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犹如一场闹剧, 沈辞柔说的话姑且可以算作误会,仅凭一个玉坠,方家想不认就可以不认。但宋瑶手里有切切实实的证据, 她拿到手的也是一块佩玉,花纹里刻着“瞬光”二字。

随后赶到的方旭看见宋瑶时仍是一脸冷淡, 只略有些惊讶, 质问方延几句,就把实话逼了出来。

方延身为庶子,荫官推举轮不着他,又怕落第后招致嘲笑, 就把主意打到了岳家身上,想借着岳家的力平步青云。一开始他打的是宋瑶的主意, 借大哥方旭的名,又有足以欺瞒人的风致容貌, 私刻了块玉骗得宋瑶和他私定终身。

后来有了方采采的事, 方延又看上了沈辞柔, 毕竟嫡出的长女总比表家的娘子听起来更气派。若是不成, 也还有个宋瑶做后手。

出了这事, 方学士也没脸在沈府里再留下去, 脸色铁青, 告罪以后带着两个儿子急匆匆地走了。

宋氏被闹得犯了头痛的毛病, 当天请了医师来府里。宋瑶也心神恍惚, 跌跌撞撞回了自己的院子,连着几顿连粥都吃不进去。

弄清了来龙去脉的沈仆射气得要命,顾不得体面,甩下一句“再顾情谊体面,我沈家的娘子要被欺负死了!”, 几日后上朝一封折子当面递了上去。

太平盛世,朝堂上的事情就是你踩我我踩你,闲得发慌的言官可算是找到了由头,把方学士从头到脚弹劾了一遍,从“教子无方”批到“德行有亏”。方学士百口莫辩,想洗白自己恐怕只能效仿前朝,一头撞死在朱雀门。

座上的皇帝一贯温和,只罚了方学士一年的俸禄,方延则杖五十,流放岭南,这辈子和他所向往的平步青云算是绝缘了。

罚得不算太重,但方家的名声在长安城里一落千丈,弘文馆里的学子出自世家,父母多有不满,方学士也是焦头烂额。

沈仆射犹嫌不够,但也不好赶尽杀绝,只在心里把方家划进了永不来往的名单。此外宋氏因头痛病卧床休息,又对女儿和侄女有愧,也就不再提定亲的事情。

沈府平静了几日,又闹出了一桩大事。

宋瑶服毒了。

伺候宋瑶的丫鬟趴在地上哭得眼睛肿成一条线,既为娘子哭,又怕宋氏一怒之下要将她打死,奴籍的人死了就死了,京兆府都不管的。

急匆匆赶来的医女来不及把脉,立即给面色青白的宋瑶灌了两碗催吐的药,等吐不出什么,又灌下一碗暂缓的汤药。见宋瑶的状况暂且稳定,才起身向着沈仆射和宋氏行礼,看看屋子里的仆从丫鬟,面露难色:“还请屏退旁人。”

沈辞柔快被急死了,一把扶起趴在地上哭的丫鬟,交给边上侯着的冬雪:“劳烦看顾着她。都出去吧。”

冬雪自幼长在沈府,伺候了宋氏好几年,持重稳妥,当即扶着小丫鬟出去,将屋里的其他人也一起遣走。

“现在能说了吧?”沈辞柔急得想从医女嘴里把话抠出来,“医者父母心,话说一半,我要急死了。”

宋氏本就头痛,一听女儿口无遮拦,脑子里嗡嗡地响,扶了扶额头,顾不上训斥沈辞柔:“医师,请说。”

医女扭头看了一眼仍未清醒的宋瑶,轻叹一声:“娘子所服的毒不算烈性,吃下去时间也不长,方才已经全吐出来了,再服几帖药清去余毒即可。”

宋氏无声地松了口气,刚想道谢,医女的话却没说话:“只是娘子腹中的孩子已受毒侵蚀,为保娘子,这胎必定得落下来。”

宋氏一惊,眼前忽然一阵发白,脚下一软,歪在了沈仆射身上。

沈仆射连忙扶住宋氏,问:“这……娘子尚未出阁,医师可是误诊?”

“确认无误,娘子已有一月余的身孕。”

原本靠在沈仆射身上的宋氏竭力打起精神:“这胎该怎么落?危险吗?”

“待娘子醒来,喝药即可。并无危险,只是娘子先服了毒,药性发起来可能会痛。”医女顿了顿,“只是娘子先中毒,再落胎,往后恐怕孕育上有些难。”

“这……可有不伤身子的方法?”

医女摇头:“落胎药总是伤身,我选的已是温和些的,但娘子先前中毒……此胎若是不落,死在娘子腹中,更为伤身。”

“劳烦医师了。”沈仆射叹了口气,“我夫人近日总说头痛,也得麻烦医师看看。”

医女点头,俯身收拾了药箱:“请夫人移步,我去外间为夫人诊治。”

“阿耶扶阿娘出去吧。”沈辞柔勉强笑笑,“瑶瑶这里我守着。”

沈仆射本来担心宋瑶,但毕竟是侄女,也不好一直留着,嘱咐了沈辞柔几句,扶着宋氏出去。

医女的方子递出去,没多久秋月就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沈辞柔让秋月把药放在小几上,秋月刚走,宋瑶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瑶先看见沈辞柔,面上有些茫然,半晌又露出一点苦笑,声音低低的:“我竟是没死……”

“说什么死不死的。”沈辞柔小心地扶起宋瑶,拿了软枕给她靠着,“骗你的人活该去死,你又没错,为什么糟践自己?”

宋瑶只摇头,满面苦涩:“我还不算做错吗?轻信他人,做了让姑父姑姑蒙羞的丑事……我若是死了,尚且还能说急病;我若活着……”

“你若活着,将来才能报仇。你是为自己活着的,不是为了我阿耶阿娘。”沈辞柔握了一下宋瑶的手,端起一旁的药,“喝了吧。”

宋瑶看看药:“……这是什么?”

沈辞柔迟疑片刻,咬牙决定说实话:“是落胎的药。医女说毒影响了孩子,这胎非落不可。”

宋瑶一愣,缓缓压上小腹。她的腹部此时还是平的,腹中的孩子还是小小一点,远远不到显怀的时候。但这个孩子不能留,他的父亲并非良配,他的母亲轻信他人。

宋瑶拿过碗,朝着沈辞柔凄然一笑,将温热的药一饮而尽,苦得她立时落下泪来。

沈辞柔把碗抽走,手忙脚乱地取了帕子给宋瑶擦脸,眼睛也有些酸:“不哭,没什么好哭的。”

宋瑶任由沈辞柔给自己擦泪,眼泪刚从眼眶边上擦去,新的又淌出来,来不及擦的那些滴滴答答落在了裙摆上,洇出小小的圆斑。

沈辞柔一看宋瑶这个样子,心里越发难受,磨着牙说:“只恨我不是郎君,否则我一定杀了他……”

“杀人尚且要偿命,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赔上自己的性命?”宋瑶仰头,免得眼泪再流下来,过了会儿突然一声叹息,“阿柔,我的命怎么是这样呢……”

年幼失怙,随后丧母,待到长大又遇人不淑。

“别说什么命不命的,你只管好好养身体,别的事情我……”

沈辞柔安慰的话还没说话,宋瑶的脸色忽然一变,眉头皱起,紧紧咬着泛白的嘴唇,没多久就咬出破口。她握住沈辞柔的手,整个人倒在床上,臂上细细的青筋一条条显出来,冷汗涔涔地从额头滴落。

“是疼吗?”沈辞柔猜是落胎的药发作,有些慌神,只好紧紧握住宋瑶,“怎么样?很疼?我还是去请医女……”

她想起身,宋瑶却紧紧抓着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宋瑶面色青白,嘴唇蠕动着,被她自己咬破的地方渗出血丝。她看着沈辞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陪陪我……我害怕……”

“我不走我不走。”沈辞柔连忙坐稳,顾不上手上被宋瑶抓出的疼痛,另一只手也紧紧握住,“你别怕,很快就好了,很快的。不会疼太久。”

沈辞柔对生育的事情一知半解,此时是信口胡说,只要是能安慰宋瑶,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宋瑶痛得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沈辞柔在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医女选的落胎药不是最烈的,腹中的孩子又仿佛眷恋人世,宋瑶觉得腹中越来越痛,却迟迟感觉不到有什么东西流出身体。

“还痛吗?”沈辞柔看着宋瑶脸上的冷汗,想替她擦擦,偏偏双手都被抓着,“好一点了吗?得有一刻钟了……”

宋瑶痛得要命,张口只能呼吸,再说不出一句话,摇摇头,颊边的头发全汗湿了。

沈辞柔觉得再拖下去不行,定下心神和宋瑶说:“这样不行,我不安心,我得去问医女……”

恰在此时,秋月匆匆忙忙地进来,顾不上行礼,俯身在沈辞柔耳边说了几句。

沈辞柔语气里透出三分惊讶:“又是她?”

秋月点头:“那边正押着,毕竟是院里的老人,还得请娘子去定夺。”

沈辞柔看看宋瑶,皱眉摇摇头:“先押着,我等会儿再去。”

秋月一脸为难,宋瑶却开口了。

她刚挨过腹中一阵剧痛,觉得稍好了点,苍白着脸朝沈辞柔挤出点笑:“不用守着我。你去吧。”

秋月看沈辞柔略有些动摇,立马接话:“娘子去吧。奴婢守着宋娘子。”

“……也行。”沈辞柔起身,想想又不放心,“你守好了,我差人去叫医女过来。”

宋瑶点点头,腹中又是一阵剧痛。

作者有话要说:  阿柔是男配剧本(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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