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在一旁要笑不笑, 身后的沈氏气的不轻,在场知道实情的几人都默然不语,梁夫人察觉出不对, 却不知为何,她不过跟国公夫人寒暄几句,众人神色怎就这般怪异了?

顾颜满脸难堪,她怀疑梁夫人是故意的, 她跟梁夫人并无嫌隙, 梁夫人没有任何理由来针对她, 且梁夫人神色无辜,看似是真的不知情。她不过是跑的急了一些,头发有些散乱,可她身上穿的都是上好的绸缎, 一般的丫鬟哪能穿得这般精致?

梁夫人嘴上说世子夫人定然国色天香, 转眼却把她认成了丫鬟。

实在过于讽刺。

顾颜脸差点挂不住,可今日老夫人举办聚会, 定然是有正事的, 她不敢在这时候闹得不愉快,且就算没有, 容恒如今还没有官职, 她虽是世子夫人却没有任何诰命,不像宋朝夕被封了一品诰命,比这所有的夫人等级都高。这位梁夫人是首辅家的儿媳,首辅正妻数年前去了, 一直是儿媳管家,平日与各家夫人往来的也都是这位儿媳,顾颜怎么可能得罪这样的人, 她根本没那个胆子。

可这口气又怎么咽不下,她从前跟宋朝夕是双生子,就算如今改了容貌,气质风华都是在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差距?梁夫人是眼瘸了吗?竟把她认错成丫鬟,偏偏这人她得罪不起。

顾颜笑得有些勉强,“梁夫人,妾身便是世子的夫人顾颜。”

梁氏惟惟愣怔,一旁的工部侍郎妻子偷偷拉了她的袖子,意图让场面别这样尴尬,梁氏反应过来连忙赔罪说:“世子夫人今日穿的衣服素了一些,头发也略显凌乱,站在国公夫人边上有些不显眼,我一打眼就把您认错了,您可千万别怪罪。”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让顾颜更为尴尬了。什么叫穿得素不显眼?她怎么就不显眼了,她就是再不显眼也不像丫鬟吧?偏偏不能生气。

工部侍郎的妻子林氏出来打圆场,“梁夫人第一次来,认不出来也是难免的,世子夫人切勿怪罪。”

顾颜依旧表现得有礼恭顺,像是根本不在意这样的小事,只垂眸笑笑,“妾身不敢,梁夫人没见过妾身,这是难免的。”

梁夫人心里暗暗叫苦,想说堂堂世子夫人,也不知道好好打扮一番,衣着品味更是一言难尽,穿的跟丫鬟似的,能怪她认错吗?

和宋朝夕一起聊天的多是各大权臣的嫡妻,顾颜在一旁伺候着根本说不上话,可宋朝夕不同,她不论与谁交流都游刃有余,与梁夫人聊插花,与林夫人聊骑马,与赵夫人聊育儿,与怀孕的孙夫人聊养胎,就没有她不能聊的,顾颜有些看不上这些家长里短的夫人,她在闺阁时便有些清高,不喜欢她们这些妇道人家的做派,她实在不知这些妇人有什么可聊的,便有些想走。

她有时候真看不懂宋朝夕,也不知宋朝夕在扬州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插得上话?不论夫人们说什么,宋朝夕都游刃有余,这是顾颜永远都做不到的事。

她站在一旁观察宋朝夕,有时候她看到这张脸会出神,仿佛透过宋朝夕的脸看到了数月前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她从前以为自己的脸独一无二,直到宋朝夕回来,一样的脸宋朝夕却比自己更大气更妩媚更有气势,衬得她苍白羸弱的长相,更为寡淡了。

她不愿跟人长得一样,如今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却未曾想,挣脱束缚后并未变得轻松,反而又被拉入另一个牢笼,如今她隐隐又觉得那张脸也不错。

中途顾颜被人请走了,梁夫人才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般尴尬,只是顾颜虽然长得不错,可在昳丽的婆婆面前瞬间有些不够看了,一般人家,儿媳总要比婆婆年轻耀眼几分,以至于梁夫人下意识便觉得,顾颜应该压过婆婆长得貌若天仙才对,谁知不如婆婆亮眼便罢了,身材气势都不能提,她把人认成丫鬟是她不对,可顾颜放在一旁但看或许不错,放在宋朝夕面前一比,便瞬间有些不够看了。

她走了倒好,大家都能轻松一些,宋朝夕比想象中和善,你跟她聊什么她都能聊,可顾颜神色傲然,像是看不上她们这些家长里短的妇人,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强行凑在一块了。

戏曲开始唱了,这次聚会本就是打着听戏的名号,老夫人请溪月喊宋朝夕过去,几位夫人羡慕道:“你家老太太还真惦记你,没见到你人就派人来找了。”

宋朝夕笑了,“母亲对我很和善。”

戏台上正在唱《西厢记》,这是经年的老戏曲了,不知道出了多少版本,宋朝夕亦听过许多次,只是这个戏班的琵琶和古筝伴奏水平极高,添了几分新意,倒是不招人烦。几位老夫人看得津津有味,高氏也盯着戏台目不转睛,她今日一身华服,插着一个很亮的新步摇,脖子上还戴着一串南珠,很是高贵。容媛也特地打扮了一番,乖巧地坐在一旁。

宋朝夕略显奇怪,朝她看了几眼,却见容媛一脸哀容,拉着她的衣服要她陪着去如厕,俩人出了那里,弹唱声渐渐远去,没那般吵闹了,容媛才满脸哀怨地叹息一声:“二婶婶快救我。”

“怎么了?”

容媛满面愁容,眉头皱着,“我母亲要给我相看,她看上定北侯府的贺青州,今日贺青州祖母也来了,就是旁边穿着青色薄袄,瘦长脸,看着有几分严肃的那位,听闻父亲还以世子爷的名义把贺青州请来家里了,几人如今正在书房讨论读书的事。你都不懂,我今日坐在那,许多人盯着我看,我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浑身不自在。”

宋朝夕挑眉挑起容媛的下巴,似笑非笑,“我们阿媛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不喜欢贺青州,不如告诉婶婶,你喜欢什么样的?”

容媛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挑下巴,脸都红了,她愈发觉得二婶婶太风流了,好像谁都喜欢,以至于她都显得不那么特别了,偶尔想起这事她还觉得失落。

容媛嘟嘴道:“人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反正不是贺青州那样的,他就是个书生,也太无趣了点,我方才跟他打了个照面,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哄人,看着心思没在我身上,二婶婶,阿媛不想成亲,阿媛就留在国公府过一辈子成吗?”

容媛脸颊肉肉的,皮肤白净细腻,日光给她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色,用了她的粉之后,更是有种难言的娇俏。细软的胎发贴着她的脸颊,宋朝夕伸出指尖将胎发挑开,才笑道:“只要你父母亲同意,你就是在国公府待一辈子我也不会拦着你,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就是养你一辈子又如何?只是你父母亲恐怕不会同意的,你这条路很难走得通。”

她不愿意说得太死,小姑娘不想嫁就不嫁呗,当初她嫁人之前也不想嫁呢,不嫁人又不会死,只是高氏和容沣是万万不可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嫡女终老家中,高门世家讲的是脸面,是人脉和爵位的传承,儿子娶亲女儿嫁人,这其中既有血脉又有人脉的融合,只有以这样的方式传承,才能保这昌盛延绵下去。容媛没有隐疾,迟迟不嫁人,外头会说的很难听,当然,这些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容媛自己,她恐怕没有这个勇气做这个离经叛道的人。

容媛耷拉着脑袋,有些失落,“可我真的不喜欢贺青州,我父母亲却很喜欢她。”

“你哥哥了解这人吗?他跟贺青州差不多大,应该听说过其品行为人,不如听听你哥哥的意见。”

“哥哥只说他是个很努力的人,定北侯府的老侯爷早早便去了,老世子爷和老世子夫人也是年纪轻轻便没了,如今定北侯府只有他祖母这么一个亲人,正因为定北侯府人丁单薄,贺青州打小努力,跟一般世子不太一样,我母亲尤为喜欢贺青州,觉得贺青州未来可期,祖母眼下没有表态,二婶婶,祖母最喜欢你了,你去跟祖母说说,容媛不想嫁人。”

宋朝夕要笑不笑,容媛便过来拉着她的手臂撒娇,“好婶婶,你就去嘛,阿媛最喜欢婶婶了。”

宋朝夕还能怎么办?容媛和庭芳不仅长相可爱,性子还软绵,又没什么心眼,宋朝夕一向没法无视她们的撒娇。等她回去时,老夫人还盯着台上看得出神,正唱到精彩的地儿,现场一片掌声,老夫人端起汝窑的素色杯盏,抿了口,才笑问:“阿媛是不是去求你了,说她不想嫁人。”

宋朝夕噗嗤一笑,眼睛亮亮的,“母亲真是神了,您连这都知道?”

老夫人今日穿的十分精神,她不笑时是严肃的长相,笑起来要和善一些,不过无论她如何宋朝夕都不怕她,天生觉得她好亲近。老夫人带笑说:“我看着她长大,哪能不知道她那点心思?贺青州这孩子模样和身量都不错,只是定北侯人丁单薄,虽则有爵位,容媛嫁过去,将来的孩子能袭爵,可问题是我对定北侯府了解不多,总觉得不太妥当。”

“母亲是觉得人丁稀少,若遇到事也没个能帮的人,到底不如家族人丁兴旺的好?”

老夫人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往后仰,“我正是这么个意思,只是我人老了说话不中听,你大嫂看着温顺,实则是个有脾气的,她认为贺青州明年秋闱定然能考个不错的成绩,贺青州读书读得好,若能当个状元郎,容媛也算有了指望,且她认为家中人丁稀少不是坏事,人少意味着不用伺候公婆,去了就当家做女主子,贺青州看着也知冷知热会疼人,届时守着容媛一人,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没那么多腌臜事。”

宋朝夕看向一旁表情严肃,显得有几分刻板的老妇人,说:“我其实觉得容媛并不适合去定北侯府,容媛的性子较为活泼,老侯夫人不是个爱说笑的,府中只有容媛看似没人拘束,实则她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贺青州肩负振兴定北侯府的重任,好处是他知上进,坏处也是有的,他背负的东西太多,阿媛过去便要和他一同背负,人若要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失去一些,我只怕阿媛会受不了这个委屈。”

高氏在一旁听着戏,闻言瞥了宋朝夕一眼,看不出是高不高兴。

“弟妹是没看到贺青州本人,他身量长相阖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我给女儿相女婿,不图旁的,只要能知冷知热,对阿媛好便行了,我看贺青州便不错,贺老夫人也有意给贺青州找儿媳妇,贺青州年岁已经不小了,若两人真成了,只怕今年便会成亲,否则等后年春闱过了,至少要托一两年的时间,双方都等不起。”

宋朝夕觉得有点急,可她毕竟只是个婶婶,高氏都不觉得有问题,她再多说便显得居心叵测了。

再者高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人丁兴旺有兴旺的好处,单薄有单薄的好处,谁都说不准以后的事,说不定贺青州就是容媛的良配。

宋朝夕偷偷朝容媛摇了摇头,容媛坐在圈椅上,缩成小小一团,耷拉着头,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唱戏的声响极大,宋朝夕被吵的头疼,老夫人便准她自己玩自己的,她和容媛离开一些,宋朝夕又问:“你不喜欢贺青州,总要说出理由来,我问你,不喜欢他这样的,喜欢什么样的?若你能说出来,你母亲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总要紧着你的。”

容媛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她总觉得贺青州离自己有些遥远,她喜欢更为舒服相处。

莫名的她眼前闪过一张清隽的脸,又慌忙把那人影赶出脑外。

她好像是昏头了,她纵然不喜欢贺青州,也万万没有这般离经叛道的,她打小便乖顺听话,是父母的小棉袄,她纵然不喜贺青州,可她也没其他喜欢的人,不是贺青州也会有别人,既然如此,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好似人妥协都只在一瞬间,了无生趣的亲事,没一点意思的。

宋朝夕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说来她一直居住在湖心小筑,对前院并不算熟悉,可下人们似乎都认识她,见了她远远便停下手里的活,恭敬地打招呼。宋朝夕总淡淡地挥手,熟悉了这番对待。

容媛在后头默默打量宋朝夕,有时候她也羡慕二婶婶这样的性子,说冲喜便冲喜来了,似乎没有太多的犹豫,若二叔当时醒不过来就这样去了,她也相信宋朝夕还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自己就没这样的能力了,虽则有些小才情,平日也算活泼讨喜,可这仅限于在自己家中,真嫁去旁人家,她既不会管家又不是伺候夫君,如何在夫家立足?

宋朝夕拍拍她的手,“不用担心,国公府风头正劲,无论你嫁给谁,你夫君都不敢欺负你的。”

容媛这才放心一些。

说话间,宋朝夕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假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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