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关上院门,染坊的活计是做不成了。忽然清闲下来的连城,似乎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想她和恒泰之间的事情。

福晋的话她听在耳中,疼在心上。

她不是不懂事的人,她爱着恒泰,她也希望恒泰能够幸福。福晋让她离开,若是她能管住自己的心该多好?可她不能,她不想走,她想留在这儿,留在这个充满了她和恒泰回忆的小院子里。

其实就算他成亲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了,想他想得厉害的时候,偶尔拿出来想一想,心中的难受就会缓解一些,便也不会觉得时间有多难熬不是吗?

也许这样就能守一辈子呢?

连城胡思乱想着走回屋中,才碰到门扉打算关上,院门就被人拍得哐当作响。

“谁啊!”收起那些莫名的情绪,连城满心疑窦地走过去,打开门,却没有人在。连城心中一惊,莫不是佟家麟那个家伙又来找她麻烦捉弄她来了?

然而她回头的时候,却瞧见一封信落在她脚边上。

信封上没有署名,她拆开来,信纸上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江边一会,万勿失约。

字迹看不出是谁的,连城心中想了好久,莫非这是恒泰写的,约她去江边小会?

可是这不应该啊,若是恒泰,他为何不直接来见她,丢个信封过来,不是多此一举吗?连城将信纸翻了个面,却找不出一丝蛛丝马迹,她将信纸揉成团丢在了地上,转身回了屋子。

她蓦地笑了,她忽然发现自己最近有变笨的趋势,要知道是谁写的,只要去江边看看不就知道了?

深夜之时,江边十分宁静,只有江水拍打岸堤的声音。

连城手中握着根火把,四处张望着。可是这岸堤上,别说人了,连会跑动的动物都没有,难不成真有人吃饱了撑着捉弄她?

忽然,静谧的夜空亮起一两道光点,跟着在头顶爆裂开来,竟然是有人在岸边放起了烟花。

连城心中一喜,难道真的是恒泰约她来这里,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吗?

正想到这里,黑夜里有人吹起了长笛,笛声悠然,烟花耀眼,这个长夜温柔得不可思议。

“恒泰?是你吗恒泰?”她呼喊了一声,丢掉火把往前跑去。

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不再是开年时候的春寒料峭,但这江边还是有些凉的。连城的脸冻得有些红,她仓皇地寻找着,终于在不远处,她看到有个人背对着她,手执横笛慢慢地吹。

“恒泰!”她走过去,一把拍在那人肩膀上。

那人吹着笛子微笑着回过头来,连城一下子愣住了,狂喜的心跳也在这时候,忽地就停了下来。

“怎么是你?”

眼前吹笛子的人哪里是恒泰,分明是江逸尘!

看到她眼中迅速熄灭的火光,江逸尘心底隐隐有些发涩,原来在她眼中,除去恒泰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让她感觉到惊喜吗?

而他,不过是包括在这任何一个人之中的一个,无关痛痒,在她心里没有特别的位置,普通得和路人一样。江逸尘蓦地一怔,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连城心中他是什么样子的?

似乎从认识她开始,他破了很多先例,不会去救谁,不会去记挂谁,不会费尽心思地想要忘记谁——而忘记,不正是因为已经在心里留下了某种痕迹吗?

“见到我,让你这么不高兴吗?”他的声音里,或许他自己都未觉察的那种落寞和无奈,如此明显,“你以为在这里等你的是富察恒泰吗?恐怕如今能坐在这里等你的,只有我了。”

连城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是啊,恒泰要娶醒黛公主了,这个时候的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连城苦笑了一下,果然,没有期待便不会有失望。

“连城……跟我走吧。”有那么一瞬间,在这烟花里,在这江风中,他想要忘记一切过往,带着她远离这里的一切。

连城惊讶地回头:“你说什么?”

他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江逸尘也没有丝毫窘迫,他轻笑道:“富察恒泰马上要娶公主,即将成为额驸了,你还惦着他,他是个什么人啊?他是负心汉!你呢?你就是个笨蛋!”

“关你什么事?我就算笨到无药可救,那可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们似乎不太熟。”连城只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那句不太熟,刺得江逸尘几句发怒,他压下心中怒气,冷哼道:“我们不太熟?宋连城,顺天大牢里,你要撞墙是谁让你有活下去的勇气的?染坊之中,是谁在佟毓秀要打你的时候救你的?乱葬冈上,是谁推开要埋你的恶徒的?在你眼里,我们的关系,就是不太熟吗?”

连城心中微微一颤,似乎她刚刚那样说,的确有些伤人,但是江逸尘搬出这套说辞,她就怒了:“你还好意思说?顺天大牢里,是谁算计我,自己逃出去却让我陷入佟家麟的魔爪?染坊外,是谁被毒蛇咬,我帮忙吸毒却不知好人心?你骗我带恒泰去野竹林,是谁埋下炸药要害死我?难道这样算计我的人,我也要记挂在心中吗?”

她的步步逼问,他一步步往后退,他蓦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他索性躺在了地上,仰面看着漫天烟火。

“所以宋连城,我们这辈子注定没有办法扯平了,你骗我,我骗你,我欠你,你欠我,这许多,已经扯不平了。”

连城看着江逸尘的脸,初见这个人,是在死囚牢里,他邋遢的样子几乎看不到脸,的确如他所说,他们之间已经扯不平了。

“既然你找我没什么事情,我就走了。”她轻声说了一声,扭头便走。

江逸尘也没有去追,他只是静静地盯着烟花,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连城往前走了一段路,忽地后颈一痛,跟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百乐拍拍手从远处走来,刚刚她丢出去一枚石子,正巧打中了连城。她走过来蹲下身,抬手就要去碰连城,江逸尘忽地开口道:“别伤她!”

百乐心里一丝尖锐的痛,她强迫自己笑道:“你慌什么,我不过是打晕她而已,我们不是早说好了吗?”

江逸尘走过来,稍稍推开百乐将连城抱了起来,的确引连城出来不过是个计划而已。

百乐看着江逸尘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更加难受,她跟了他那么久,却从未见他如此温柔过,她不由得问了一声:“江逸尘,你该不会是对她动情了吧?”

“动情?”江逸尘看着连城的脸,轻轻笑了笑,“怎么可能呢,我恨都还恨不过来呢。”

百乐很想相信他的话,可是他的微笑太深情,他的声音太温柔,恐怕他也在自欺欺人吧。说什么恨,也不知是想让她相信,还是想让他自己相信。

连城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此时离恒泰娶亲,不过剩下了一天的时间。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此时酸麻地疼。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顺天府的大牢里,而之后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是黄粱一梦,包括和恒泰相爱,包括恒泰要娶醒黛公主。

“醒了?”一道清冷女声响起来,将她从茫然拉回现实之中。

连城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蓝衫女子坐在长凳上,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米饭一碟青菜,还有一碗清茶。

“这是什么地方?江逸尘呢?”连城连忙问道。

蓝衫女子正是百乐,她听连城张口就问江逸尘,压抑在心中的忌妒就化作了愤怒,她站起来,尖着声音喝道:“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男人,还这么念念不忘地记挂另一个男人做什么!”

连城被百乐吼得莫名其妙,皱眉道:“姑娘你是什么人,我并不认识你,也不曾得罪过你。”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百乐冷笑道,“来吧,吃饭吧。”

她转身端起饭碗凑近连城的嘴巴,连城歪过头去。

“我不吃,你让江逸尘来见我!”

“你不吃?我喂你吃!”百乐心中一狠,直接将饭硬塞进连城嘴里。

“住手!”江逸尘大喝一声,他正巧来看连城有没有醒,才到门口就看到这样一幕,他走过去夺下百乐手里的饭碗,脸色沉得可怕,“你要做什么?”

百乐愤愤然道:“这么在意她做什么?我又没有害死她,只是让她吃饭而已。”

“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她说。”江逸尘冷淡地对百乐道。

百乐心中气闷不已,她摔门而出,心中的委屈瞬间化作了热泪。为什么呢,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花尽心思让他开心,可是为什么,他从来都看不见。

江逸尘放下饭碗,走过去在连城身侧坐下,连城瞪了他一眼,稍稍挪开了一些,江逸尘笑笑不在意。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你这么费心思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连城很是烦躁地问。

江逸尘漆黑的眸子里,隐藏着一丝忧悒,他忽然放轻了声音,他说:“连城,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我不愿意。”连城果断地道。

江逸尘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已经缓缓地说起了那段,湮灭在了红尘中的往事。

他的故事,开始于二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只能沿街乞讨的孤儿。

那天他从一个沿街卖唱的姑娘那里抢走了一把铜钱,却被听姑娘唱歌的路人逮住狠狠揍了一通。他只是太饿了,想要偷几个铜板去买个热馒头暖暖肚子。

那群人对着他拳打脚踢,那时候小小年纪的他已经能够明白死亡的恐惧,他想他大概会被打死吧,死了之后,像其他乞丐一样,被抛尸荒野,尸体或者烂掉,或者被野兽吃掉。

然而在他绝望的时候,那个唱歌很好听的姑娘开了口,她走过来拉开了还在殴打他的那些路人,她蹲下身将他抱在怀里,他仰着头看着她好看的脸,她的眼睛很好看,尤其是阳光落在里面,就像是会发光的星星一样。

“小女子杏雨,谢过诸位老少爷们!诸位给我捧场,又见有人偷钱,仗义相助,杏雨感激不尽。只是这孩子瞧上去也怪可怜的,想来也是饥寒所致,杏雨想要帮帮这个孩子,情愿给他些铜板,也请诸位看在杏雨的面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她求着周围的人放过他一马。

人群散去了,她用温柔清冽的嗓音问他:“小弟弟,你怎么不回家去呢?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了,遇到坏人可就糟糕了。”

他就摇了摇头,从未觉得伤心过的他,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觉,他委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要回哪里去,我没有家啊……”

他看到那姑娘怔住了,她眼中的神色分明是慈悲和怜悯,她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脸。

“我给你上点药吧,不然这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总是羡慕那些有爹娘的孩子,他总是无法想象出娘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看着眼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脸替他上药的女子,大概娘亲……就是这个样子的吧?那瞬间,满心的苦楚和无辜,全都化作了眼泪,他号啕大哭地投入她的怀中。从此以后,他不再是街上的小乞丐,他成了她的干儿子,有她一口饭就有他的一口,有她一件衣服,就冻不着他。

后来她带着他去了富察将军府,那里有她拜过了天地的相公。可惜那时候她的丈夫已经是个将军了,住在将军府中,寻常人是见不着的。

她一路卖唱,只为筹得银子来找他,可是那一天,他们被拒之门外。

“我们将军早就娶了尚书大人家的小姐了,你怎么可能是我们将军的发妻呢?赶紧滚开。”那些士兵嘲笑他们,然后在这嘲笑声里,他看到了由远而近的香车宝马。

他和杏雨狼狈地站在路边,看着华贵无比的马车被引入将军府,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的世界,是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企及的。

不过那天,富察将军还是来找了他们,他将他们带到了客栈之中,他拉着杏雨的手,说着自己的无奈,说着自己的抱负,说什么一有机会便接他们回将军府,说什么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发妻。

杏雨信了,或者说那时候的江逸尘也相信了。

杏雨为了不耽搁富察将军的前程,相信他许的那个虚幻的未来,带着江逸尘踏上了返回家乡的路。

故事到了这里,或者如果没有那样的意外,他的人生也不会变成这样。就算富察将军不认他们也没有关系,他会照顾杏雨,在一个无名小村里伴她终老,或者他会娶一房妻子,相貌平平但性子温婉,可能还会有一两个孩子。

可惜凡事如果都尽如人意,那么他也不会成为手染鲜血的匪寨头子了。

那天将军并没有来送他们,而是随便差遣了个士兵来,说是将军夫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正在大闹,将军走不开无法来送他们。

杏雨那时候还是满心地为将军着想,她说:“务必要保全将军的前程啊!劳烦你和将军说,就说我们等多久都成,只要不耽搁他的事情。”

然后她就带着他上了船,船到江心,艄公却忽然拔下了船上的一个塞子,跟着就跳下水去。

江逸尘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对不起了!我这也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实在是你们的存在妨碍了人家,这才派我来送你们上路!你们若是告到了阴司衙门,可不要怪我啊!”

接着便是漫天的大水,他用力地拉着杏雨,可是水流那样湍急。

那天的江水有多冷,那天他们在江面上喊得有多用力多绝望,那么大概他对富察将军的恨便有多深。

后来他和杏雨被匪寨的大当家救了上来,可惜杏雨已经没有了呼吸。

无论他怎么喊怎么摇,她也没有睁开眼睛过。

他恨,他痛,可是他无能为力。

那时候将他从江水里救上来的大当家对他说:“男子大丈夫,只能流血,不会流泪。要有什么委屈,就拿刀子说话——今后你就跟着我,记住!以后不可以再哭!”

他懵懂地点头,而大当家四岁的女儿百乐,偷偷从大当家身后探出一张脸来,她在冲他笑。

这笑啊,从他五岁那年,一直陪伴到了如今。

到如今,大仇还未报,新仇又已添。

连城怔怔地望着江逸尘的脸,他已经说完了故事,她从一开始的抵触不想听,到后来随着故事的起起伏伏,跟着心惊跟着难过。

“原来……你和富察家有这样大的深仇大恨。”

江逸尘替她解开手足的桎梏,他像是还陷在江水的冰冷之中,语气冷得让人心底发寒:“何止是深仇大恨!我干娘被富察老贼给害死!而我一众兄弟数十人,都死在那个富察恒泰之手!这是血海深仇!”

连城心中一震,想起他掳她来这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你不会是想用我来对付恒泰吧?”

“我?我想怎么样?很简单,我要去杀了富察恒泰,为我一众兄弟报仇。再把他的人头带给富察老贼,让他尝尝丧子之痛的味道。我不杀他,可我要他知道儿子因他所死,我要让他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他说得清淡,甚至说到这里还笑了笑,“杀人诛心,想想都快活啊!”

“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连城站起来就想往外走,“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是我就是不想让你伤害恒泰!”

“那他们伤害我的时候,谁站出来保护我?”江逸尘冷冷地道,“你也知道这不公平,凭什么呢?凭什么被伤害了的那一个,还不能去报仇?宋连城,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我不管!”连城大喝道,“就算他得罪了全世界,我也要保护他,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她边说边往外走,江逸尘想要来挡,忽然他面色发青,浑身针扎似的疼,跟着就轰的一声栽倒在地。

连城已经一脚跨出了房门,此时见江逸尘昏死过去,犹豫很久,最终一咬牙又折了回来,她拍了拍他的脸。

“喂,你给我醒醒,你别用这样的方式拦住我,喂!江逸尘你怎么了?”

她喊不醒他,心中有些焦急,她用力喊道:“来人哪!快来人,江逸尘昏倒了!”

百乐本来就没有走远,此时听连城的呼喊声,已经飞快地冲了进来。她推开了连城,将江逸尘扶上了软榻,她差人请了大夫来,连城就这么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

大夫很快就来了,把了脉说是上次毒蛇咬了之后余毒未清,用金针引出了毒血就没事了。

百乐怕连城逃走,重新将她绑了起来,江逸尘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黑了。

他让百乐出去,只留下连城在房里。

沉默和黑夜一样浓,好一会儿,江逸尘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是要跑吗?为什么没有跑?”

连城淡淡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江逸尘也不恼,只是笑得更欢了:“所以说,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的不是吗?”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连城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江逸尘忽然道:“你不去找恒泰报信,你不怕我去杀了他?你本来有机会杀了我,可是你不杀我,是给我机会去杀恒泰吗?”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连城冷冷地道,“就算他手无寸铁,你一刀刺过去,我也会挡在他前面。我今天救你,是我跟你的事情。真有那么一天,我要替恒泰挡刀,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江逸尘一手卡住她的脖子,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告诉我,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为什么你要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他已经娶公主了,他不要你了。你还惦念他做什么?他有哪里好?你再看看我,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一条汉子,有血性有担当,只要你肯跟了我,我保证我这辈子心中都只是你,只有你!”

连城错愕地望着江逸尘,她不知道原来他对她……

“不可能的。”连城苦笑了一下,“你不明白,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的。”

江逸尘忽然扑过去抱住她,然后在连城目瞪口呆之下,吻住了她的唇。

他其实吻得很轻很慢,但是连城感觉到了绝望。

他很快放开了她,他转过身去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她听见他对百乐吩咐,让百乐带她去洗个澡,接着便要开始他的计划。

百乐走进来,拿刀子抵着她,将她推到了后山的瀑布下。

她泡在水中,百乐拿着刀子站在一边看着,看着看着,她嗤笑了一声:“你长得的确有几分姿色,难怪他这么记挂着你。”

连城此时心中很乱,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江逸尘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是她却觉得很难过,他经历的那些,其实也是很不公平的。

但是她又不能让他伤害恒泰,她说不清对江逸尘到底是什么感觉,而他们之间是什么呢?若说是陌生人,这算是什么陌生人,若说是朋友,但这又算是什么朋友?

“其实我很讨厌你,我真的恨不得一刀杀了你。”百乐低低地道,“我从小就喜欢他,可他对我总是那样不远不近的……而你,也不知道你是怎样就蛊惑了他的心,如今他的心里,就只有你。你说我该有多么恨你?其实我真的很想就这样一刀把你给杀了,但我知道,若我这样做了,他一定会杀了我的……所以我真是又恨你,又羡慕你!不过啊,也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在你脸上划上几刀,也是个办法!”

她说着,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她笑了起来,语调很温柔:“他就跟着我爹四处闯荡,渐渐地长大了,他人又英俊,又豁达,武艺也好。最讲义气,最受兄弟们拥戴。后来我爹爹死了,江逸尘就当了大当家的,总是在外面跑,我总也难得见他一面。我一直看着他,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他从不肯回过头来看看我呢?”

连城心中一颤,忽然之间,这个姑娘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不可理喻。

因为都喜欢着一个人,所以能够明白因为喜欢对方,可以为了对方做一些牺牲的感觉吧。

江逸尘出了房门,跨上一匹快马直奔将军府。

今天是富察恒泰迎娶醒黛公主的日子,也是江逸尘计划实施的日子。

恒泰此时站在院子里,再有一会儿吉时就要到了,那时候他就要跨上白马去迎娶他的公主。虽然他最想迎娶的那一个,也许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这样光明正大地去拥抱的。

所有人都言笑晏晏,然而就是这时候,一支羽箭呼啸而来,所有人尖叫一声,恒泰手疾眼快地抓住了那支羽箭,羽箭上绑着一封信,恒泰急忙拆开了,跟着他的脸就白了。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

欲见连城面,速来栖霞峰。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恒泰飞快地将字条团起来捏在掌心,然后他翻身跨上大白马,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福晋急得满头是汗,她喊:“吉时就要到了,恒泰你要去哪里!”

然而恒泰没有时间回答。

他此时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连城出事了。他一口气策马上了栖霞峰,可是栖霞峰上空荡荡的,只有夕阳无限好,他大声喊着:“连城!连城你在哪里?”

“她在这里。”忽然有人大喝一声,飞身上了栖霞峰。

恒泰回头看来,就见上来的人竟然是江逸尘!

“怎么是你!”恒泰心惊,之前江逸尘利用连城逃狱,但后来顺天府接管此事,说是已经将江逸尘捉拿归案,并且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了。

他哪里想到江逸尘竟然还活着!

“你不是早就被顺天府衙门给处死了吗?你怎么还活着!”恒泰喝道。

江逸尘冷笑一声:“我当然不会死!我死了,谁来给我那么多的兄弟报仇?”

“是你挟持了连城?”恒泰已经把事情想了个大概,此时已经笃定了连城就在他手上。

百乐拉着连城走上栖霞峰,恒泰本能地往前走,江逸尘喝道:“站住!你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你要怎么样!”恒泰和江逸尘交过手,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他们身手在伯仲之间,他上次能逮住他,应该有一点侥幸成分在里面。并且此人穷凶极恶,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江逸尘瞥了连城一眼,冷冷地道:“你立刻就挥剑自刎在我面前,我就放了她!”

“你休想,我要活着看着连城。再说,我要是自刎了,连城一定不会独活!”恒泰喝道。

江逸尘笑了笑,眼神狠辣:“好霸气啊,少将军!我就最恨你这样的心高气傲。好,你不用自刎。但你杀了我那么多的兄弟,我这口恶气怎么出?!我看在连城姑娘的面子,给你条活路——你快快用你身上的剑,在自己身上刺出透透的洞,你刺完了,我就放人。”

“不要!”连城大喝一声,想要上前,却被江逸尘用刀架住了脖子。

“别过来!”恒泰连忙喊了一声,跟着他从腰间拔出佩剑,对着自己的手臂就是三剑下去,“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是不是应该放人了?”

“果然够霸气!”江逸尘大笑着,猛然用力将连城朝恒泰推去,“连城还给你!”

恒泰看着连城踉跄而来,伸手就要接住她,然而就在此时,连城忽然从袖子里翻出一把匕首,直接对着恒泰的心口就扎了下去。

恒泰手疾眼快地躲过,并且借势攻向连城,最后一脚将她踢到一边,连城口吐鲜血,顿时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富察恒泰!”江逸尘怒喝一声,“你发现了?”

原来刚刚根本不是连城,而是百乐。之前连城被百乐拉到飞瀑下洗澡换衣,便是为了这一计谋。

百乐在连城身上捆了炸药包,并且威胁她,若是她不乖乖合作,就拉动绳索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若是还想活着见到恒泰就必须扮作百乐。

连城无奈被迫接受,百乐便易容成了连城的样子,为的就是在那瞬间刺死恒泰。可是谁能料到他们精心谋划的计策,竟然被人一眼识破了!

“虽然她们身材服饰都很像,但当你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分辨出她的气息,她的动作习惯,她走路的速度,脚步的轻重……又有怎么不好分辨的?”恒泰哼道,“江逸尘,你快告诉我连城在哪里?”

“恒泰!”刚刚百乐差点刺中恒泰,连城已经心惊不已,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冲着恒泰大叫了一声。

恒泰见连城没有受伤心中一松,然而此时,江逸尘一把抓住朝着恒泰跑过去的连城。

“不许去!”

“你放开我!”连城挣扎着,恒泰冲上前去抓住连城一只手臂,江逸尘见状心中已是大怒,他一把扯住炸药包的拉线,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恒泰心中大惊,而连城已经倒吸了一口气,她用力朝江逸尘撞去,江逸尘完全没有防备,此时被连城一撞,顿时就带着她朝栖霞峰下坠去。

“连城!”恒泰惊呼一声扯住连城的手臂,恒泰死死地拉着连城不肯松开。

“恒泰你快放手啊!”连城焦急道,“我身上有炸药,你快放手!”

“倒是一对痴情种,我们一起死吧!”江逸尘说着,同时扯动炸药的拉线,跟着连城就觉得眼前一花,温热的液体喷了她一脸。她错愕地看着江逸尘,他扯住她手臂的那只手,活生生地被砍掉了,此时正往悬崖下坠落。

恒泰丢掉手中的佩剑,用力将连城拉了上来,他手忙脚乱地替连城解下身上的炸药,这一天一夜的担心和紧张,此时全都化作了泪水。

恒泰用力将她拥进怀里,这种惊心动魄的惊吓之后,他已经手脚冰凉,他害怕刚刚任何一个闪失连城都可能没命。

“对不起,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了!”他在她耳边反复说着。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被恒泰打死的百乐,她的手指在夕阳下,几不可见地动了一动。

“我也不要离开你了!”连城哽咽着说,“你不知道我多么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害怕你被江逸尘害死,我真的好怕。”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恒泰吻了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她,“我富察恒泰对天发誓,从今往后,绝对不让宋连城这样担惊受怕,也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他就这样拥着她,好久好久,连城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不对,恒泰你不是要迎娶公主吗?哎呀!你跑出来救我,那迎亲的事情谁去做——要是皇上怪罪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恒泰本来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此时被连城提起来也是变了脸色:“糟糕,我差点忘了。连城,上马。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赶回去迎亲。”

恒泰将连城抱上马背,夕阳之下,大白马快速地奔跑,只是这一路跑下去,迎接到的不是黎明,而是黑夜。

大概属于连城和恒泰的黑夜,从这一刻起,才真真到来了吧。

黑夜终会过去,晨曦也会到来。而连城和恒泰,他们的黑夜会走向永恒,还是冲破一切,迎接最美丽的朝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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