身满洲正黄旗,是内大臣费扬古之女。她原本是雍王府的嫡福晋,等原来的四皇子荣登大宝后,她便成了原配嫡后。她一贯深居简出,生完第一子弘晖后气血两亏,而后独子殇逝,一病不起。皇上和勤太妃都怜她悲苦,因此并不将一些重事交代给她。

这两日,武瑛云差点把整个咸福宫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诱发小公主中毒的东西,殿里的宫人都跟着上火。袭香自从小公主中毒后,就搬回了自己的长春宫,从此恢复最初晋封时吃住都在长春宫的习惯,甚至去寿康宫请安,都格外绕道慈宁门那边。而小公主则被勤太妃带回了自己的殿里,暂时代为抚养。

武瑛云一手揽下的事情,袭香避而远之自然是情理之中。只是连着几日,长春宫的殿门很早就打开了,里面的宫婢总是在晨曦之前往御花园里面跑,神神道道不知在寻找什么,而后的一日,袭香更是亲自去了辛者库。

辛者库是关押贱役苦差的地方,紫禁城内庭院、宫墙各处的清扫、往宫门里运送米面粮油、担水、劈柴、造办酱醋、饼饵、茶汤及淘洗果品……都是里面杂役女侍的日常活计,甚至司管灯火、采办杂物、承应祭祀以及看守陵墓、牧放牛羊驮马,都在所兼范围之内。

莲心和玉漱被罚到的是上三旗辛者库,隶属于内管领,有出身罪籍的、有犯错贬谪的,大多是包衣奴婢。至于下五旗辛者库,则是隶属府属管领,是要去王公府第或是陵寝、行宫里面服劳役的。莲心和玉漱两个人平日在这里负责一些担柴、织补、洗染之类的杂活儿,虽是清苦服役,比起那些罪籍的宫人却不知要好多少倍。

袭香领着人踏进北苑的时候,里面的宫婢正拿着小壶喷洒草纸。袭香自然认得那东西,脸上浮起一抹嫌恶,劣声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纽祜禄·莲心的?”

奴婢们岂会不知道这个名字,只是从未见过有后妃踏足这里的。众人直勾勾地盯着那一身华丽绚美的宫装,过了片刻,有人站起来指了指院墙的方向,“贵人娘娘要找的莲心,在那里浣洗挂缎呢。”

二进院的后院,扑鼻一股皂荚香气。袭香踏进去,只见一排排纯白的挂缎随风飘起,将整个院落装扮得银装素裹,像是提前到了雪季。玉漱正费劲地将刚浣洗好的布帛挂起来,莲心踮着脚去扶架子,灰色粗布罩衫穿在身上,单薄而陈旧。

“啧啧,本宫以为瞧见谁了呢,这不是以前在钟粹宫里待选的秀女么?放着锦殿明堂不住,怎么好端端地上这儿来洗衣裳了?”

玉漱闻言,皱着眉转过头去,一眼就看见身后撒花云釉缎纱宫装的身影,顿时瞪起眼睛,“是你!”

早就听说袭香通过了阅看,并且是唯一一个获得晋封的秀女,封了贵嫔、赐长春宫居住,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原本还都是在钟粹宫里接受教习的女孩子,现如今,有的人筛选出宫,有的人仍在待选,有的已经博得品阶,而有的则是被贬谪。短短三朝时节,仿佛已隔了千重万重的距离,而偏偏她们两个是其中最倒霉的。

“怎么,不行礼么?”袭香扬着下颚,脸上露出一抹足够高贵的微笑。

玉漱撇撇嘴,知道此刻自己已经是人家脚底下踩着的一只蝼蚁,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将双手挽在胸前,做了个敛身的动作,跟着一侧的莲心同时揖礼,道:“奴婢等拜见谦贵人,谦贵人万福金安。”

挂缎随风飘扬,带来一阵阵皂荚的香气。袭香习惯性地翘起青葱似的手指,捂了捂鼻子。

玉漱看在眼里,憋回去一个冷笑,“辛者库是个卑贱鄙陋的地方,像谦贵人这样身份尊贵的主子,不知来这儿有何贵干?”

袭香不咸不淡地看了玉漱一眼,目光却是越过她,直接落在莲心的身上,“本宫是专程来找她的。”

倘若没有被责罚进辛者库,或许出身镶黄旗的纽祜禄·莲心已经通过阅看和复选。尽管她没有傲人的家世、没有足够权势的倚仗,然而单是精通花品、香品、绣品这三点手艺,就已经足够讨得后宫妃嫔的欢心,因此借力扶摇直上也未可知。

徐佳·袭香是出身贵族的少女,对这些小手艺自然看不上眼。在她的想法里,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当主子的,有些人则注定是奴婢,既然要做主子,学那些奴婢惯用的技艺做什么呢?可此时此刻,她却巴不得自己同样学过,倘若精熟,何须假他人之手?

“谦贵人是说,想要宫中栽植的所有花品?”莲心听完她的话,不禁一阵诧然。

倘若是春夏百花萌发,尚有很多花瓣可以采摘,然而现在时值九月,姹紫嫣红开遍,百花都已趋近凋零。少数几个花期长的,经过几场凉雨,也已撑不住地萎谢殆尽。现在就算是御花园的堆秀山,想要找到各种花卉也是很难。

袭香满含期待地看着她,“能办到么?”

莲心有些犯难地蹙了蹙眉,“原来给云嫔制作蔻丹的时候倒是做过一些储藏,但是都留在了钟粹宫的西厢屋苑里没带过来,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袭香也跟着皱起眉头,她离开钟粹宫也已很久,不曾注意过这些。

“找不到的话,本宫会另想办法。但如果能找得到,你能按照不同品种,调制出具有其花香、花色的粉料来吗?”

大概是说话时太过热切的表情,一不小心泄露了精明。莲心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玉漱轻咳了两嗓子,又换上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这样吧,你落在钟粹宫里的东西,稍后就会有宫婢过去取。拿到的话,本宫希望你能在三日之内做好。若是你办得好,本宫定然不会亏待了你。”她若想查清楚一些事情,就非要她的花粉不可。

就在这时,盼春闻讯赶来,见到院子里站着位贵嫔,即刻摆上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点头哈腰,生怕礼数做不周全。

袭香转眸看了盼春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凉凉地道:“这段日子,本宫要她做些事情,所以你再不能安排任何活计给她。倘若让本宫知道是因为你耽搁了她的进度,本宫可绝不轻饶!”

盼春一怔,看向莲心的表情愈加疑惑不解。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挂架旁响起一道嗓音,“还有我呢。”玉漱踮着脚喊了一句。

盼春狠狠瞪了她一眼,做动作让她赶紧闭嘴。心道真是个没规矩的,冲撞了这么一位嚣张跋扈的贵嫔,待会儿有她受的。

谁知道袭香竟不以为意,只是不雅地翻了一眼,摆手道:“好吧,好吧,也算上她一个。那么从今往后,她们两个人的日常起居,你也都要好生照料着。至于用度,本宫自会跟内务府提。”袭香说完,就领着一众奴婢施施然地走了。

盼春在后面弯腰恭送,直到那一行人走远了才回过头来,见玉漱和莲心还站在浆洗桶边,赶忙走上去将她们二人手上的木杵抢过来,“贵嫔娘娘都发话了,你们还装腔作势的,不是拆我的台、打我的脸么?还是你们故意想让我挨罚?”

木桶里面的挂缎都浣洗完了,只差挂起来晒干。莲心有些惋惜地看着盼春,将一应洗过和没洗过的布帛交给其他宫婢,一上午的活计都白做了。

“盼春姑姑,谦贵人跟我俩的关系好着呢,她若是责罚你,我们给你求情啊!”玉漱一边说,一边掐着腰,脸上含着得意的笑容。

盼春瞪了她一眼,却仍是凑了过来,小声问道:“你们跟那个贵嫔娘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莲心这时已经抱着挂缎跨出院门了,她要将洗好的送到小锦那边,省得都糟蹋了。

玉漱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笑眯眯地道:“这个啊——”她抻长了语调,故意卖了个关子,就在盼春将耳朵伸过来的时候,扯着嗓子喊道,“就是曾经同在钟粹宫待选的关系呗!”

盼春被吓了一跳,耳鼓震得嗡嗡作响。扬手就想打她,却没敢当真往下落,只摸摸鼻子,心想玉漱的话是在骗鬼。那么多待选秀女,少有的几个通过了阅看,还不见哪个得了道,会回头拉扯同伴的。只不过这样一看,来这儿的两个小妮子本事不小,才多长时间,就有这么多大人物来探看。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来呢……盼春端着下巴颏,美滋滋地想,倘若真能从辛者库里飞出一只金凤凰,那她跟着沾光,可就从此不同了。

晚膳的时候,长春宫里的宫婢果真将莲心留在钟粹宫里的东西送来了。瓶瓶罐罐,瓶颈系着鲜艳的丝绦,写着各种花品的名讳:白芍、丁香、黄花杜鹃、白芷、绿蔷薇……盼春在一侧看着,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脂粉凝香的味道。

托盘里还放着小漆盒,都是制好的或半成的香粉和蔻丹。莲心如获至宝般摩挲着上面雕刻的精致纹饰,想不到秀春姑姑仍将这些东西留着,更想不到自己能失而复得。

而后,盼春吩咐几个奴婢将西苑北侧的一间小敞屋打扫出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她们搬了进去,从此算是有自己独立的屋苑,不再睡通铺,不再被人打扰。其他包衣奴婢看在眼里,羡慕的同时都啧啧称奇,心道,这两位竟是到辛者库里悠闲自在来了。

莲心将物什一一摆在桌案上,细数了一遍,倒是不曾缺少。亏得还都在,否则若是想答应袭香的要求,还真是力不可及。

“不知道袭香那丫头要这么多花瓣,究竟做什么用?”玉漱侍弄着已经晒得很干的花草,嘟囔了一句。

跟她隔着一张桌案的莲心,仔细地将漆盒中的木棉花粉舀出来一些,静声不语间,其实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一直记得云嫔的手伤,当初正是因为她给云嫔献上新制的蔻丹,才导致云嫔的肌肤溃烂长斑,最终引发了一连串的事情。

至今为止,她还不知道真正下毒的是何人。是那个被推出来的秀女?事实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当初只是云嫔想要抓一个人出来泄愤,而后便想息事宁人。否则,后台埋得那么深的一个人,想挖出来肯定不容易,谁又知道会不会触动另一处机栝,再生变故呢?莲心摩挲着手里的瓷瓶,不由陷入沉思中。

三日之期,转瞬即到。

莲心将制好的花瓣和花粉分门别类地盛放在漆盒里,品种繁多,直将等着的奴婢看傻了眼。玉漱很高兴,因为仅仅是三日的操持就换来了单独的屋苑,既不用早起,也不用再当牛做马地干活。盼春也很高兴,因为谦贵人打赏了很多银子,比宫里几年的月例都要多。

奴婢们将东西拿回长春宫后,袭香就将自己关在殿里,整整两日不曾出来。而后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袭香推开了殿门。丹陛上的奴婢已经等了很久,是盼春派来的,意在谢恩。然而袭香哪有这闲工夫,摆摆手,让殿里的奴婢去答对她们,自己则吩咐宫人打水,她要沐浴更衣。

小公主已经在寿康宫住了几日,经过细心调理和医治,身体逐渐好了起来。每天勤太妃到大佛堂诵经礼佛的时候,就会让老嬷嬷领着她在御花园里散步耍闹。

这一日,勤太妃在大佛堂里参过禅,老嬷嬷已经领着小公主在殿廊等候,却看到袭香领着宫婢匆匆而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御药房的医官。

等走到近前说明了事情原委,勤太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因为你的怀疑,就让这么多人跟着你一起折腾,简直是胡闹!”

勤太妃有些烦闷地站在殿廊里,想这新晋的贵人怎这般不懂事?原本是一件还需要调查的事,却让她弄得满城风雨,竟然让众医官去各个宫殿寻找什么花草。之前小公主每日都待在咸福宫里,只是晌午才会去御花园,活动的范围很小,下毒之人无外乎也就在那个范围内,怎么可能牵扯到其他宫殿?现在可好,好不容易封锁起来的消息,就这样被她宣扬了出去。

“小公主的食物都是臣妾一再检验的,怎么可能中毒呢?臣妾一直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被人钻了空子,这才想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袭香红着眼睛,委屈地低下头。

勤太妃一叹,“那你查到了什么没有?”

袭香赶紧挽着裙裾,敛身道:“启禀太妃娘娘,臣妾已经查到小公主的病并非是因为误食,而是长时间吸入大量有毒花粉,诱发中毒所致。”

“花粉?”勤太妃闻言怔了一下,并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

袭香却信誓旦旦地点头,道:“太妃娘娘容禀。小公主中毒的症状,让臣妾想起家中的姨娘生有一个小弟弟,那个小弟弟也曾经如小公主这般高烧、昏迷,呼吸都甚为困难。当时家中请来的郎中也说他是误食了什么导致中毒,然而最后却发现是因为月季花。”

袭香说完了这些,勤太妃却更加不明白了。一会儿是花粉,一会儿是月季花,牵扯到一起,似乎并不能成为言之凿凿的理由。可有一点她也怀疑了许久,大妞儿是在咸福宫里生的病,自从来到寿康宫竟即刻就恢复了,速度之快,让负责医治的御医们都感到惊讶,莫非真的是云嫔……

袭香引着勤太妃一行人往咸福宫走时,午时刚过,太阳仍有些炽烈地照在地面上,余着几分晒暖。殿里洒扫的宫人此刻也都避到阴凉处,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奴婢围簇在一起,手里拿着镐正在院里挖坑埋东西,偶尔向四周张望,隐有几分鬼祟之意。

袭香见状,踩着花盆底儿的旗鞋,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去,冷不防出现在她们身后,喝道:“你们在干什么呢?”

宫婢吓了一跳,瞧见是她,赶紧扔了手里的镐敛身行礼。就在这时,勤太妃也步至近前。

“太妃娘娘在此,你们究竟在做什么不轨的勾当,还不从实招来?”

那两个奴婢被袭香的话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太妃娘娘、谦贵人,奴婢等冤枉……”

袭香冷哼一声,推开她们,亲自上前用绣鞋踢开刚刚掩埋上的土堆,直到将坑里的土都翻出来,却发现埋的原来是一些干化的肥料。每个殿里面都要栽种花木,提早松土和施肥,才会让来年埋下的花种生长得好。负责施肥的奴婢们生怕其间有主子驾临引起冲撞,时时张望也是情理之中的。

袭香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下去。一侧的勤太妃皱着眉,不禁摇了摇头,愈加觉得这个谦贵人做事鲁莽、不顾大体。

“不知道姐姐殿里面有什么值得妹妹这般惦记着,大中午的,就跑这儿来给姐姐松土了。早知如此,妹妹何必要搬回去呢?”一道清丽的女音响在众人身后。

武瑛云出现在正殿的红漆回廊里,像是已经来了很久。话音落地,她先是朝着勤太妃行了个礼,而后迈着端庄的步子悠然而来,一身从容淡定,与满头大汗的袭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她走到近前,将目光淡淡地投射在袭香的装束上,随即笑出了声,“呦,妹妹脚上的鞋是怎么了?怎的沾了泥,还有一股子味道?”武瑛云说罢,煞有介事地拿起巾绢掩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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