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刑直接把谢何拖进了那个满是工具的屋子,三天三夜之后,谢何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被绑在一个大字型的刑架上,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一道项圈勒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只能一直抬起头,虽然呼吸困难,却又死不掉。

楚刑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三天了,为什么这昏君还是不肯松口!不肯求饶!

这样的酷刑,就是军中久经沙场毅力强大的士兵都不见得能承受,为什么这个从来没有吃过苦受过痛的昏君还能坚持住!

难道他真的要杀了这昏君才行吗?

楚刑想到这里,莫名觉得心情烦闷。杀这昏君是早就注定的事,从昏君设宴伏击他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注定不死不休!从他选择起兵谋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但是现在……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迟迟没有下手……

一再告诉自己这昏君还有用处,还不能死,还再等等……

这真的是全部的原因吗?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明明没有其他选择,却还是不想要这昏君死掉。

只要昏君肯答应他的要求……他也是有那么一丝可能,是愿意放他一条活路的……

楚刑捏住谢何的下巴,定定的凝视他的面容。

这张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睫毛上沾着一层水雾,眉头痛苦的蹙在一起,双唇苍白干裂……楚刑手上一用力,因为剧痛,刚晕过去的人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又缓缓睁开眼睛。

卷长的睫毛如同两道羽扇,一点点的抬起,露出那双妩媚凤眸之中漆黑的双瞳。

楚刑微微低下头,直直看入那双黑色的眸子,声音低沉:“陛下何必倔强呢?你这样不过是自讨苦吃。”

谢何看着他,似乎过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漂亮的眼睛里浮现淡淡的笑意。

楚刑看着谢何眼里的笑,心头一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为什么无论自己怎样折磨他,他都是这个样子,都是用这种淡淡的笑容看着他,似乎在嘲笑他别白费力气了!

“陛下还是认不清自己的状况啊。”楚刑冷冷道。

他顿了一下,声音又稍微缓和了一点,说:“其实只要陛下肯乖乖配合,我是不会为难你的,我说到做到!陛下若是愿意答应,就动一下手指,好吗?”

谢何定定的看着他,许久,唇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右手小手指,慢慢的曲了一下。

楚刑看到了,不知道为何心底好像松了一口气,明明他才是那个施加痛苦的人,却好像比刑架上的人更加渴望结束这一切,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他取下谢何嘴里的口枷,看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因为声音太低,楚刑必须把耳朵凑过去才听得清。

谢何的唇微微动了动,慢慢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楚刑脸色陡变,他立刻转眼看向谢何,就对上那双明亮的凤眼,眼尾上挑,黑眸中满是肆意的笑!似乎这天下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被他放在眼中!身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又怎么可能向一个乱臣贼子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这一瞬间,楚刑终于明白,他永远都不可能令这个人真的屈服!

谢何无声的笑着,下一瞬间,突兀的闭上了眼睛。

楚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掉了一拍,匆忙伸手扶住谢何的脸,然而谢何已经没有任何反应,鼻息微弱似无……楚刑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昏君要死了吗?自己终于把他折磨死了吗?

不……他其实不想要他死,尽管他的内心一直不肯承认这一点,但是此时此刻他终于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下去了,他想要这昏君活着。

只要想到昏君就这样死了,那张生动的脸上,再也不会露出任何表情……楚刑就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偏偏在要失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这个人看进了心里眼里,哪怕他罪无可恕,自己却依旧沉沦。

楚刑紧紧握了握拳头,闭了闭眼睛,匆忙把谢何从刑架上放了下来。

谢何瘦弱的身躯好像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破碎掉,楚刑不敢稍微用力,唯恐用力一点就会把他捏坏……

他把谢何抱回寝宫,招来手下亲信,沉声道:“速速去请太医入宫!”

亲信大惊,道:“将军不可,招来太医动静太大,宫里的情况恐怕就隐瞒不住了。”

楚刑握紧拳头,眼神冷凝,“去请,来了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至于其他人的猜测,那又如何?”

只要能让这昏君活下来,区区流言蜚语又或者指责骂名又有何惧?

楚刑转过身,轻轻抚上谢何的脸,眼中神色挣扎犹豫了一瞬,最后变成坚定。

他从来都是一个果决的人,正如当时这昏君设宴伏杀他,他就毫不犹豫先下手为强!既然决定要推翻这昏君替天行道,他就毫不犹豫做了这个反贼!

现在……他不想要这昏君死了,那么昏君就必须活下来!为此就算多费周折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不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昏君吗?难道他楚刑不杀他,就得不了这天下,站不稳这脚跟吗?

难道他不杀他,就会死在他手里吗?他不信!

这天下,这个人,都会是他的!

其实这时候谢何还没有完全晕过去,但他觉得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于是给444发了个消息,444很快就回来了。

一秒钟后。

一点也不好好吗!

楚刑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紧皱起,他从来没觉得时间居然过的这样慢,厉声道:“再去催!为什么太医们还没到!”

他的手下立在一旁噤若寒蝉,匆忙又出去几个人再去催,过了将近一刻钟,太医们总算是赶过来了!楚刑让他们进了寝宫,又让人看守住门口,才让太医们上前给谢何查看。

那几个太医突然被人带到宫里,一个个胆战心惊心里暗自揣测是什么事,此刻一看谢何身上的伤,顿时吓的噗通噗通跪纷纷倒在地,再看向楚刑的眼神俱都露出惊恐的神色来!他们这是卷入宫廷斗争里来了啊!没想到楚将军连皇帝都敢伤,之前的传言竟然都是真的!今天该不会把他们都灭口吧?

楚刑神色冰冷,道:“我是让你们来给陛下看病的,你们这是做什么?”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太医们连连磕头。

楚刑想到谢何命在旦夕,眉毛竖起,眼含怒意,“少废话,快去看!”

那几个太医对视一眼,知道如今只能听从楚刑的吩咐,于是颤抖着上去给谢何看伤,这一看才发现陛下伤的比想象的还要重!简直惨不忍睹,几人低声交流了一下意见,最后小心翼翼的道:“陛下伤势太重,我等无能为力……”

楚刑忽然一脚踢翻桌子!狠狠的看着他们:“药都没用,试都没试怎么就说不行了!你们太医院的平日里就是这样当差的吗?”

太医们眼神惊惧,难道他们竟猜错了吗?楚刑把皇帝折磨成这个样子,不就是希望他死吗?自己等人只要顺着楚刑的心意说皇帝没救了,再对外公布皇帝病死,说不定楚刑就会放过他们了……但此刻看楚刑的表情,却好像是真的很在乎皇帝的生死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太医们到底不敢再胡乱揣测楚刑的心意了,不敢马虎又上去查看了一番,又是把脉又是翻看眼睑,最后头发花白的古太医作为代表站了出来,颤声道,“我等……想要看看陛下宫中的珍藏,若是能寻到五百年以上的人参,或许可以给陛下吊命,但到底能不能活过来……我等实在……无法保证……”

楚刑一挥手,立刻让人带太医们去宫里挑选药材,所幸皇宫珍藏丰厚,不但寻到了人参,还有其他珍惜药材。太医们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暂时能保住了陛下的性命,至于到底能不能醒过来,又能熬个几天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楚刑也没放他们出去,而是让他们全部留在宫里随时待命,以防万一。

太医们心中惶惶却没有办法,只能尽心尽力的给谢何诊治。

楚刑看着屋子里人来人往,最后又重新安静下来,恢复平静,从始至终像是一座雕像一样站在那里。

他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床上的人,床上的人面容苍白,但神态安详,似乎已经忘掉了所有的痛苦,安静的沉睡着。楚刑从来没有看到过谢何这样的睡颜,如此的平静温和,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半分阴沉怨毒……楚刑眼神柔和下来,若是昏君能一直这样乖巧,他大概是不舍的那样对他的吧?他轻轻的走过去,指尖碰触到谢何的脸颊,低声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吗?”

我不准,我才刚刚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在乎你,怎么能允许你就这样离开!

你必须活下来!

…………………………

三天过去,谢何始终没有醒过来,太医们又开始慌乱了,昏迷的时间越长也就越危险,以陛下现在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到时候楚刑会不会放过他们?

楚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但是他并没有逼迫那些太医,除了不让他们出去,尽可能的给他们创造一切条件,甚至和颜悦色,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尽心尽力。

楚刑每天晚上就睡在谢何的身边,他把手轻轻放在谢何的胸腔处,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才能告诉自己这个人还活着,而不是已经死掉了。他怕只要离开了一会儿,这个人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三天了,受煎熬的何止那些太医?

只要想到身边的人随时都可能就这样死去的,楚刑就觉得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

他这一生,刀头舔血,早已看惯了生死,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会难过不舍,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

他低头下,轻轻碰了碰谢何的唇,声音低沉:“陛下,你赢了,我舍不得杀你。”

“醒过来好不好?我不逼你了。”

“我也不怪你想杀我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和你这个昏君计较什么……”

楚刑闭了闭眼睛,想起谢何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又用威胁的语气道,“快点醒过来,否则我可能就不能信守诺言了……你不想死后都被人践踏尸体吧?你活着,我就饶过你。”

…………………………

太医们被连夜请进宫,一直没有出来,谢何又始终不露面,外面再次谣言四起。陈琮匆忙进宫,就看到楚刑正小心翼翼的抱着谢何给他喂药,然而谢何根本无法吞咽,半天也只喂进去一点点,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

陈琮怒火中烧,上前一把打翻楚刑手里的药碗,怒道:“你疯了吗!”

楚刑也没生气,他把谢何放下来盖好被子,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才对陈琮道:“我们出去说。”

到了外面,楚刑就问道:“你进宫做什么?”

陈琮瞪眼,“你还问我过来做什么?你怎么不先说说你做的什么事!”

楚刑对外面的局势是一清二楚的,淡淡道:“没关系,到时候就说陛下病重这段时间无法上朝,我明日就安排一个太医出去放点口风,那些人也就心里猜猜,不敢真做什么的。”

陈琮怒道:“看来你真的打算留着这昏君了?死了就死了!还救什么救!就直接说他病死了!”

楚刑微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陈琮和他多年好友,哪还看不出他的心思,怒火中烧:“你也被这昏君迷惑了吗?好,你下不了手,我去!”说着推开楚刑就冲了进去,直接抽出楚刑挂在墙上的佩剑砍向谢何!

楚刑脸色大变,眼看剑刃离谢何的脸不足一寸的距离,牢牢伸手捏住了陈琮的手腕,用力把他拽了出去,脸色铁青:“你在做什么?!”

陈琮怒极反笑:“你问我在做什么?你又是在做什么?你忘了这昏君做的事了吗?你忘了他是要杀你的吗?你忘了小琰了吗?他把你当做大哥,你却连替他报仇都不肯!甚至包庇杀害他的罪人!”

楚刑面部微微扭曲了一下,眼神幽暗,许久,他说:“我没忘,让他活着,他才更痛苦。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再给他伤害任何人的机会。”

陈琮咬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信。”

楚刑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沉痛,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陈琮而言是种背叛,但是让他杀了这昏君……他做不到。半晌,他说:“再给我几天时间。”

楚刑让属下把陈琮强行送了出去,他看着陈琮离开时失望的眼神,心情沉重。

事实上何尝陈琮不能理解,连他自己也不能够理解,明明知道不应该……却无法控制自己,在意上那个人。

楚刑回到房中,轻轻扶起谢何,继续给他喂药,好不容易又喂下去了一点,他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轻声道:“陛下,你如果死了,我恐怕就不能继续护你了。”

因为我不能为了一个死人,继续伤了兄弟情义,伤了那些支持我拥护我的人,令大家寒心。

到时候,我便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但是……如果你醒过来,我一定护住你,好不好?

楚刑这些天一次都没有出宫,他送给陈琮的信也一封都没有回。楚刑心知恐怕已和陈琮生了间隙,英国公府那边是靠不住了,好在他的大军还陈兵城外,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直接围了这京城便是,以这京中的乌合之众,又能拿他如何?只不过倒是真的应了这昏君的话,做了一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他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唐猜想,似乎他做这乱臣贼子,就是为了得到这个人。只要能拥有他,就是做一个被天下人唾骂的乱臣贼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念头如此荒谬,却偏生挥之不去。

又过了几天,有一次太医给谢何用针的时候,谢何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太医差点喜极而泣,陛下总算有反应了!

楚刑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这些天不动声色,谁都不知道他其实才是最担心的那个人。他匆忙走到谢何跟前,轻轻抓住他的手,低声道:“你醒了是不是?”

谢何依旧紧闭着眼睛没有反应,似乎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幻觉。

楚刑定定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一名亲兵神色焦急的冲了进来,俯身在楚刑耳边,低声道:“安王殿下回京了,如今正在宫外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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