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季听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床幔看了许久才回神。她试图在脑海中召唤读者怨念,但许久都没有反应,当她快要放弃时,脑海中出现一行模糊不清的字:怨念能量不足,进入休眠状态。

季听:“……”

贴身伺候的宫女看到她醒了,忙迎上前来:“娘娘,督主昨夜离开时让奴婢告知您,今日若是醒了,便去太和殿找他。”

“……哦,知道了。”季听脑子里乱糟糟的,听到申屠川要找她后,更加心不在焉。

之前的记忆在一夜之间回来,她的内里已经不再是十七岁懵懂天真的小朋友,原先一直不懂的、不明白的,慢慢在脑海中浮现,然后一条一条的捋清楚。

结合申屠川昨日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已经确定这个世界的他有一些之前的记忆,但是记忆不完整,所以他才觉得自己来到他身边的原因是勾魂索命。再由此往前推,十岁那年初遇落水,恐怕也不是意外……甚至这次入宫,也是他特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磋磨她,却不曾想还是如之前一样和她产生了感情。

季听越想越心惊,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些记忆还不如不出现,这样时间久了,他的胎记自然会在二人的相处过程中消散,完成任务也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哪像现在,突然被卡在了不上不下的位置不说,自己还成了他眼中,那个‘别有用心的女人’。

……仔细想想,似乎是在看了他的胎记之后,记忆才被触发,所以这一切还都是她自找的。

她哀嚎一声倒在床上,旁边的宫女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季听顿了一下,半晌小声道:“确实不舒服,你去转告督主,就说我今日想歇息,就不去寻他了。”

“是。”宫女欠了欠身就要离开。

季听急忙叫住她:“他若是要来看我,你就说我已经歇下了,叫他忙自己的事就好。”她脑子里还没想到接下来该如何,暂时还不宜见他。

“是。”宫女没有多想,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径直往太和殿去了。

太和殿内,申屠川已经等了许久,正打算去凤栖宫找人时,便看到了季听的宫女,当即蹙起眉头:“娘娘有事?”

“回督主的话,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不能来太和殿了,特意着奴婢来知会督主一声。”宫女毕恭毕敬道。

申屠川目露担忧,抬脚便要离开,宫女急忙道:“督主大人,娘娘说要您忙自己的事便好,她今日只是歇歇。”

申屠川脚下一顿:“知道了,你回去照顾好她,若有什么不适,立刻来告诉我。”

“是。”

宫女带完话,便回凤栖宫复命了,季听听到申屠川关心的话语,心中淡淡的惆怅。这个世界的他只喜欢十七岁懵懂无知的她,显然自己已经不再具备这个条件,也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死在他手下的那些孤魂,以及他看向自己时时常隐藏得很好的疯狂,季听只觉得后脖颈发凉。

一整日浑浑噩噩的过去,临到晚上时,季听正坐在外间用膳,听到申屠川来了的消息后,当即放下碗筷扭头往里间跑,鞋子一脱便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蝉蛹,假装已经睡着了。

这番动作做得依然行云流水,一旁伺候的嬷嬷都惊呆了,直到申屠川走进来,她才忙掩饰住自己的惊愕。

“娘娘呢?”申屠川问。

嬷嬷咳了一声,低眉顺眼的回答:“娘娘身子不适,这会儿子刚睡下。”

申屠川的目光转到了桌子上,一桌子菜都还没怎么动过,碗里还有小半碗米饭,筷子更是随意的丢在桌子上,有一根都快要掉地上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嬷嬷汗颜:“那、那个,这些是娘娘吃不下赏给奴才们的,奴婢伺候娘娘睡下后,便坐下吃了些,听闻督主大人来了才匆匆起来的。”

申屠川对季听赏给什么人什么东西不感兴趣,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径直朝里间走去,嬷嬷急忙动了一下,试图要拦住他,结果慑于他的威严,只往前一小步便停下了,眼睁睁的看着他往屋里去。

申屠川到里间后,便看到床上一个圆圆的蝉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坐在桌边小口的抿着。

被子里的季听听着外头的动静,脑门上出了一堆汗,一半是在被子里热的,一半是被申屠川吓的。见申屠川迟迟不走,她心中叫苦不迭,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就在她快坚持不住时,突然听到椅子摩擦地面的轻微响动,她知道这是申屠川站起来了,当即松了口气,准备等他一离开就钻出来。只是她左等右等,却迟迟等不到这一声响动之后的动静,于是心里愈发着急起来。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伸头瞄一眼时,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传出他的声音:“前几日你睡下时,并没有像这样裹成一团。”

季听心中一紧,急忙闭上眼睛装死。

申屠川看着一动不动的她,唇角浮起点点笑意,终究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把蚕蛹给剥开了,看到她脑门上的汗,叹息一声用锦帕帮她擦拭,一边擦一边轻声问:“今日不愿见我,可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季听一顿,知道再装下去也没用了,不由得讪讪睁开眼睛,故作无辜的看着他:“你才没有错,我只是……只是今日太累了,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所以才不愿见你。”

“我又不打扰你躺着,为何不愿见我?”申屠川疑惑。

季听勉强笑笑,打起精神道:“你在我身边便是一种打扰,只要你在,我的心便总是扑通扑通的,人也跟着紧张,哪能好好休息。”

“这么说,一切都怪我了?”她时而害羞,时而又胆大得不像小姑娘,总是撩拨得他心神摇晃,恨不得将命都给她。

季听嘴唇发干:“是呀,都怪你,所以你还是赶紧走吧,别打扰我休息。”

“如此,那我必须走了?”申屠川挑眉。

季听不说话了,只是在蝉蛹中眼巴巴的看着他。申屠川越看她越觉得喜欢,终于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季听往后缩了缩,嘴里嘟囔一句:“都是汗……”

“我喜欢的。”申屠川眼含笑意。

季听定定的和他对视,心里突然坚定下来,她要把恢复记忆的事隐瞒下去。她想完成任务,与他在现实世界相聚,再不必担心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分离,她也想这个世界的他,眼中始终有这样的笑,有对生活的点点期盼。

为了这些,她必须隐瞒下去,反正只要她有心伪装,谁也看不出她恢复记忆了。

申屠川见她发呆,以为她真的累了,帮她重新盖好被子后轻声道:“你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本来想今日亲自教导她登基大典时的仪式,看来要推到明日了。

“……嗯。”季听轻轻应了一声,将半截脸都埋进被窝。

申屠川又看了看她,这才转身离开,他的背影一从拐角处消失,季听便卸下了伪装,坐起来皱着眉头思索以后的事情。

申屠川离开后,刚走到凤栖宫的大门前,便无意间碰触到怀里的东西,掏出来后看了半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今日特意将这东西带来,便是想着亲自给她讨她欢心,却不曾想一看到她就失了魂魄一般,什么都忘了。

若是今日不给,那就得明日了,可前段时间忙于朝务,已经推迟了许多天,他一刻也不想等下去。没有多想,他直接拿着东西回去了,嬷嬷看到他走而复返,忙要对他行礼,被他比了一个‘嘘’给制止了。

嬷嬷忙闭上嘴,看着申屠川神色轻松的往里间走,感慨她家主子的能耐不是一般的大,竟然将这位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在众人眼中已被收拾的申屠川,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往屋里走,刚到门口便看到床上坐着的季听,看到她的一刹那停下了脚步。他顿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申屠川回来过的季听,发了许久的呆后总算理清了思路,心下也稍微安定了些。为了验证自己的演技,她想了想叫人去和申屠川说了一声,当日晚上将季夫人接了过来。

“许久没来宫里,这里似乎冷清了不少。”季夫人有些局促。

季听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其他嫔妃都被送走了,新帝又没到选妃的岁数,后宫就我一个主子,自然冷清。”

季夫人握住她的手,眼眶微微泛红:“你这样爱热闹,不会寂寞吗?”

“那些人即便在宫里,我也不喜欢与她们来往,她们走了反而清净,如今整个后宫的人都陪着我一个,怎么会寂寞呢。”季听安抚道。

季夫人连连点头,母女俩又说了会儿体己的话,季听突然问:“娘,你有没有发现,我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呀?”要说这个世界最了解自己的人,必然是生她养她的母亲,若她也没看出自己的破绽,那就不用担心申屠川了。

季夫人被问得愣了一下,盯着她仔细打量起来,季听紧张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听到她说:“是不一样了。”

“哪、哪里不一样?”季听心都悬起来了。

季夫人笑了:“似乎长开了些,比以前更好看了。”

“娘,”知道她在打趣自己,季听放松的同时有些哭笑不得,“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真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同了吗?”

季夫人静了片刻,眼底透出些心疼:“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你未进宫前,远没有此刻的稳重,虽然一直知道你在宫里过得极好,马上也要位至太后了,日后是无上的尊荣,可我季家的小闺女,到底是没有以前快乐了。”

季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一时间动容起来,抓住她的手保证:“娘,我在宫里真的挺好的,我喜欢这里的生活。”

“你别骗我,这里真有那么好吗?”季夫人眼眶湿润。

季听顿了一下,笑了起来:“好,这里有我喜欢的一切,如今要做太后了,便更喜欢了,以后我想出宫便出宫,想接您来陪我便接您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快意?”

“那也不可太过肆意妄为,”季夫人忙叮嘱她,说完想了想,“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做了太后,世上能管你的也就皇上了,然而他是小辈,一般也管不到你头上。”

“不就是,所以啊娘,你就别总担心我了,日后我跟皇上讨块腰牌,想来看我便随时进宫就是。”季听安慰道。

季夫人心情这才好起来,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便直接一起歇下了,翌日晌午才分开。

送走季夫人后,季听的心安定了下来,总算主动问起申屠川的去向了。宫女温声答道:“听李公公说,督主大人正在政和殿同皇上商议登基的事,这会儿子应该快结束了。”

“那刚好可以一起用午膳,”季听来了精神,“帮我更衣吧,我去找他们。”

“是。”宫女欢喜的为她选衣裳。

如今先帝下葬,虽说还应举国共殇三年,可如今新帝登基,正是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会真的整日着素服添晦气,所以宫中这几日已经渐渐将素白衣裳都收起来了。只是虽然不用着素服,也不好太华丽。

宫女在一众颜色不算太艳丽的衣裙里,挑了件季听从未穿过的深红石榴裙。这个颜色颇为老气内敛,季听又适合明艳的颜色,所以自打内务府送来后,便没有纳入过选择,如今季听已是太后,又是先帝发丧之后不久,穿这件再合适不过了。

宫女这般打算,便将衣裙呈上了,季听扫了一眼,颇为惊奇的‘咦’了一声,似乎惊讶今日的风格,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样,好脾气的将衣裳换上了。

等换好之后,宫女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季听看着从未试过的风格,一时有点不放心:“会不会太显老了?我可不想那么显老。”她现在装嫩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刻意把年龄感提上去。

“不老不老,简直太漂亮了,娘娘您是仙女下凡吗?”宫女真心实意的夸奖。内敛的衣裳穿在季听身上,丝毫不显古板,反而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简直像瓷器一般,还为她平添一抹成熟女人的韵味。

宫女原本觉得,娘娘性子欢脱,定然更适合明艳轻松的打扮,可如今一看,却觉得她更加适合这种成熟的感觉。

季听看着宫女眼中的惊艳,一时间哭笑不得:“真有那么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娘娘快去找督主大人……和皇上吧,他们一定会喜欢的。”宫女说话的时候打了个磕。

季听被她夸得多了点信心,再对着镜子练了一下无辜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再装嫩,于是心情愉快的出门了。

她到政和殿时,申屠川和皇上刚出来,看到她同时一愣。季听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很奇怪吗?”她就觉得这衣裳不适合她,不该听几句夸奖就不知道姓啥的。

“怎么会!母后你太好看了!”小皇帝一脸新奇的绕着她走了三圈,发自内心的感慨,“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不愧是朕的母后。”

季听被他夸得心情顿时好了,但还是下意识的看向申屠川,显然他的评价更为重要。

“嗯,不错。”申屠川唇角扬起一点弧度。

季听笑了:“你们还未用膳吧,一起吧。”

小皇帝立刻看向申屠川,申屠川皱了皱眉:“皇上,你该有自己的主见。”

“哦……那一起吧!”小皇帝立刻做了决定。

申屠川看了季听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三人便回了凤栖宫一起用膳。小皇帝第一次来这边,好奇的打量周围:“母后这里虽然不大,可装饰摆设无一不是最好的,朕本来还想着登基后给母后换一座更大更奢华的宫殿,如今竟然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了。”

“我在这里住习惯了,还是不要搬的好。”季听立刻道。

小皇帝点了点头:“我也喜欢这里,方才看到院子里有秋千架,待会儿我可以玩一下吗?”

这句话像是问季听的,他的眼睛却看着申屠川,在征求谁的意见不言而喻。然而申屠川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帮季听布菜。

季听笑笑:“你喜欢只管去玩就是,这点小事不用问我的。”

“多谢母后。”小皇帝见季听说完话,申屠川也没什么反应,当即高兴的往嘴里扒米饭,直到申屠川提醒慢点,才刻意放慢了速度。

因为心里惦记玩,小皇帝只吃了半饱便跑出去荡秋千了,申屠川看一眼屋中剩下的人,这些人立刻也跟着出去了,屋里顿时只剩下他和季听两人。

饭桌上过于安静了,恢复了记忆的季听始终有点不自在,咳了一声打破沉默:“皇上他……似乎很听你的。”

“他之前一直住在宫外,五岁才开始启蒙,如今字都认不得几个,更别说规矩了,只能一步一步的教。”申屠川解释。

季听点了点头,忍不住提醒他:“虽然知道你是为他好,可他到底是皇上,不能太过严厉,不然等他长大了,万一讨厌你怎么办?”

申屠川顿了一下:“你说得对,我会注意。”

“其实也没什么,以后教导完多让他放松一下,他心里便记着你的好了,小孩子都是这样,”季听放松了些,给他夹了一筷子茶树菇,“你尝尝这个,味道很好。”

申屠川顿了一下:“这似乎是你第一次为我夹菜。”

“……是吗?”意识到自己动作过多,季听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想尽办法的找补,“我就是觉得这道菜挺有趣的,盘子下面竟然有个洞,专门用来放一根点燃的蜡烛,吃到最后菜都是热的,可真有办法。”

申屠川看向这盘菜下头的蜡烛,眼神没什么波动:“往常也有这道菜,怎么今日这么感兴趣了?”

“……之前都没在意过,今天头一回盯着看。”季听打个哈哈将此事遮掩过去了,之后再不敢给他夹菜。

两个人一顿饭还没吃完蜡烛就灭了,申屠川看到了,伸手便去端盘子:“叫人重新点一根……”

“小心!”

季听惊呼一声,可惜还是晚了,申屠川的手已经伸了过去,随机又快速的收了回来。季听急忙握住他的手,果然看到他的手指上烫得红了一片,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生出水泡。

“蜡烛虽然灭了,可盘子还是热的,你怎么能乱碰呢?”季听皱眉。

申屠川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将手收回去:“一时忘了,不要紧的。”

“怎么不要紧,起来。”季听说着,便拉他站了起来,一路带他到了里间,将他的手按进了装满凉水的铜盆里,冰了好一会儿后才拿出来,再一看果然上头有小泡长出来了。

季听皱着眉头叫人拿来烫伤药,挖了一些出来后仔细的给他的手指涂上厚厚的一层,涂完还心疼的问:“疼吗?”

“现在不疼了。”申屠川的眉眼温柔起来。

季听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真是太不小心了。”

“我下次会注意。”申屠川的脾气说不出的好。

季听看他一眼,到底没了脾气,将手上的药擦去后询问:“还吃吗?”

“不了,下午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申屠川说着指尖动了一下,半天才抬起手想抚一下她鬓边的头发。

季听急忙躲开:“不行,你手上还有药呢。”

申屠川顿了一下:“我忘了。”

“你得记着才行,千万别将水泡弄破了,不然有你受的,”季听说完,怕他不往心里去,立刻一脸严肃的补充一句,“可疼了,比烫伤时疼千百倍。”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之前烫伤过?”

季听一愣,半晌干咳一声:“我没烫伤过,但是我见别人烫伤过,总之就是很疼,所以你多注意。”

“嗯,我知道了。”申屠川说完便要离开。

季听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他看了过来,眼底带着淡淡的困惑。季听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踮起脚尖在他唇边亲了一下:“早些过来,我等你。”

申屠川眼中总算出现了浅浅的波动,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终于轻声应了一声。

把申屠川和小皇帝都送走后,季听一个人无聊,心血来潮跟宫女学起了刺绣,结果被扎了两下后就放弃了。她随意的找着事情做,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最后跑去睡了一觉,才算消磨了大部分时间。

当晚,申屠川如约而至。

一听到申屠川来了,季听鞋都顾不上穿,便一路小跑过去迎接,出里间的门时一时不察,直接撞在了申屠川身上,磕得鼻子一阵酸疼。

“怎么这么冒失。”申屠川眉头皱了起来,再一看她并未穿鞋袜,眼神顿时冷了下来,“都是要做太后的人了,这样赤着脚跑成何体统。”

说着,他直接将人抱了起来,绷着脸大步进了屋里,将人放在了软榻上,又拿了旁边的毯子给她盖上:“这么心急做什么?”

“……无事,就是想出去迎你。”季听微笑,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在跟他相处,但没了记忆的自己到底是不完整的,如今记忆回来了,满腔的爱意也跟着回来了,哪怕与他面对面,也总忍不住想他。

申屠川怎么会不懂她的目光,拳头紧紧握了一下后放缓了声音:“你不必来,我自会寻你,何必这么冒失。”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更愿意亲自去找你,”季听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怎么不多穿一些,现在天气越来越凉了,仔细生病。”

申屠川看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同样都是白皙的肤色,她的却好像有一层暖意,自己却是冷淡的白,而她的十指圆润细腻,一看便知自幼养尊处优长大的,不像自己的手,虽然这些年没有做过粗活了,可幼时留下的伤痕茧子却无法遮掩。

这样格格不入的两双手,如今却握在一起,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一样。申屠川看了许久,才扬起唇角:“若是能一辈子这样多好。”

“什么?”季听凑得更近了些,说话时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跟我一辈子吗?”

申屠川抬起头和她对视,两个人的近得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静了片刻后他眼眸微动:“可以与你一辈子吗?”

“自然,今后我们便在宫里相守一生,”季听说完顿了一下,“啊不对,皇宫可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咱们得居安思危才行,能留在这里一辈子固然好,若是有朝一日皇上翅膀硬了容不下咱们了,那可就危险了,所以我们还是要提前做好筹谋才行。”

“做什么筹谋?谋朝篡位推你做女皇如何?”申屠川随意的开口,仿佛在问她晚膳吃什么一样。

季听赶紧捂住他的嘴,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不要胡说,仔细隔墙有耳。”

申屠川笑笑,将她的小手捏在手心里:“我认真的。”

“……正是因为知道你认真的,所以我才会怕,”季听一脸无语,“我连做太后都不怎么感兴趣,更别说当皇帝了,你与其想这些,还不如想想等皇上容不下咱们那日,咱们应该怎么全身而退。”

她说完顿了一下,突然有些向往:“不如去乡下隐居如何?不过要做农活,应该是累些,但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个年轻力壮的,肯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若是……”

“你以前从不会考虑这些。”申屠川突然打断她的话。

季听猛地闭嘴。

申屠川语气如常,神色比起以往甚至多了些温柔,凉薄的手覆到她的额头上,仿佛最亲昵的接触,也像下一秒要用内力震碎她的头骨:“这些不该是十七岁的你考虑的,都交给我便好,日后不要再想这些了好吗?”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渐渐的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浮现一丝丝惊愕:“你什么时候……”

“嘘”申屠川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缓,“不要说,我不想听。”

季听无言许久,还是问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申屠川不说话了,与她对视许久后,眼神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一定要知道?”

“……你若是不想说,那就算了。”季听声音没那么肯定了。仔细想一下,自己露出的破绽不止一处,而且他都已经发现了,再追问怎么发现的,似乎也没有意义。

他的手从她额头抚下,经过她的眼眸时,她的睫毛像小刷子一般在手心扫过,有些痒,很有趣。他没有过多停留,而是来到了她的脖颈处,将她纤细的脖子虚握在手心里。

季听渐渐绷紧了后背,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别这样,我有点怕。”

“怕什么?觉得我会伤害你?”申屠川温和的询问。

季听咽了下口水,喉咙跟着在他手心里动了一下,申屠川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生命是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事已至此,再装傻充愣也没有意义,季听稳定心神,还是对他坦白了:“不错,我已经恢复了记忆……应该是那日看了你的胎记,不小心触发的。”

“原来你称它为胎记,”申屠川面上没有什么情绪,“都想起来了吗?”

“……嗯,”季听感觉到他的手有一分收紧,急忙对他道,“我不是为了取你性命而来的,我是、是为了拯救你!”

“拯救我?”申屠川撩起眼皮。

季听立刻点头:“对,拯救,你提前看过这一世的人生,应该也清楚,在十七岁那年会惨死,若不是临时出了意外,我定会在你惨死之前救你,然后将你带离生活的泥沼,我真的只为救你,并非是要杀你……”

“既然如此,那如何解释,每次我遇到你之后便会死去的事?”申屠川声音平静。

季听抿唇:“不是死亡,是进入新的轮回,只有将这些都轮完,我们才能……”话说到一半,果然发不出声音了,她只能换个方式,“只有都轮完,我们才能真正迎接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有比我如今权倾朝野的好?”

季听一时无言,因为她实在难以想象,现实世界也有这种一人之下的工作。申屠川见她无话可说了,唇角微微扬起:“若是没有,那我为何不把握当下便好。”

“……好吧,你说得对,如今你也算靠自己改变命运了,能把握当下自然是好的,”季听说完停顿半晌,才满眼心疼的问他,“可你如今真的把握住了吗?你可曾有一日,是过得轻松愉快的?”

申屠川不语。

季听垂眸,轻轻揪住了他的袖子:“那块胎记,其实是痛苦的痕迹,颜色越重,你的痛苦便越深,你先前猜得不错,只要印记存在,你便能在这个世界一直活到寿终就寝,可这也就代表,你内心的痛苦,从未有一日消散过,你真的甘心吗?”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依然一句话也不说。

季听的思路渐渐顺畅了,话也多了起来:“你既然有一些前世的记忆,那你告诉我,我有害过你吗?我只想将你从痛苦中拯救出来,以前是,现在也是,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一世就是最后一世了,只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就能在……在更真实的地方相见。”

她差点将现实两个字说出来,好在话到嘴边时突然没了声响,换了个方式才能表达。

“所以,你从一开始,便只为拯救我。”申屠川在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了。

季听立刻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你相信我……”

“所以正如我说的一样,你的每一次靠近都并非偶然,也不是发自内心的亲近,就只是为了所谓的救我。”申屠川说出这些话时,表情出奇的冷静。

季听微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

季听静了一瞬,无奈的看向他:“我连装失忆都能被你看出来,若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更能轻易看出吗?可你当真觉得,我没有一刻喜欢过你?”

门窗似乎没有关严,桌上如豆的烛火微微颤动,季听看着不说话的申屠川,也渐渐感觉到一丝寒冷。正当她心慌的要说些什么时,申屠川突然开口:“你的心意,我知道的。”

季听松了口气:“那就……”

“可你的心意里,夹杂了多少别的东西,我却不能确定,”申屠川第一次发现,原来说话也能让自己连呼吸都是疼的,“我不管什么前世,只知这辈子,你已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毫无杂念的心悦我。”

季听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一世,我曾对你动过杀心,是我不对,如今遭了报应,在我愿将命都给你的时候,你已不是你,季听,若真如你所说,我世世需靠你才能脱离泥沼,那我希望你今生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

“因为自你不再是你的那刻起,我便是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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