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申屠川要杀人一样的眼神,季听还不死心:“不可以吗?那干爹呢?”

“季听,”申屠川幽幽开口,“此刻与我开玩笑的若是旁人,恐怕不知道要掉几次脑袋了。”

“所以我在您心里不是旁人对吧?”季听立刻追问,刚哭过的眼睛里还有水光,乍一看亮晶晶的。

申屠川心里清楚,只有她不好了,自己的印记便会加深,所以此时只需说些打击她的话便可,然而那样一来,她眼底的光亮必然要熄灭。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季听擦了一下眼角残余的泪,小心的笑了笑:“我就知道,我与旁人多少还是不同的。”他就算是块石头,自己之前经常揣在手里,怎么也该热了些吧。

“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申屠川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在他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小小的声音:“我不想侍寝,您可以帮帮我吗?”

她仿佛一只濒死的小动物,哪怕眼前站的是可以将她扒皮剥骨吃干净的天敌,也想试着求助一番。

申屠川扶在门上的手指一顿,接着拉开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季听独自在屋里坐了许久,最终轻轻的叹了声气,将手中的红糖水尽数喝下,糖水煮得很好,味道甘甜而不浓烈,喝到胃里暖呼呼的,可不知为何,她的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因着没有再喝冷水,季听的月信很快就结束了,当敬事房的人来做完记录时,她的内心冰冷一片。自打那次求了申屠川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她原本就没抱期望,所以也没有特别难过。

身子好全了之后,季听每一天都过得十分煎熬,每时每刻都惧怕皇上会召她过去,但神奇的是,一连三日都没有被召唤。她不敢放松警惕,立刻跟嬷嬷打听怎么回事。

“娘娘莫急,只是钦天监夜观天象,说皇上近日不宜近女色,如今连宫女都不让近身了,只着太监们伺候,更别说来后宫了,待这一阵儿过去,皇上必然能想到您。”嬷嬷以为她一直没能侍寝所以急了,于是轻声安慰了几句。

季听一听到皇上不能近女色,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随即又听到嬷嬷后面的话,开心的心情顿时打了折扣。也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皇上就算这几天不找她,过几日还是会找她的,她想彻底躲过,那就只能皇上死了。

……但如果皇上死了,她不就得殉葬了?季听的眼皮跳了一下,觉得不管是哪种下场都十分悲惨,而最悲惨的,莫过于侍完寝还得殉葬。

季听一脸愁苦的坐在椅子上,如何都看不清自己的前路。

当天夜里,她突然哭醒,睁开眼睛后便再也睡不着了,盯着床幔发了许久的呆,最终忍不住起身朝外走去。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值守的宫女忙问。

季听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宫女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对着季听尴尬的笑了笑,季听也跟着笑了一声,直接把她拉进了屋里。

一刻钟后,一个水灵灵的小宫女便出现在门外,低着头朝司礼监去了。她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到了司礼监门前才被拦下:“站住,你什么人?”

“奴婢找督主大人有要事相商。”季听低着头道。

值守的太监嗤了一声:“你一小小宫女,跟督主大人有什么要事?”

季听将脖子上的红绳解下来递予他:“麻烦公公将此物交给督主,督主自会明白。”

太监一看是块碎银子,心中先是不屑,但见季听一副笃定的语气,也不敢冒险,纠结片刻后还是转身进去了。

季听松了口气,低着头借着月光观察司礼监石板路上的纹路。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做恶梦醒来后,便生出要来找申屠川的冲动,这会儿脑子清醒许多,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要不……走吧。

刚冒出这个念头,她的脚便要拐弯,然后就听到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大半夜的将我叫起来,若是敢突然走了,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季听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看过去,只见他身上穿着一身里衣,肩膀上只披着一件外衫,想来是急着出来,才会会如此随意。不得不说,好看的人怎么都是好看的,哪怕他衣着散漫,在月光下也如同神仙一般。

季听看惯了他这张脸,第一反应并非觉得好看,而是眼睛一酸嘴一撇,带着哭腔委屈的开口:“我方才梦见我爹我娘了……”

“……你还真把我当成第二个爹娘了?”

申屠川话音未落,季听便往前跑了两步,死死抱住了他。申屠川只觉得一双胳膊突然出现在自己腰间,接着便是一张脸埋至自己的心口,他从未跟谁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也从没想过有人会如此大胆,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被她给得逞了。

“督主,我好想他们,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他们吗?”季听的声音闷闷的。

申屠川沉默一瞬:“不行。”

季听早已经知道答案,只是像求他说不侍寝一样,不说出来总觉得不死心。她安静的躲在申屠川怀里,值守的人在惊讶一瞬后,都自动将眼前这一幕从脑海里抠除了。

又抱了一会儿,她依然没有撒手的意思,申屠川忍无可忍:“可以放手了吧?”

季听顿了一下,不情愿的松开了他。她一往后退,申屠川的怀里便立刻空了,凉风往怀里一吹,他竟有种空荡荡的难受感。

“那……我就走了啊。”季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申屠川面无表情,半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季听苦涩一笑,慢吞吞的转身走了,在走了没几步的时候,身后人突然问:“你是第一次夜间惊醒,还是已经许久没有睡好了?”

季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之后呐呐道:“我先走了。”说完她便低着头往前走,没有敢再回头看。

一直到快回到凤栖宫时,她的心境才平稳了些,也终于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顿了一下扭头,只见申屠川还在她身后跟着。

“你……”季听张了张嘴,剩下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问:“皇上这段时间不近女色,所以不会召你侍寝,此事你知道吧?”

季听不懂他为何要说这个,点了点头后应声:“我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何睡不好觉?”申屠川问。

季听抿唇:“可总要侍寝的……”

侍寝这件事,就像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大刀,她不知道绑着大刀的绳子什么时候会断,但清楚大刀一定会落下来,只是不确定时间。未知的恐惧时刻折磨着她,让她片刻都不得安宁。

申屠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终于淡淡道:“不会。”

季听低着头,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申屠川忍无可忍的走到她面前,用微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若你坚持,我会想办法不让你侍寝,这样可以睡好觉了吧?”

明知道她越是受折磨,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便越大,可他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黑青,却最终还是做出了承诺。

季听疑惑的与他对视,许久之后明白了什么,眼睛突然睁大:“真的吗?”

“若是信我,便好好回去睡觉……”

申屠川的话没说完,季听便小鹿一般朝寝宫跑去,嘴里还念叨着‘我这就去睡’,背影一如未入宫时那般活泼。一直到背影消失,申屠川才回过神来,抚一下自己扬起的唇角,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倒是什么都不用管,自己还需将一路看到她来司礼监的人都召过来,好好警告一番才行。

季听回到屋里后,结结实实的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伺候的嬷嬷不知她昨晚出去了,只是不住的夸赞:“娘娘真是天生丽质,皇上若是见了……”

“你给我打住,”有人撑腰了,季听说话底气都足了起来,“我这些日子老是被你的话惹得心烦,日后这种话都不准说了。”

“……是。”嬷嬷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但愣了一下后赶紧点头。

季听心情不错的换了件衣裳,拎把椅子到院中晒太阳。其实昨夜申屠川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发誓或者立下字据之类的,可她就是愿意相信他,只要他答应了,那自己便能不侍寝了。

想到申屠川时,她的唇角始终扬着,甚至有种跑去找他的冲动,但是到底克制住了,只是随便带了两个宫女朝御花园走去。自打入宫以后,她就几乎没有出过门,如今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她总算有精神出去走走了。

临到御花园时,远远看到里头有两个嫔妃在聊天,懒得掺和后宫事的季听扭头就走,在偌大的皇宫里随意闲逛。

“娘娘这还是头一回出凤栖宫吧,没想到对宫里的路还挺熟悉的。”跟着的小宫女打趣。

季听回答:“我幼时随着母亲来过宫里几次,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娘娘好像哪里都知道一样,应是孩提时没少过来。”小宫女附和。

季听笑笑,没有接她的话。其实自己来的次数并不多,可那时心里总有个念头,好像这里有什么人等着她救助一般,所以她每次来都会四处找寻,只可惜什么都没找到,只是对路线熟悉了些。

长大后那种要救人的念头淡了些,但时不时的还是会冒出来,但她已经学会不再因着一个念头胡乱做事了。

思绪发散了些,不知不觉就到了偏僻处,恰好撞见一行侍卫押着几十口人往宫里走,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他们身上的粗麻衣裳和满是茧子的手,就不像什么富贵人家的出身。

季听停下脚步,看着侍卫们将人带走,敏锐的察觉到身后几个小宫女情绪低落了。她顿了一下,扭头询问:“你们认识被抓的那些人?”

“回娘娘的话……大概是能猜出他们的身份。”一个小宫女低声道。

季听好奇:“他们是什么人?”

“应、应该是翠娥的家人……”小宫女吭吭哧哧的开始解释。

季听听她说完,大概明白了,这个翠娥是前阵子不想侍寝的自戕宫女,因为自戕是大罪,所以牵连到她的家人,申屠川将行刑地点设在了宫里,千里迢迢将她的家人从外地抓来,三日后便要当着所有宫人的面,将这些人斩杀。

季听想到申屠川那双冷漠的眼睛,心里便钝钝的疼,如今她虽为嫔妃,可处境却和这个叫翠娥的宫女没什么不同,如果她有一天真的不堪受辱自戕而死,申屠川是否也会杀了她的父母震慑宫人?

答案太过残酷,她实在不想细究。

小宫女见季听心情不好,急忙换了话题:“娘娘,此处都没怎么打理,景致一点都不好,不如咱们去别处走走吧。”

这些宫女一直跟着自己闷在宫里,如今终于能出来走走,季听也不想打扰她们的兴致,于是重新打起精神,跟她们一同继续闲逛。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太妃的住处,看着紧闭的大门,季听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小宫女适时解释:“娘娘还不知道吧,此处是太妃住处,前些年太妃突然生了怪病全身溃烂而死,此处便只剩下那些伺候太妃的嬷嬷们住着了。”

“怎么会死呢……”季听小声嘀咕一句。

小宫女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季听怕被人当成神经病,忙摇了摇头。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了,就像之前一直觉得申屠川不该这么风光体面一样,她也觉得太妃不该已经死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念头总是出现,就好像她冥冥之中已经知道了什么,现实发生的一切却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不能细想,一细想脑子就有些疼……季听皱起眉头,正欲按一按太阳穴时,眼前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衣冠不整的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看到季听后扑通一声跪下:“救我,救我!”

“什么人?!”小宫女们急忙护在季听跟前。

季听怔愣的看着这一幕,总觉得过于眼熟,脑子里突然像出现了文字一般,断断续续的写着‘逃走……被皇上打断一条腿……折磨了七天七夜而死……’

“求求您救救我!”

季听抖了一下,脑子里的文字瞬间消失了,她怔愣的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小太监,顿了一下后问:“发生何事了?”

“求求您救救我,那些老嬷嬷……她、她们……”小太监眼角都是泪,说着说着身后的门里冲出来几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到季听后愣了一下,一时间拿不准她是谁。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跑到季听身后躲着,眼中的哀求与绝望都那么清晰。

季听的脑子里好像还有千万个文字在翻滚,但她却一个也抓不住,她绷起脸看向这些女人:“你们在做什么?”

“回这位贵人,这小蹄子胆敢偷东西,我们是来抓他的。”一个女人忙道,她们在高墙内待了太久,已经不太认得清如今宫里的主子,打量一番季听的衣着不像普通嫔妃,这才如此客气。

另一个一脸凶相的女人立刻接话:“是啊贵人,他偷了我们的金簪,我们是来抓他的。”

季听顿了一下,蹙眉扭头看过去,看着小太监脏兮兮的脸,语气都放柔了些:“你可偷了?”

“奴才没有……她们、她们是想抓了我做那种事!”小太监屈辱的涨红了脸。

“你胡说八道!”一个女人凶狠的打断。

季听冷冷的看向她:“他可有说哪种事?你就开始说他胡说八道。”

“我……”女人顿时哑口无言。

在一片安静中,还是方才岁数较大的女人开口了:“说到底这都是奴才们之间的事,这位贵人又何必掺和呢,万一到时候惹了一身骚,恐怕就不太好了。”

季听撩起眼皮看她:“你在威胁本宫?”

“奴婢不敢。”女人垂眸。

季听轻笑一声:“你说得也是,可惜提醒得太晚了,本宫已经掺和进来了,”她说完朝前走了一步,盯着女人的眼睛道,“为了不惹一身骚,你说本宫将你们都杀了如何?这样不就无人知晓今日之事了?”

女人终于流露出恐惧:“我们是伺候过太妃的人,你不能……”

“你也知道你只是伺候过太妃,而非太妃本人啊!”季听冷下脸,打断她的话,“本宫乃是一宫主位,何时轮到你一个奴才来威胁了?!”

“奴婢不敢!”女人终于慌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其他几个女人也跟着跪下。

季听厌恶的看着她们:“日后都给本宫警醒着点,若再让本宫知道你们做出这些腌臜时,本宫非处置了你们不可!”

“是、是……”几个女人慌忙回去了,进门后还不忘将门给死死关上,仿佛生怕季听改变主意一样。

她们一走,又长又窄的路上便只剩下他们几个了,季听低头看向小太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才名叫林琅,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多谢娘娘……”小太监的恐惧终于开始释放,大哭着朝季听磕头,两下下去额头上便满是鲜血了。

季听吓得急忙叫人扶住他,看着他瘦得过分的身板,突然问了一句:“你今年可是十七岁?”

“娘娘怎么知道?”林琅愣了一下。

对上了,从太妃那里跑出来时,应该正是十七岁。季听不知为何会出现这个念头,顿了一下后看着小太监,想了想道:“你且回去歇着吧,这几日不必当差了,我会叫人给你换一份差事,日后你离这地方远点。”

虽然好像有什么冥冥之中都能对上的感觉,季听却始终觉得不太对,因此并没有第一时间要把他带回凤栖宫,而是叫他回去休养。

“多谢娘娘!”林琅感激道。

季听点了点头,叫人把他送走之后,自己也带着一众宫女离开了。回去时又遇上那些押送自戕宫女家人的侍卫,她的心情瞬间差了,一直到回到宫里都还不舒服。

用午膳时,她看着桌子上各式佳肴,想到宫女面黄肌瘦的家人,再想到十七岁的林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娘娘多少吃一些吧,您今日精神头刚好些,若是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嬷嬷担忧道。

季听神色恹恹的摇了摇头,转身回房里休息了,一直到晚上,才勉强吃了两口粥,剩下的菜肴依旧半点不碰。

嬷嬷劝了几次都不行,只好将东西撤下,本以为第二日她总该吃了,可季听却还是什么胃口都没有。眼看着这样下去她要饿坏身子,嬷嬷一咬牙,又去找申屠川了。

午膳时,季听又是没什么胃口,刚放下筷子要起身,就听到外头人行礼的声音:“督主大人。”

季听顿了一下看向门口,下一秒申屠川便冷着脸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季听疑惑。

申屠川看了眼桌子上几乎没动的饭菜,绷着脸问:“我若是不来,你是想把自己饿死?”

季听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子:“我是真的不饿。”

申屠川也不与她废话,拿了碗筷便亲自给她布菜,季听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只能一口一口的往下吃。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个夹菜一个吃饭,转眼小半碗饭就吃干净了。

明显感觉到季听的速度慢下来了,申屠川才放下筷子:“不过是看见几个要行刑的犯人,便让你几日吃不下饭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会是在我这里安插眼线了吧。”季听小声嘀咕一句。

申屠川淡漠的看着她:“宫中大小事,会有我不知道的?”

“那你说说,我见完那几个人后又见了谁?”季听不服气。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一个差点被欺辱的小太监。”

“……还真什么都知道,”季听声音小了些,“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管管太妃殿那群人呢?”

“宫里的腌臜事多了,都要我管?”

“你是督主啊。”季听蹙眉。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讥讽:“那又如何?我能救他一时,还能救他一世?与其指望别人,还不如自己想办法自救。”

“可他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太监。”季听不认同。

申屠川看向她:“谁又不是从那一步走过来的?”

季听张了张嘴,突然无法辩驳,因为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申屠川的过去,好像他从一开始便是风光无限,从未有过艰难的时候。

两个人对视许久,申屠川先一步别开脸:“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刚要离开便感觉手被握住了。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向季听。

“你可不可以不要杀那个宫女的家人?”季听小心翼翼的问。

申屠川沉默一瞬:“不杀,然后呢?让所有宫人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死了家人也可能会活着,你可知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季听咬住嘴唇。

“我告诉你会有什么后果,后果就是大量宫人自戕,多到我都无法控制的地步,到时候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很可能死成百上千口人,你若是想要看到如此场景,那我便随你的意,不杀他们,”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现在,你告诉我,杀还是不杀?”

季听的喉咙发干:“也许没那么糟……”话说到一半,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如今的自己之所以还愿意活着,无非是因为不想连累父母,若是没了这一层牵挂,她早在入宫当日便自尽了。

屋子里静默一片,季听的眼眶微微湿了,她握着申屠川的手无力松开,许久之后低着头道:“我知道了。”

申屠川盯着她的头顶,半晌什么都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季听因为申屠川来一趟,变得更加郁闷了,可偏偏又挑不出他的错处,毕竟站在他的角度上,好像说什么都很有道理。而当天晚上,他又来了,专门盯着季听吃完晚膳才离开。

季听坐在屋里发了会儿呆,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了,于是起身朝外头走去。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正要回去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娘娘?”

她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站在花坛中,正一脸惊喜的看着她。季听沉思一瞬,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娘娘,我是林琅!”小太监惊喜的跑过来。

季听恍然:“林琅啊,我竟然没认出来。”昨日这小太监一脸的脏污,眼睛哭得也肿了,跟现在这个明眸皓齿的家伙哪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她看了眼他手中的铲子,顿了一下蹙眉:“不是说让你多休息几日了么,怎么还出来干活?”

小太监尴尬一笑,将铲子藏到身后,季听忍不住又追问几句,结果就看到他眼眶越来越红,最后直接扑通跪在了地上。

季听吓了一跳:“你脑门上的伤还没好呢!不准磕头。”

正打算磕头的林琅一愣,顿时不敢动了。季听看着他用这么一张绝美的脸做出一副傻兮兮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求我什么就直说,我能允的必然会允。”

“真的吗?”林琅不敢置信。

季听点了点头:“说吧,什么事。”

“奴才、奴才想去娘娘宫里当差,”林琅说完有些紧张,“奴才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报答娘娘的恩情,还请娘娘允了奴才!”

季听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觉得他这张脸若是留在外头,就算没了那些老嬷嬷,恐怕也有别人欺辱,还不如收入宫里:“若你执意想来的话,那便跟我走吧。”

“真的吗?”林琅惊喜的问。

季听笑笑:“我都答应了,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琅连连道谢,季听嫌他话多,四处张望片刻后,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秋千架上:“你既然想感谢我,不如帮我推秋千吧。”

“是!”

两个同龄人便一同去了秋千架,季听刚一坐上,林琅便奋力的推起来。他虽然瘦弱,可一直做苦工,所以力气很大,季听猝不及防被推到高处,惊呼一声后感觉到乐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琅见状,更加高兴的奋力推起来,直到满身大汗,季听才叫他停下。季听坐在秋千上,林琅便随意的坐在地上,歇息片刻后季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我这几日一直烦闷,还是多亏了你才能笑笑。”

“娘娘为何烦闷?”林琅疑惑。

季听想了想,便将宫女家人的事说了出来,林琅听完沉默许久,才苦涩一笑:“督主大人是对的,若不严惩,恐怕会有更多宫人选择自尽,毕竟在这宫里活着,大多数时候都不如死了。”

“你也有这种想法吗?”季听忍不住问。

林琅顿了一下,笑着看向季听,眼底满是坚韧:“我不会,我要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季听看着他的眼角,突然有一分触动,恍惚间好像也曾有这样一双眼睛坚定的看着自己,哪怕他身处黑暗,哪怕他万劫不复,他也不曾有过放弃的想法。

“娘娘、娘娘……”

季听猛地回神,对上林琅担忧的眼睛,她讪讪的低下头,仿佛在躲避什么一般:“你歇够了,便再帮我推两下秋千吧。”

“好!”林琅眼睛亮晶晶的,立刻站了起来。

申屠川经过一墙之隔的小道时,便听到了季听清脆的笑声,他脚下步伐一顿,下一秒便换了方向。

当他绕过墙时,便看到一个相貌出色的小太监正卖力的给季听推秋千,两个人脸上无拘无束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

季听眼尖的发现了他,立刻叫林琅停下,朝他小跑过来。看到她不管身处何地,都能第一眼看到自己,然后毫无顾忌的朝自己跑来,申屠川的神色总算渐缓。

“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专程去找你了。”季听笑得开心,鼻尖上的汗珠晶莹剔透。

申屠川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汗:“找我做什么?”

“我想让林琅去我宫里当差,你帮我安排一下吧。”季听道。

申屠川顿了一下:“谁是林琅?”

季听立刻朝林琅招了招手,林琅眼中露出惧意,但还是走上前来:“督主大人。”

申屠川总算肯看他一眼了,话却不是对他说的:“他有什么好的?”

“他……”季听为难了,因为刚认识,她实在不知道他哪里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能哄我开心。”

申屠川眼神暗了一瞬:“会推个秋千便是能哄你开心了?肤浅。”

“……哄开心还有什么特别深刻的方式吗?”季听觉得他有点奇怪。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冷着脸转身离开了,季听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似乎生气了。

“娘娘,督主会不会不让我去?”林琅有些担忧。

季听笑笑:“不会的,放心吧。”

果然,当天晚上,林琅便来凤栖宫当差了。

转眼便到了行刑日,各宫宫人被申屠川要求前去观刑,所以季听一大早醒来,屋里便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季听从醒来心里就憋闷,一个人在偌大的凤栖宫走来走去,忙了半天才发现什么都没做。

心神不宁到晌午时分,申屠川突然来了,季听看到他后愣了一下:“行完刑了?”

“嗯。”

“……哦。”季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申屠川盯着她看了片刻,淡淡问道:“你那个小太监呢?”

“谁啊?”季听被他问得一时迷茫了。

申屠川被她的神情取悦,冷哼一声后转身就走:“随我来。”

季听立刻跟上,两人走了一段后她才恍然:“你是说林琅啊,他不是随其他人一同去观刑了么,你找他有事?”

申屠川不理她,季听疑惑的追问,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偏僻处,她一抬头便看到,一群侍卫正在往板车上抬尸体。意识到这些是刚杀了的那些百姓,季听胃里一阵翻腾,板着脸问:“你带我来做什么?”

“随我来。”申屠川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后意识到她没跟过来,又折回去牵住了她的手。

半拉半扯的把人拖到板车前,季听脸色发白,已经要吐出来了。申屠川扫她一眼:“先别忙着吐。”说着握住了她的手,强行拉着她的手探到了其中一具尸体的人中前。

季听心里正是难受时,突然探出了对方的鼻息,她愣了一下后看向申屠川。

“本来想直接斩杀的,但怕脏了宫里的地,不好清理,所以换了鸩酒。”申屠川淡淡道,“反正最终目的只是震慑宫人,管它什么方式,结局一样便好。”

季听还没反应过来:“可是他们……”

申屠川看着她,半晌突然俯身过去,季听恍惚间以为他要亲自己,双手死死握成了拳。然而他的唇在距离她脸颊一寸处经过,来到了她的耳边:“如你所愿,记得保密。”

季听迟钝的眨一下眼睛,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任她怎么想,也没想到申屠川会为了她,会饶了这一家人的性命。这么多人要改头换面重新生活,需要他耗费多大精力,她实在难以想象,然而他却依然为自己做了。

季听怔怔的看向他的侧脸,申屠川适时扭头,两个人的唇瞬间只剩下一指宽的距离。申屠川勾起嘴角:“开心吗?”

“……嗯。”季听喉咙发痒。

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跟秋千比,哪个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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