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琉璃房中水汽氤氲。

将服侍的宫女们都遣了出去,琉璃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缘,任由温热的清水将身体温柔地包裹,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清香,满足地轻叹一声,这一切,真实而又虚幻。想不到她之前还只是一个期望着麻雀变凤凰的卑微宫女,转眼间竟然真的美梦成真。

虽然这一切……都是从“她”手里抢到的。

想到这里,琉璃蓦地睁大了眼睛。赤裸着身子从水中站起,看向房间四周布满的镜子。

灯火朦胧,将她仿如上好的羊脂玉般白皙青春的身子染上了朦胧的光晕。垂顺的青丝,修长的脖颈,还有那玲珑有致的曲线,处处散发着迷人的韵味。

伸出两指轻轻捻起一片粘在胸前的花瓣,慢慢用力将它碾成碎屑,嘴角轻轻上扬,对着镜子里的影子自信地笑了。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那个本来明媚俏丽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些狰狞。

“无论当初如何,这一切都已经是我的了,谁也别想抢走。不管多苦多难,我都要把规矩学好,我不要再做宫女了,不要再被人抛弃了……”

门扉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小太监无声地溜了进来。将门关紧锁好之后,低着头直奔浴桶而来。

琉璃吓了一跳,赶紧将身子沉入水中,向着这个鬼鬼祟祟的太监怒道:“你是谁呀,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人进来吗?”

见琉璃出声斥责,小太监脚步骤然加快,扑到了浴桶边一把抓住了琉璃的肩膀。琉璃惊恐交加,正欲呼救的时候,一只大手已经牢牢将她的嘴捂住。

“琉璃姑娘莫怕,我是来服侍你的。”

这个声音,琉璃做梦都不会忘掉。就是这个声音,在御花园的亭台水榭之间彻夜地许下山盟海誓。还是这个声音,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将她刺得遍体鳞伤,使得她最终下定决心抢走了本该是属于沉香的一切。

“是你!”琉璃猛地用力挣脱了禁锢着她的手,双眸圆睁瞪向他:“你来做什么?”

“想你了,就来看看。”小太监摘下帽子,露出胤禟那张邪魅的笑脸。

这点花言巧语已经哄不了琉璃,她冷哼一声嘲讽道:“堂堂一个皇子,冒充太监进来偷看女人洗澡,传出去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胤禟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琉璃的嘲讽和冷淡。双手撑在浴桶边缘,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上游移,口中调笑道:“你身上我什么地方没看过,还需要偷看吗?”

“你……”琉璃语塞,有些担心惹恼了胤禟不好收场,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眉目间多了几分无奈和可怜。“我只是一个被你抛弃的女人而已,就不能给条活路?”

见琉璃的语气软了下来,胤禟唇边的笑容更加魅惑:“原本我也以为你只是一个寻常女人,随手玩一玩也就罢了。可是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你,总觉得心里牵着些什么,你说,这会不会是爱呢?”

换做那时的琉璃,一定会因为这句话而欣喜雀跃。可惜今非昔比,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心境。同样的魅惑一笑,琉璃贴近胤禟的呼吸低语道:“太晚了,我如今是十三阿哥的人。”

胤禟眸光一闪,猛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琉璃挣扎着想要推开,却被他手上用力,搂得更紧。

不理会琉璃的拒绝,胤禟将唇凑在她的耳边轻笑道:“十三阿哥只是十三阿哥,并不是皇上,将来皇上驾崩了,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王爷……”

“你不也是?”侧头躲开他的气息,琉璃冷笑一声。

早就预料到琉璃的反应,胤禟将手放开,从怀里取出一个令牌递给了她。

琉璃接过,扫了一眼。

“这是什么?”

“兵符,可动天下兵马!”见琉璃愣住,胤禟阴冷一笑,从她手中拿过兵符重新装进怀里,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然你的身子不会这么烫!”

“你胡说。”琉璃冷声反驳,起身躲开胤禟再次凑来的唇,抓过衣服裹在身上。

不给琉璃逃脱的机会,胤禟扑上去将她拦在二臂之间,低下头锁住她的眼睛趁热打铁:“良禽择木而栖,就算十三待你再好,也不过是件摆设,刚刚我亲眼看到他跟一个宫女在一起搂搂抱抱,哪像我如此对你一心一意?”

“宫女?”琉璃惊住。“长什么样?”

“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甜美。”胤禟大致形容了一下。

琉璃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影。

沉香?

“你应该知道,在后宫里生存,多一条路总是好的。”胤禟趁琉璃发呆之际猛地亲了上去,琉璃挣扎了一下不动了,两个人纠纠缠缠向着床上倒去……

今夜正值十五,银盘似的满月高高悬挂在天际,毫不吝啬地洒下银辉,笼罩着人世间心怀相思的人儿。

伺候着胤祥沐浴更衣之后,宫女太监们便依照惯例退出房外。空旷的房间,立刻被静寂填满。

胤祥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之后又随意放下。大步走到床边重重栽倒,闭上眼便看到了那张甜美干净的容颜。

“姑娘们表面上矜持,其实内心都烧着一团火,都渴望有人来疼,有人来爱,一个人站在风里的时候,有一双大手,把她紧紧围住……”

“要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告诉她,你是多么地喜欢她……”

缥缈哀伤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响,胤祥越发烦乱。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最后猛地翻身坐起,大步走到了书案前坐下。

月光透过窗棂散在案上,柔柔地抚摸着上面挂着的手帕和耳坠。胤祥痴痴地看着,神情有些愧疚。

敏妃的离去让他的童年不再完整,后宫妃嫔之间的明争暗斗让他无比厌恶。直到后来康熙将他交给德妃抚养,这才渐渐缓解了他失去额娘的悲伤,只是从此对感情之事有了抵触之心,封闭了自己的心弦,直到……在延禧宫中初遇了小小的她。

那个寒冷的冬夜,却温暖了他孤寂的心。可惜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他与她擦肩而过。七年后阴错阳差,他在延禧宫中再次遇到了她。看着她为了他费尽心思地留住蝴蝶,他尘封已久的心弦忽然颤动起来。当他知道她便是当年那个白衣寻梅的小宫女的时候,便下定决心一定要留住她,不会再如七年前那般,让她从身边溜走。与其说是一见钟情,倒不如说是为了一份寄托。他将自己的幸福和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作为交换,他暗自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今生今世,只要她一人……

可是让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是,这才过了月余光景,他竟然会对另外一个女子心生好感,甚至险些做出逾礼的举动。拘谨自律的他,怎么会变得如此轻浮?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他对琉璃的那份承诺?他的誓言,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唉……”一声轻叹,胤祥小心翼翼地拿起耳坠贴在胸口,暗自拿定了主意:他要去看看琉璃,即使于理不合,他也要去!

“十三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这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做得如此好了。”德妃面上含笑,看着琉璃满意地点点头。“听她们说你每天都练习到很晚,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谢德妃娘娘关心,琉璃会注意的。”琉璃抿唇轻笑,一边小心地搀扶着德妃行走,一边柔声应道,虽然表面上羞涩谦逊,心里却是得意不已。

十三阿哥胤祥从小便是德妃娘娘抚养长大的,虽非亲生母子,感情却也摆在那里,这一点,从德妃没事便召她来陪伴就可见一二。只要她好好表现,想不受宠都难。万一胤祥这里出了岔子,还有胤禟在后面帮她撑着,富贵荣华,尽在她的掌心。

想到昨晚和胤禟的那一场缠绵,琉璃有些五味杂陈。虽然她恨胤禟始乱终弃无情无义,可是他毕竟是她生命里第一个男人。一夜欢愉,她对他的恨已经少了许多,更何况胤禟说得没错,这后宫之中,多一条路总是没错。至于将来如何选择,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参见德妃娘娘。”琉璃正想得出神,前面忽然传来请安的声音。定睛看去,竟然是胤祥。虽然是向着德妃请安,可是他黑亮的眸子,却是若有似无地凝在她的脸上。

“起来吧。”德妃娘娘笑道:“来逛个园子也能撞上,你们还真是有缘呢。本宫正好有些倦了,就先回去歇着了。你们两个就在这里说说话吧,只是别太久就是了。”

“谢德妃娘娘。”胤祥今日本来准备去找德妃娘娘,求她准允与琉璃见上一面,可惜去得晚了,没有见到德妃的面。心中烦闷想来御花园里逛逛,没承想歪打正着,迎面看到琉璃扶着德妃走来。

恭送着德妃离开,看着胤祥俊美的面容,琉璃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满脑子想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了自己的准夫君,纵然是琉璃心机再深,也忍不住心虚得脸上发烫。只是她这个样子落在胤祥眼里,却只当她是羞涩腼腆,不好意思见他罢了。

“琉璃,我……”胤祥上前想要打个招呼,开口之后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顿了顿,还是换了话题:“你……最近过得可好?”

“谢十三阿哥关心,琉璃过得很好。”除去上次匆匆一见,这次是琉璃第一次正式与胤祥说话。她不知道那一晚沉香和他都说了些什么,竟然会让这个倨傲的十三爷如此倾心。担心言多必失,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见琉璃低垂着头不甚开心的样子,胤祥有些不知所措。“我前些日子陪着皇阿玛去了承德,昨儿才回来,所以一直没去见你。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十三阿哥为皇上分忧乃是正事,我怎么会生气?”琉璃依旧低着头,摆出一副温柔娇怯的模样。

“哦,那就好。”胤祥松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琉璃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二人无语相望,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姑娘们表面上矜持,其实内心都烧着一团火,都渴望有人来疼,有人来爱,一个人站在风里的时候,有一双大手,把她紧紧围住……”

“要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告诉她,你是多么的喜欢她……”

胤祥正绞尽脑汁寻找话题,忽然想起昨天沉香的话。心中一动,走到了琉璃面前,缓缓伸出双手将她围住,低了头,看着她那明艳俏丽的脸,深吸一口气酝酿了情绪,缓缓开口:“琉璃,我……”

没有想到胤祥会有如此举动,琉璃先是一愣,随即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禁不住双颊绯红,心头火苗也燃了起来:“十三阿哥……”

“琉璃,我……”看到琉璃终于抬头看他,胤祥越发激动。只是“我”了半天,“喜欢你”三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看得久了,琉璃的脸竟然渐渐开始模糊,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沉香那张满是泪水的容颜。

胤祥陡然一惊,立刻将怀里的人推了出去。当看到琉璃惊愕委屈的脸之后。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琉璃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唐突。”定了定神,胤祥找了个借口遮掩着方才的失态,没话找话地说道:“对了,那晚你不是和我说起过,小时候在延禧宫掉了个耳坠吗?”

“啊?哦,是……我说过。”胤祥本是随口的一句话,却让做贼心虚的琉璃惊得冷汗直流。“那是进宫前额娘送给我的耳坠,说是保我平平安安。”

“那只耳坠被我拾到了,明儿我拿来还给你。”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共同话题,胤祥看向琉璃笑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

“十三阿哥,时候不早了,再说下去,别人该说闲话了。”琉璃不等胤祥说完便急急忙忙打断了话题。耳坠的事情她听沉香说起过,可是那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沉香却从来没有提过,她自然也没脸去问。更何况即使她厚着脸皮去问,万一沉香哪一句说了假话,她岂不是要弄巧成拙?

所以她现在一听到胤祥提起那一晚,便心虚腿软,婉拒了胤祥送她回去的提议之后便快步离去。

胤祥无奈,只好就此作罢。看着琉璃离开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十三弟,一大早便在这里唉声叹气的?”胤禛带着侍卫从旁边经过,见胤祥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

胤祥正满脑袋乱麻,见到胤禛,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四哥,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拿个主意吧。”

见胤祥如此焦急,胤禛心里也是一惊,还以为是胤禟那一伙人又弄出了什么事端。等到听完了事情原委,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你这么心急火燎的,竟然只是为了两个女人?”

“是。”胤祥也有些脸红,“我明明已经认定了琉璃,可是这才几日工夫,便又对另一个姑娘有了好感。我这样朝三暮四,实在是太对不住琉璃了。”

“那有什么,你堂堂阿哥,又早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看中谁收了便是,有什么好为难的?”胤禛笑道。自己这个弟弟无论文韬武略都是极好,唯独这感情上的事情始终一根筋。身为兄长,也只好多为他操心了。“告诉四哥,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她叫沉香。”

沉香?!

这两个字从胤祥口中说出,立刻有如千斤之重,惊得胤禛险些跳起:“沉香?”

“嗯,就是琉璃的贴身宫女,也是她的好姐妹。”见到胤禛的样子,胤祥急忙劝阻:“四哥千万不要去和德妃娘娘说,我既然已经有了琉璃,就该对她一心一意地好。至于沉香,应该只是我爱屋及乌,一时错觉罢了。”

“……也好,你就仔细想想清楚再说吧。”脑海中闪过那一双纯净的眸子,胤禛点了点头,迈步离去。

琉璃逃也似的离开了御花园,本想着直接回去,走到半路忽然改了主意,转身直奔通铺房而去。

今早去向德妃请安的时候,她便借口让沉香留在了通铺房休息。看似姐妹情深心疼沉香,实则却是另有原因。

那一次沉香在德妃和众位妃嫔面前帮她解了围,当时她的心里确实极为感激,可是事后想想,她越发觉得沉香这样做,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出头,借机显示自己的聪明机智罢了。所以后来几次,她便有意不让沉香再次出现在德妃眼前。尤其是昨夜听了胤禟的话之后,虽然不敢确定他说的那个宫女就是沉香,但是她对沉香又多了几分戒备。

之所以到通铺房来,她准备和沉香讨要剩下的那只耳坠。昨天胤祥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她便多了心眼。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她可以借口说时间长了,忘了,只要有剩下的那一只耳坠,想来胤祥也不会怀疑什么。若是留在沉香手里,早晚是个麻烦,琉璃边走边想着该如何从沉香手里得到剩下的那只耳坠,忽然听到角落里有人低语。原本不予理睬,可是当听出其中之一正是沉香的声音时,眼珠一转立刻轻手轻脚靠了过去。

“沉香,那天我在御花园和你说话,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自那日分开之后,苍其一直忐忑不安,担心沉香会受到牵连。今天终于见了面,急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虽然见她并无异常,却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知道苍其担心什么,沉香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你不要担心。”

“这样我就放心了。”见沉香确实没事,苍其紧绷的脸色这才和缓。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沉香,你和四阿哥……似乎关系很好?”

没想到苍其会问出这么一句,沉香呛咳了一下连连摆手道:“你别乱说,哪有的事?那次只是恰好遇到,他问了我几句话而已。”

苍其半信半疑,又不好多说什么,絮絮地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琉璃躲在柱子后面,等到二人离去之后这才出来。

这番对话让她颇为意外,原以为沉香只是对胤祥痴心不改,却没想到看似温柔娴静的她还有这么多手段。不知何时勾搭了一个侍卫不谈,听那意思竟然还和胤禛有了瓜葛。万一被沉香得逞,难保不会借机报复于她。到时候她费尽心思得到的这一切,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越想越有可能,琉璃眼睛缓缓眯起。

这样的祸根,留不得……

对于琉璃的心思,沉香全然不知。她依旧每日里尽心服侍,将琉璃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而琉璃为了不让沉香生疑,也是时刻笑脸相迎,对沉香嘘寒问暖。

对于琉璃忽然变化的态度,沉香并未生疑。只道她是前些日子太过劳累,难免有些火气,这些天渐渐习惯,所以恢复如初而已。

姐妹两个有说有笑,抵足而眠,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同甘共苦的时光。沉香也努力说服自己,将对胤祥的感情彻底埋在心里,一个人天荒地老。

日子,就这样“无忧无虑”地一天天过去,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到来。

这一天早上开始,天色便阴阴沉沉的。潮湿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与盛夏的最后一抹燥热堆积在一起,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过了酉时,随着一道闪电划破黑压压的天际,盘踞在京城上空的乌云轰鸣着惊雷,将瓢泼大雨灌了下来。天上地下水雾蒙蒙,白昼顷刻间变成了黑夜。

这样糟糕的天气,自然是不适宜外出的。所以在例行的礼仪学习过后,琉璃便拉着沉香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宫女。虽然打着油纸伞,浑身上下还是淋得湿透。行礼问安之后,递过来一个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食匣,说是德妃娘娘让送来给琉璃姑娘尝尝的。

琉璃受宠若惊,亲自起身接了过来,又安顿着让这个宫女换了衣服,坐下取暖歇息歇息。

原本都在乾西四所当过差,彼此之间也都熟悉,宫女也就不再客气,换上了沉香拿来的衣服之后,便坐在脚踏上陪着琉璃说话解闷。

碎碎地说了几句之后,宫女看着琉璃羡慕地叹了一口气:“人的命啊,真是贵贱不同。咱们姐妹同时进宫,煎熬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琉璃姑娘命好,得到十三阿哥垂青,总算是离开苦海迈进了福窝。哪像是我们,一句话说不对便要遭殃。像是那个春寿,就是个例子啊。”

“春寿?他怎么了?”沉香端着茶盏走进来,正好听到宫女提起春寿,急忙问了一句。

“我刚才送点心过来的时候,看到春寿正在顺贞门那里跪着,淋得落汤鸡一般哆嗦。看这情形,只怕是要在雨里过上一夜了。”宫女解释道。

琉璃听了,叹了口气:“唉,这么大的雨,真是够他受的。”

两个人随口说过之后便不再提这个话题,毕竟在这个紫禁城里,一个小小的太监受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沉香站在一旁,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发呆。

宫女坐了一阵子之后,看看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离开。琉璃命沉香拿了赏银送她离开,自己则掩唇打了个哈欠,沐浴更衣睡下了。

沉香躺在房里,听着外面雷声阵阵,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眼看着已经过了戌时,那雨非但没停,反而越发大了起来。沉香终于沉不住气,偷偷起身拿了一把油纸伞溜了出去。

出了门之后,风雨的威力显得更加惊人。天河倒悬的雨幕中,宏伟的大殿若隐若现。狂风卷着暴雨重重砸在伞上,将沉香撕扯得摇摇晃晃。没走出多远,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

抬手将眼睛上的雨水抹去,沉香索性收了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向前走去。好在顺贞门离得并不算远,走了约莫盏茶时间便已经到了。

闪电依旧在肆虐,纵横交错地劈开黑沉沉的天空,转瞬即逝,却正好让沉香借机看清眼前的景象。

顺贞门外,空空荡荡。沉香来回找了好久,压根看不到春寿的身影。心中略宽,想必是那位主子消了气,让他回去休息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看到前面快步走来一个身影。离得近了这才看出,竟然是苍其!

“苍其?你怎么会来这里?”

“沉香。”苍其快走几步到了沉香身边,将身上披着的油布脱下盖在她的身上。看着她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脸,满眼都是心疼。“要不要紧?”

“你来这里做什么?”沉香颤着声音问道,一半是冷,一半是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点,她竟然会遇到苍其,而且看他的样子竟然毫不意外见到她。与其说这是巧合,倒不如说是……阴谋!

“有人偷偷来找我,说你受了罚在顺贞门这里跪着。我担心你,就趁着没人过来看看。”苍其解释道。关心则乱,他根本没有想到为什么一个小太监会知道他对沉香的惦记,又冒着大雨跑来告诉他。

“轰隆!”刺目的闪电划过,又是一声惊雷响起。沉香脸色瞬间惨白,晃了一晃险些摔倒。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她还是他?!

大雨夹着惊雷,隔绝了沉香的惊恐神情。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雨中颤抖,苍其顾不上其他,上前两步将她圈在怀中想要给予她温暖,却被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

“这是圈套,快走!”

被沉香的态度弄得蒙了,苍其呆怔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十余条人影从四周蓦地冒了出来,将沉香和苍其团团围在中间。一个老太监桀桀怪笑地走到沉香面前,尖利的嗓子好似公鸭一般难听:“有人说这紫禁城里有宫女不守规矩,勾引侍卫做出了淫乱后宫的下贱事情。原本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儿守了这半夜,竟然真的抓住了一对野鸳鸯。走吧,和我去主子面前说个清楚,再行发落。”

沉香面无血色,已经没有力气辩驳。既然被人设计,那么说再多也是没用。这一次,她和苍其定是凶多吉少!

“公公,这都是误……”苍其挺身挡在了沉香面前,正想要开口解释,后面一个小太监举着木棒向着沉香便打了过来。幸亏苍其身手敏捷,闪身错开之后抢过木棒,将小太监踢到了一边。

见苍其竟然敢反抗,老太监顿时大怒:“小兔崽子,反了你不成?来人,给我打!”

太监们齐声应和,纷纷举起了手中木棒。一队侍卫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两队人马会合,向着沉香二人冲了上去。

任凭苍其再是如何武功高强,却也奈何不了这么多人的围攻。更何况身后还护着沉香,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鲜血混着雨水落在地上,转瞬间便被冲刷干净。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沉香声音已经喊得嘶哑,看到一个侍卫趁着苍其不备举起刀来,立刻扑了上去将他胳膊抱住,却被狠狠甩到了一边。几个太监见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她死死按住。

“沉香——”见沉香被按在泥水之中,苍其目眦欲裂,不顾身后破绽大开,纵身跃了过来。一个侍卫抓住机会,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后心。苍其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脚当下踹得他趴在地上,接连咳了几口血出来。

见苍其挣扎了几下爬不起来,老太监这才放心地走了过去,抬起脚在他脸上狠狠踩了几下,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羔子,等一会儿有你好受的。带走!”

“发生什么事了?”黑暗的雨幕中,一个人影缓步走了出来。长身玉立,儒雅高贵。看到被按在地上满身泥浆的沉香,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在场诸人闻声望去,当看清楚来人的相貌时,纷纷跪倒齐声道:“参见四阿哥——”

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侍卫和太监,胤禛直直地走到了沉香身前。按着她的太监见状急忙松手,跪着向后退了两步。

胤禛缓缓俯下身子,半蹲在沉香面前。看着她原本明润纯净的眸子被恐惧和绝望填满,他的心脏猛然缩紧,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记。

视线扫过地上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油纸伞,胤禛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无比清晰:“不过是让你去帮我拿一把伞,怎么这么久都不见回来?”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只是这一次,换做老太监被吓白了脸。看着胤禛毫不顾忌泥泞脏污,亲自伸手将沉香扶起,老太监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和着雨水从头顶流到脚下。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被胤禛温暖的手握住肩膀,沉香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黑眸中露出的关心,她第一次觉得胤禛并非那么令人恐惧。

“让你帮我取伞,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面对着沉香受惊小鹿一般的模样,胤禛的声音放得更加温柔。抬手将她眼前遮挡的头发拨到耳后,暗示性地向她点了点头。

胤禛的声音磁性而且温柔,温暖透过他的手掌传到沉香的身上,立刻安抚了她慌乱的情绪。

听出了胤禛话中的提醒,沉香心中一动,颤颤抬眸看向他的眼睛。见他肯定地眨了眨眼,这才如梦初醒。

“奴婢……奴婢取了伞……担心雨大难行耽误了时间……正巧遇到了这个侍卫,便想要……托他给四阿哥送去,没想到……”

沉香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苍其。见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再也克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求四阿哥开恩救他一命,所有的罪责奴婢愿意一人承担!”

见沉香哭得声音嘶哑,胤禛黑眸中起了一阵波澜,微微扬了扬手,身后随从得了命令,立刻上前从侍卫手中接过苍其,抬着他快步离去。

“四……四阿哥,这……这都是误会,奴才原本是为了捉奸才……没想到却……”老太监哆嗦着爬到胤禛脚边,结结巴巴正想要解释,就听到他冷冰冰地开口:“没你们的事了,都回去吧。记住,今晚的事情就此作罢,若是我以后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是,是,奴才告退。”被这冰冷的声音冻得险些僵住,跪着的众人踉跄着站起身,连滚带爬地一哄而散。

目送着苍其被抬着远去,沉香绷紧的神经这才稍稍松懈。挣扎着退开了胤禛的扶持想要跪下谢恩,却发现浑身上下已经使不上半点力气。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幸亏胤禛眼疾手快重新将她带入怀抱。

“别逞强。”

这一次,沉香没有抗拒。软软地伏在胤禛怀里,呼吸清浅而急促。

“沉香,沉香?”怀里人儿冰冷的身子让胤禛陡然一慌,试探着轻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急忙将她身子稍稍推开低头看去,只见她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不知何时竟然晕了过去。

胤禛眉头皱得更紧,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快步走向皇宫深处。暴雨依旧,很快便将顺贞门前的痕迹冲刷干净。

琉璃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站在窗边看着接天连地的雨幕。几道闪电枝杈般在天空亮起,将她面无表情的脸映照得犹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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